此刻這位半老人正手裡捧著一杯牛奶,熱情地與李文森打招呼,中文流利得不像一個外國人,聲音與他們家的管家係統伽俐雷如出一轍:
“多年不見,你終於從你的墳墓裡爬出來了嗎。”
李文森:“……對不起,我們上星期剛剛見過麵。”
“……或許我沒看見你。”
安德森毫無愧色地拍拍李文森的肩膀:
“年輕人這麼低調又內斂,真是不多見。”
“你記錯了。”
李文森毫不留情地說:
“我們上次見麵的時候是在上周的研討交流會上,關於意識的起源問題進行了一場小小的、溫和的辯論,結果是你堅持認為意識是一種西班牙甜品,和科學沒有關係,對我提出的所有證據視而不見,並試圖衝到台上來打我一巴掌……”
李文森走到他身邊,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承認吧,安德森,你老了,如果記憶力有點不清楚,這可能隻是阿茲海默綜合症的前兆,並不是你人品不好的報應。”
安德森:“……時間都沒讓你長進一點嗎,一周沒見,你還是一樣的不討人喜歡。”
阿茲海默綜合症,就是老年癡呆症。
“會做人的人不會做實驗,會做實驗的都不是人,這簡直是自然規律。”
李文森笑眯眯地說:
“我隻要會做實驗就好了,討不討人喜歡……我還真不在意。”
“態度是會反彈的,你給予了多少,就會得到多少,年輕人,人緣與知識一樣重要。”
安德森拂開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當然你現在不會明白,大部分自以為頭腦聰明的人都不會明白……等你真正到進退維穀,卻孤立無援的時候,再來找我哭吧,我會友情讓我的研究生借一個肩膀給你用的。”
……
辦公室裡仍是一片吵吵嚷嚷,沈城絕對是故意的……故意把觀念最不一樣的人,放到一個辦公室裡,讓他們自相殘殺,如此才有新觀念的誕生。
地上一片狼藉,隻有和她共一張辦公桌的喬伊的桌上是乾淨的——因為他根本沒有用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隻有年末的時候露個臉,在研究所裡是極其超脫的存在。
有什麼辦法呢?
在科學的世界,才華決定一切。
辦公室裡的人剛吃過早餐,沒有人把早餐扔進垃圾桶,李文森注意到她隔壁的那個年輕的數學組組長曹雲山把他吃了一半的麵包扣在了筆筒上,嘴裡叼著半根香腸,正拿著筆飛快地演算著什麼。
他看見她走過來,眼前一亮,想要打招呼,嘴一張,香腸就掉在了地上。
李文森:“……”
真是太傻了,可惜了這副好相貌。
但曹雲山一點都沒注意到他的香腸,滑著椅子滑到她麵前:
“我有及其重要的事和你說,文森,改變世界的大發現。”
他揮舞著他手裡沾了油漬的草稿紙,語氣激動,卻壓低了聲音:
“宗教!宗教!宗教和數學是相通的!隻差一把鑰匙!而我現在找到了這把鑰匙!你能想象嗎,我能用數學公式證明上帝的不存在!”
……原諒我不能想象。
李文森不為所動地坐在椅子上:
“所以?”
“所以我需要借用你們組的大型計算器。”
“幾台?”
“六台。”
“現在是白天呢,彆做夢了。”
李文森笑了一下,很是溫和地說:
“你們自己的組已經有六台了,還要和我們借六台……你們是想找死麼。”
“可你們現在不用不是嗎。”
曹雲山又轉椅子轉到她麵前:
“我的公式需要十二台大型計算器計算一個月才能計算出來,下個月CCRN就開始集中報告了,這個月我必須搞定……”
CCRN是研究所的簡稱,全稱是Conseil Chinese pour la Recherche,法文,因為最初的時候,這裡是法國政府和中國政府合資的軍用研究所,後來法國政府撤資,名稱卻仍然承襲了下來。
N是new,研究所改編製後為了表示新氣象加上去的,至於為什麼加在最後……官方保持緘默,而在非官方說法中,這與當年負責人大學英文沒及格有關。
“那是你的事。”
李文森漠然地看著自己的計算機屏幕,正在開機頁麵上:
“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們的計算機空著也是空著,讓它們為世界做一點貢獻有什麼不好?”
他轉了轉頭,確定身邊沒有哪個進擊的基督徒在偷聽後,才繼續說道:
“你想想,我證明上帝不存在以後,神學院就可以被取締了,CCRN能省多少經費下來?餐廳的夥食要不要改善?能加多少牛排?你還想不想吃炸魚骨頭?”
“……”
李文森沉%e5%90%9f了一下:
“好主意,但是你來晚了,你如果借一兩台,我能搞定,但六台我做不到……已經被生物組洛夫借走了。”
曹雲山:
“生物組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們可是一個大學一個係讀出來的同窗,我們還是一個國籍,沒有結為夫妻隻是因為我們把全部身心都奉獻給了科學——你當然要把計算機借給我,這是我們前世修來的善緣。”
他們兩個人本科都在美國學世界宗教與曆史,研究生則一個去讀了數學,一個去劍橋讀了物理學,到博士,曹雲山倒仍是讀數學,但李文森轉去學了心理學,目前一邊在國內做研究,一邊準備國外最後的博士論文。
她興趣愛好轉換得太快,這也導致她每一任導師都不怎麼想和她說話。
李文森一邊打開自己的私人頁麵,一邊回絕:
“這不是國籍問題,洛夫也是中國人,這是信譽問題,我已經答應他了,更何況他們是出了價的,我不能做這麼出爾反爾沒信譽的事……”
曹雲山立刻說:“洛夫出了多少。”
“讓他的研究生給我和喬伊買三個月的早餐。”
“我讓我的研究生給你和喬伊買六個月的早餐。”
“哦。”
李文森點點頭:
“才六個月。”
“……八個月!”
“才八個月。”
“一年!不能再多了。”
“成交。”
李文森敲了一下老式鼠標,一錘定音:
“讓你手下的研究生每天早上把早餐送到我和喬伊公寓樓底下,你與洛夫之間計算機使用權的爭議,你們自己解決,如果你們打起來,器材損失和人員傷亡我不負任何責任。”
“隻要你肯借,我就敢和他們打。”
曹雲山說:
“算起來,數學係的兵力是最強的,我有十二個研究生呢,他們才六個,就算我一半的研究生與他們同歸於燼,我還有六個……分分鐘碾壓死他們。”
……但他們至少有五百隻小白鼠,還有臭鼬,還有一千多隻正在交.配的果蠅。
但這些她都沒有說出口……讓他們打吧,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隻是再次轉頭麵向自己的電腦,麵無表情地說:
“交易完成,你可以滾了。”
曹雲山笑得十分開心,舉起雙手一轉椅子,真的邊滾邊離開了。
李文森:“……”
等曹雲山徹底看不見之後,李文森才打開自己的電子郵箱。
她郵箱裡又多了兩封郵件,都是沈城的,兩封都很簡單,兩封都讓她疑惑。
原本沈城會給她發短信,但最近一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全都改成了用科研所自己的服務器發送的郵件,信號上一層一層的密鑰疊加,就像銅牆鐵壁一樣讓人無法窺視。
但這樣的郵件……
隻是約她見個麵,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一共改了三次地址。
每一次都用最高規格的加密郵件。
更讓她看不懂的是,他三次換的地方,彼此距離不超過一百米。+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而且,每一封的措辭,都帶著一點精神分裂的先兆——
親愛的文森:
要事約見,唐頓咖啡館,中午十一點,來見見我好嗎?帶上你的鮮花、蜜糖和匕首。我請求你的寬恕,並再次懇求你的愛,以往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永遠愛你的
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才發現有一種開文方式叫全文存稿……
感覺自己簡直蠢到深處自然萌-_-#
現在擬定的文章名有,研究所日常,潮音,他在看著你,文森特之謎,迷宮,逃脫,陰謀與愛情,謎途……
哪一個看起來比較好吃?~
☆、chapter 7
因為觀念上的不同,以及她從來無所顧忌地和他叫板的作風,沈城最大的心願是把她從科研所裡掃地出門。雖然他不能。
沈城發過來的郵件有百分之八十她都懶得打開看。她手上握著四個頗具分量的課題,一年三篇重量級論文,雖然不務正業了一些,打遊戲的時間比上班的時間更長,但成績在那擺著呢,沈城要是敢把解聘書扔給她,她就敢帶著她所有未發表的科研成果一起浪跡天涯。
李文森隨便點開他一個月前的一封未讀郵件,立刻就被裡麵蘊含的強烈的語氣閃瞎了眼——
文森特-李:
立刻從你的公寓飛過來見我,如果你再遲到,就帶著你的解聘書給我滾。
……這才是正常的沈城。
暴躁的君王,冷酷的執行者,一天十四個小時的工作狂,戴眼鏡穿西裝的斯文敗類。
而最近的那幾封郵件……
李文森眯起眼睛,手指在鼠標上敲了敲,全部放進了垃圾桶。
……可能是斯文敗類中降頭了吧。
李文森十點四十五才走進唐頓咖啡館,門口的英俊侍應生看見她時,殷情地迎上來,微笑道:
“李小姐,沈先生已經在等你了……我幫你掛外套吧。”
“謝謝。”
李文森笑眯眯地把外套遞給他,說:
“許老板,你裝侍應生裝得越來越像了,以前是形似,現在是神似,由內到外。”
“……”
許渝州仍舊笑盈盈地:
“我就當你在誇我吧。”
“明明一點都不想看見我們兩個,還要笑得這麼開心,我很過意不去。”
“怎麼會,來這裡的人都是客人,有教養的是,沒教養的也是,我隻求你們兩個不要再把我的店砸了就好,短短一年你們至少砸了五次。”
他打開門,把李文森送進去,又把大衣掛在一邊的衣帽架上,這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們事先說好,今天再砸,我一定喊警察。”
“……”
李文森轉頭朝坐在包廂裡的所長大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