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頁(1 / 1)

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18 字 6個月前

莊中,翟容和秦嫣曾經一起享受重逢之欣的沐室;他們與長清先生一起, 住了三天的堂屋;還有裡麵設立的一些木製小亭台,都是翟容事先讓手下在這裡簡單搭建的。如今被翟羽派人,控製著用悶火慢慢都燒成了炭。

加之魔鬼穀的雷暴天氣頻繁,不消幾日的衝刷,此處,又恢複了一個無人居住的廢棄古堡模樣。

四五日之後,當這片焦土已經被雷暴衝刷得一片荒涼之後,有幾個身影來到了這片魔鬼穀。領頭的是個麵目平常的中年西域人。他的脊背微微佝僂,浮腫的眼睛,被那傾盆雨柱擊打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他的身後跟著四五個,軀體粗壯的,手指卻都細長的少年人。臉上的五官僵硬平板,驀然站在那不斷衝下來的雨水中,他們的臉簡直沒有幾分人的味道。

這是莫血,帶著他手下豢養的刀奴,來捉拿那個漏網的“摩尼奴”。

草字圈培養出“摩尼奴”,這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否則星芒教就不需要派出那麼多牧刀人,到處捉拿幼童了。

那個排行為十二的小女孩,骨骼纖細,力量弱小,在莫血的眼中,能夠存活下來就不錯了。所以,他看在長清對自己能夠提供幫助的情況下,一點一點接受了長清的要求,對那個小丫頭,失去了必要的監管。

直到……老巫做出了反應,莫血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大的疏忽。

很可惜,老巫也遲了一步。

待到莫血完成了今年向星芒教擇童的任務,回到紮合穀時,長清已經跟著十二逃出了紮合穀。他們隻能等待十二身上“摩尼奴”的氣息,隨著其自身的不斷成熟,逐步能夠被辨認,再追上來。

莫血的目光在沐雨山莊轉了一圈,返身走出了古堡。沉著臉:“西南方向。”

那些刀奴少年,跟著一起衝了出去。

西南方向,八十裡開外的古道上。

翟容帶著長清和若若,搭上了一支趕著開春到高昌的駝隊。

自從離開了魔鬼穀,那種兩山夾峙、氣候濕暖的地方,西域冬季的酷冷,便很快重新回到了他們的眼前。

大雪如同撒在空中的大羽毛片,到處亂舞。長清冷得渾身發紫。他在紮合穀雖然也缺少禦寒用品,但是不缺藥材。老巫是個擅長擺弄各種藥物的西域巫醫,長清時常跟他一起,用小小的土鍋,熬了取暖的藥湯喝。

翟容從駝隊首領那裡,得到兩張厚實的羊毛氈子,高高興興騎著馬匹,回到他們兄妹倆的駱駝旁。將那羊毛氈子遞給他們圍上。看著秦嫣道:“冷不冷?”

“還好。”

“每次都是還好還好的。”翟容想起那時候,她初春跳入他們翟府的荷花塘中,為軼兒捉一隻翠鳥,也是說“還好”。他拉轉馬頭,馬蹄在雪地上旋起兩個冰窩,天氣冷得他也在嗬氣搓手。他隻是內力高強,但是冷熱還是有感知的。

秦嫣也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微微展顏:“我真的不太怕冷的。”她和莫血身後的那些刀奴,受的是同樣的訓練。對於寒冰、雨水、雪霰的恐懼,都被莫血活生生給打壓掉了。

長清道:“你謝謝翟郎君對我們的照顧,不就行了。”

秦嫣點頭:“多謝郎君照顧我們。”

翟容順手捏捏她的臉:“你就是這樣,太強硬了。”

秦嫣低著頭被他捏。翟容突然想到,長清是不喜歡他當著他的麵,對自己的妹子動手動腳,連忙住了手。

長清裝作沒看見:姑娘都給了人了,他一個外姓哥哥,能乾什麼?

長清隻是煩慮地看著眼前茫茫飄蕩的雪片,隨著身下的駱駝,身子如在水中一般起伏著。他一直都在反複掃視,以他對莫血的了解,想要看出,會不會有紮合穀的人跟來。

那邊,翟容還在跟秦嫣說著體己話,小兩口倒顯得毫無擔憂:“若若,我要去跟那些駝隊的人多說些話,如此才能儘量減少我們混跡他們中間的痕跡。”

“嗯,郎君有空就要來陪我啊。”秦嫣趕緊撒嬌,彌補方才擺出不需要他照顧的不討人喜歡之處。

翟容笑了笑:“不走遠,一會兒就過來陪你。”他又悄悄掃了一眼長清,他不與若若親密,長清先生似乎不甚滿意;他略微多於若若說幾句,長清又會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看起來,這位妻兄還沒有完全擺正自己的位置。

翟容從駱駝旁邊一夾馬腹,幾步跑躍,回到了那一堆正在胡吹海聊的駝隊馭手邊,跟他們說笑起來。

秦嫣看著翟容,他很快就與那支陌生的駝隊拉拉扯扯,成了同路的兄弟。她看著他,與彆人一起大笑著喝粗麥子酒。她發現,他已經會說好幾種西域語言。甚至,有些略微特殊的地方方言,他也能毫不走樣地學幾句。

秦嫣想起當日在夕照城頭上,翟容的圖桑話還是她一句一句教的呢!

短短兩年,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站在杏雲林裡,隻能用手中的孤刀,護姑娘的無助少年。他手邊有無數可以利用的人脈、物力……秦嫣想起他脊背上的那些傷痕……這些都是他掙紮成長的痕跡。

她想,她以後,一定會待郎君很好,很好很好……

跟著駝隊走了三日,他們來到了一個名為寧高山的小鎮子上。這裡也是大西域道上的邊陲歇腳之處。這鎮子住戶不多,客棧有十四五間。所有居民,也大多都是靠這裡的客棧吃飯的。

翟容他們隨著那支駝隊,隨便選擇了一間客棧。

本來想定個房間,長清建議不要定。因為他曾經協助莫血一起訓練過刀奴。他知道,那些麵無表情的少年人,是如何身手靈巧,悄無聲息。他希望將嫣兒置身在人堆之中,這樣,不容易被莫血他們所發現。

這一回,他們又和在柔遠鎮的時候一樣,三個人與其他數十個西域趕路的商人、馬伕、駝奴們,睡在一個燃燒著鬆油火把的堂屋裡。而這一回,秦嫣不再需要偷偷藏著喝麵餅湯。大大方方跟郎君一起點了三大碗,和長清哥哥一起,暖暖地喝完。還被翟容取笑,那麼粗糙的麵餅吃得那麼香,以後帶她回中原,給她吃精致的小菜,會不會牛嚼牡丹。

秦嫣反駁,她在杏香園的時候,牛嚼牡丹了嗎?

翟容點頭,他覺得差不多……

秦嫣氣得在他懷裡一頓狠捶。翟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轉頭又看到長清的臉色。連忙將若若的頭扳到她自己兄長麵前,在長輩麵前太毛躁了,會惹來嫌棄的。長清無語地轉頭看彆處。他們小夫妻感情好,他又有什麼不滿意的?長清雙手合十,他想,等到妹妹安定下來,他就擇一個寺院出家。為那些間接死於他雙手的亡魂誦經。

人生漫漫,青燈古佛間,他有無數遍的經文需要頌禱。

他們三個都化了妝。臉上都染了灰黑色,翟容還貼了胡須。長清麵目清秀,就扮成一個未成年的少年人。這一回,秦嫣沒有和翟容睡在一起,跟他睡一起兩個人就摸來摸去,什麼正事都乾不成了。

她和長清並排睡一處,翟容睡在另一頭。

西域冬季的夜晚是如此漫長,足有七八個時辰天上都是一片烏黑。加之北風大作,小小客棧外風沙亂撞。寧高山鎮方圓數十裡,飛沙走石西北風狂放。

忽然,那陳舊而厚重的木門被哐啷一聲撞開。

大片大片的雪絮,白慘慘隨著風一道灌入了暖意十足的客棧堂屋。客棧裡頓時一股陰冷之氣。

睡在大堂裡的幾十號人都紛紛惺忪著眼睛抬起頭,有旅客不耐煩地惡聲惡氣吼叫起來:“掌櫃,你們店的門是不是要修了?”

“搞死人了簡直……”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②思②兔②網②

……

住店的客人們正在七嘴八舌抱怨著,忽然隻聽見一片金鐵之聲。

濃重的血腥氣伴隨著屋外猛烈灌進來的冷意冰風,頓時將每個人都弄清醒了。所有人都是在外行腳之人,身上都是和衣而睡,有些更是練家子,頓時意識到了不對勁:“快!點火把,快!在殺人了!”

秦嫣是警覺之人,一旦發現情況不妙,立即彈身而起。

秦嫣抽出翟容事先就給她準備好的刀。她先去拉長清,長清跑不快,個子矮很容易被踩踏受傷。手剛碰到長清的衣襟,翟容的胳膊已經伸在她的前麵了。他知道若若最擔心自己的哥哥,搶先對長清道:“兄長我來保護。”

翟容隻是跟秦嫣比較親熱,其實對於長清還是保持著恭敬的距離。當下,他抄起長清,從旁邊腳夫的行囊上抽出一根長繩,將長清迅速捆在自己背後。

其餘眾人也都起來,抄家夥的抄家夥,點火把的點火把。一片混亂中,好歹有幾枝火把點亮了。隻見一片刀光霍霍,一群衣衫襤褸如乞丐之人,個個都是矮小的半大小子。他們麵無表情,手中揮舞著一把粗重的圖桑彎刀,不由分說,不分青紅皂白地向著對麵的每個人砍去。

火光獵獵中,人們可以看到,這些人的臉上好似被漿糊貼住了一般,整張臉都是僵硬的。他們麵目形同僵屍,雙手卻凶殘無比,不斷砍殺著麵前遇到的任何活物,仿佛地獄裡出來的惡鬼。

“救命啊!逃啊!”

秦嫣像是一塊鉛灌到了肺裡,好一會,才帶著哭腔叫了起來:“刀奴,是刀奴!”

翟容也立起了眼睛,居然殺人直接殺到了寧高山鎮上來,這也太囂張了。

翟容背著長清滑步而出,手旋如風。一名刀奴正一刀砍向一名胡商,隻覺得眼前黑影一晃,手腕一酸,圖桑刀就被翟容卸下了。

這批刀奴足有四十之多,不斷瘋狂地砍斫著,衝入這個狹小難以騰挪的堂屋之中,那些旅人都無處躲避,頓時數十人都被砍得慘叫連連,好幾個已經身斷首離了。

翟容一邊砍殺,一邊指揮著身邊的商旅儘快後撤。他麵目冷峻,在承啟閣以往獲得的情報之中,這些刀奴都是被星芒教自小豢養在教中,殺人不眨眼。從香積寺血案中也可以看出,真正到紮合穀刀奴是如何沒有人性的。

此刻,客棧中有八九十名無辜商旅,隨時會喪命在對方的手中。那些刀奴根本不可能被嚇退或勸降,翟容打算將這些刀奴全部殺死。

長清雖然常年在紮合穀,見慣了刀奴們互相廝殺的殘忍模樣,卻是第一次看到刀奴們如何在星芒教教義的蠱惑下,將鐵刃砍向無辜的民眾。

他猛然後悔起來,是他選擇了睡在人堆裡!如果他們定個房間遠離人堆,會不會好一些呢?長清隻覺得自己的雙手似乎黏糊起來了,沾滿了血……他……又在間接殺生了……長清失去了鎮定,趴在翟容背上,嘶聲大叫:“快阻止他們!快!”

翟容說:“我隻能以殺止殺!”

長清滿臉淚痕,毫無選擇:“以殺止殺……快……”

這些年,他在紮合穀傳授教義,讓那些混沌的孩子篤信《光明垂地經》,讓他們信仰星芒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