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放慢腳步,越來越近,對方似乎聽見動靜,還動了一下,弄得冬至嚇一跳,差點沒蹦開幾步。
“……冬至?”熟悉的聲音傳來。
“宋、宋局?!”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上前把宋誌存扶起來。
宋誌存咳嗽一聲,血沿著嘴角蜿蜒而下,他麵若金紙,聲氣虛弱,儼然重傷模樣。
冬至想給他撫背順氣,卻摸到一手黏膩。
“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呢!你撐住,我包裡還帶了點急救藥品!”
宋誌存按住他的手,搖搖頭:“沒用了,不要浪費,我是,被巨蟒所傷……”
冬至急道:“那其他人呢,我去救他們!”
宋誌存:“我和他們,失散了,這裡很危險,你馬上……掉頭回去,趕緊,回去,能逃一個,是一個,不要再回來了……”
冬至印象中,這位宋副局長不像蔣局長那樣喜歡高談闊論,不像吳局那樣成天笑眯眯讓人摸不透,也不像龍深似的不苟言笑,他敦厚質樸,平易近人,比起副局長,更像是大家的政委和生活委員,婆婆媽媽,事無巨細。
但眼前的宋副局長,虛弱得即將死去,再沒有了從前的聲若洪鐘。
冬至心裡有些難過,眼眶忍不住溼潤。
宋誌存握住他的手,困難而又竭力發出聲音:“記住,不要往前走,快回去!”
“我記住了!”冬至隻能這樣回應道。
冬至還記得,他對歐陽隱說,希望大家勇往無前,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冬至也記得,對方在這次實踐前的動員會上,說這次的行程會有一定的死亡率,但很正常,因為這是特管局曆年來的傳統。特管局從來不會為了數據好看,而培養一些溫室裡的花朵,因為他們將來麵對的敵人,凶殘狡猾,隻有同樣殘酷的實踐,才能讓所有人警醒與成長。
可現在他就算回去,又能回到哪裡去?
冬至根本找不到出路,隻能繼續往前走,宋誌存不至於不清楚這一點。
難道他臨死前性情大變,神智全無了?
想到之前的邢喬生,冬至掙開宋誌存的手,慢慢往後退。
宋誌存似乎有些疑惑:“你,乾什麼……”
冬至:“宋局,你還記不記得,你讓葉承陪著歐陽隱先離開的時候,對他們說了什麼?”
宋誌存艱難地點頭:“我說,讓大家,不要作無謂的犧牲。”
冬至:“那頭一天呢?我們進特管局的頭一天,你又對我們說了什麼?”
他緊緊盯著宋誌存,不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點變化。
在他緊迫逼人的視線下,對方的臉一點點發生變化。
冬至又慢慢後退了幾步。
宋誌存的圓臉一點點變得棱角分明,眉骨聳起,下巴多了點胡渣,發型不知不覺也變成了半寸。
冬至提劍一指:“你是誰!”
雖然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但對方依舊喘著粗氣,看上去很虛弱。
他說了句日語,伸手想要抓向冬至的劍,卻被冬至避開,一腳把他的手踢開。
對方吃痛歪倒一旁,終於換成生硬的漢語。
“彆、彆殺我!”
冬至:“你到底是誰?”
對方咳嗽幾下:“我、我叫高島河,是陪音羽先生下來的保、保鏢!”
果然是那幫日本人!
冬至立馬問:“他們現在在哪裡?青銅鏡呢!”
高島河虛弱喘氣:“我不知道……我跟他們走散了,青銅鏡,在、在餘先生那裡!”
怎麼又冒出來一個餘先生?
冬至皺眉,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麼要在這裡暗算我!”
高島河:“不是我、不是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涕淚橫流,連同鮮血不斷地從口中吐出來。
身後石壁驀地伸出幾隻鬼手,將他緊緊按在牆上,高島河雙眼圓睜,拚命掙紮。
“救我!救救我!”
冬至不忍看下去,舉劍把幾隻鬼手斬落,但轉眼間卻有越來越多的鬼手從地上冒出來,甚至抓向冬至。
他摸出一張明光符,口念咒語擲向地麵。
呼啦一下,地上燃起一片火光,將幾隻鬼手燃燒殆儘。
鬼手們欺軟怕硬,如有意識般紛紛退卻,轉而撲向“軟柿子”高島河。
高島河被死死按在牆上,甚至一點點被拖進土壁裡麵。
冬至睜大眼睛,一時不知如何下手,如果一道符丟過去,那肯定連同高島河都不能幸免。
就猶豫了那麼幾秒,高島河已經有大半身體沒入牆體。
他的表情逐漸呆滯絕望,鮮血從嘴角流下。
很快,高島河整個人都被拖了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被泥石吞噬了一般,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而那些鬼手,也全都縮了回去。
一切重新恢複平靜,仿佛高島河的存在隻是假象。
冬至不寒而栗。
他不相信這一切是幻象。
但他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等了一會兒,周圍靜悄悄的,高島河的出現和消失,仿佛一場夢境。
不想多停留,冬至繼續往前走。
前麵就是他們之前遇上巨蟒的河流。
想要經過這條河,就得從懸崖上走。
上次他們在懸崖上遇到了巨蟒,但這一次,冬至一個人在懸崖上側身騰挪,卻平安無事。
河水湍急,河麵寬敞,就像他看過的無數條河流那樣平常。
可這樣的平靜裡,卻又讓人覺得莫名詭異。
當他重新走一遍剛才所有人都走過的這條路時,到底會發生什麼?
冬至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自從他們穿過墓室來到這裡,是不是就進入了一個無限循環的怪圈,反反複複經過同一個地方,周而複始,永無止息。所有人分散開來,在不同的時間與空間裡行走,也許偶爾會遇上,也許永遠遇不上。
驀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惶恐。
如果是龍深,他現在會做什麼?
他會毫不遲疑,繼續走下去。
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自己雖然沒有龍深的強大,但總不能連勇氣都沒有,不然有生之年還怎麼實現拜師和追求的願望?
冬至攥緊了拳頭,又慢慢鬆開。
他已經快要走到懸崖的儘頭,前麵又是一個拐角。
走,還是不走?
僅僅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冬至就邁開步子。
前麵忽然傳來交談聲,雖然動靜很小,卻聽得出是人類的語言。
冬至先是一喜,但踏出的腳步卻生生頓住,他閃身躲在拐角的岩石後麵。
腳步聲與交談聲越來越近,對方說的是漢語,但語調又有些生硬,絕對不是李映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腔調。
他慶幸自己的謹慎,屏住呼吸等待來人走近。
“怎麼還沒看到祭壇?”陌生而生硬的語調如是道。
“這裡的地形太複雜了,幻覺與現實不斷交錯,就算是我,難免也會走岔。”這個聲調有點古怪,分不清男女,還有點沙啞。
“青銅鏡的消息泄露出去,特管局的人肯定會很快追到,我希望,親自殺了龍深。”又有一個人說話。
聽見這人的聲音,冬至微微一震,他認出來了,這是藤川葵。
當時在長白山上,他不知天高地厚,什麼也不會,就敢幫著何遇他們,跟藤川葵師徒作對,後來從何遇口中,他才知道,日本的神職與陰陽師是分開的,而藤川葵師徒,不僅擔任神宮的神官與巫女,同時還是個陰陽師,可見在日本國內的確能耐不凡,可他們卻在長白山上铩羽而歸,回去之後一定不會甘心。
特管局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更要放虎歸山,從他們身上找到真正的幕後主使。
如今,真相似乎正一點點浮出水麵。
有一個更年輕的聲音應和藤川葵道:“不錯,我要為繪子報仇!”
藤川葵嗬斥:“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對方受了訓斥,沒再出聲。
一行人從冬至的視線內走過,背著他走向前方。~思~兔~在~線~閱~讀~
冬至忽然睜大眼睛。
那個鬥篷人!
他通過千裡眼看到的,跟音羽鳩彥麵對麵坐談的那個鬥篷人!
那身鬥篷,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認錯!
對方的中文很地道,沒有任何口音。
餘先生……
是不是跟徐宛,有什麼關係?
或者說,這個鬥篷人,就是人魔徐宛?
冬至的呼吸一滯。
對方腳步一頓,似乎有所察覺,立馬回轉過來。
鬥篷之下漆黑一片,牆角“蒲公英”那點幽光根本不足以讓冬至看清對方的真麵目。
但對方忽然伸出一隻手,朝冬至抓來!
手上沒有半點肌膚血肉,而是白森森的骨頭!
冬至下意識後退,身體貼上石壁,順勢抽出長守劍,向那隻手砍去。
撲了個空!
他眼前一黑,腳下踩空,摔了個頭暈眼花。
鬥篷人也好,藤川葵也好,通通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又是哪裡?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哪裡是真,何人是假?
冬至扶著額頭,累覺不愛。
幽幽發光的“蒲公英們”也不見了,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他摸索著石壁站起來,長守劍倒是還在,一直握在他的手裡。
不管如何,這把劍給了他莫大的安慰,讓他無論在何種環境下都有所依仗,甚至覺得並不孤單。
冬至定了定神,準備拿出手機打開光源,看看自己身處什麼環境。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了紅色的燈籠。
一盞,兩盞,三盞……
一共五盞。
忽遠忽近,紅彤彤的,在黑暗中閃爍不定。
冬至一驚,心想那不正是巨蟒的眼睛嗎?!
巨蟒一隻眼睛之前被林瑄廢掉了,現在正好剩下三個腦袋五隻眼睛。
“燈籠”越來越大,這表明巨蟒正以飛快的速度在靠近他。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動靜越來越清晰,冬至也不敢開燈了,屏住呼吸貼著牆壁,等待對方靠近。
他忽然萌生一個想法,反正自己現在也不認路,與其漫無目的隨便亂走,不如跟在這頭巨蟒後麵,看到底能去到哪裡,說不定還能找到小夥伴會合。
腥味飄入鼻腔,巨大的身軀從他身旁緩緩滑過。
在尾部經過時,冬至把心一橫,摸上濕滑的鱗片,抓住體積較細的尾部,使出吃奶的力氣攀上去,然後整個人趴在巨蟒的尾巴上,被它帶著往前遊走。
不知是因為這裡空間太小,施展不開,還是受傷而麻痹感官的緣故,一個渺小的人類趴在它的尾巴上,巨蟒也沒有察覺,依舊刷刷往前。
冬至發現它的前行速度其實很快,隻是因為體型巨大,所以顯得有些笨拙。
巨蟒的鱗片雖然散發著腥味,讓人聞之欲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