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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22 字 6個月前

樣的人,隻要稍微有些不尋常,就警覺得如同北山上的野狼王。若若時不時身上冒出來的異常之處,夕照城下兩槌擊散那老陣師的精魂也罷,昨夜身上的淺色蓮形青影也罷,兄長翟羽的輕易讓步,甚至是柯白岑如今特意充當信使,前來找他。所有事情都彙聚在他心中,他不能讓若若離開自己。

誰知手中輕輕一扭,他轉過頭,低下首,看到若若正仰頭看他。她的眼睛裡神色很特彆,與平日裡與他私下相處的樣子很不同。與他在一起,她是個嬌羞、愛哭的小娘子。可是,當她單獨麵對夕照大城上的血肉橫飛,麵對千軍萬馬的絞殺時,她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此刻,她的一雙眼睛裡,眸光銳利,手指正在奮力掙脫他的羈絆。她正在以實際行動告訴他,她想跟他分開來,她很想知道,這些江湖名士將他們誆到此處,又要讓他們分開,究竟所為何事?

沒錯,翟容對此時的情形有著自己的警惕,她又何嘗沒有?應該說起來,他的警醒來自於他對危機感知的天分;而她則不僅僅是擁有天分,更是在紮合穀那艱險的環境之中,千錘百煉了無數回。

秦嫣一直覺得,自己隻是個普通的星芒教刀奴,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一個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東西。她也非常樂意在翟容身邊,扮演這個甜蜜可愛的“小東西”。

可是,如果她不是呢?她的直覺時不時在提醒她,有人,比翟容和她自己更為了解她。從當日翟羽將她從講俗台上邀請到翟府三日起,這個疑團就一直在她的心中盤旋。星芒教的牧刀人是將他們養在遙遠的地方,可以說除了牧刀人莫血和老巫,她根本沒有見過星芒教其他的人物。

她到底是什麼?她自己也想知道。

翟容遲疑了一下,他聽到杏雲林上傳來輕微的響動,混在落花與風聲之中,幾乎不會令人有所察覺。是聶大哥他們擺脫了翟雲,過來了。翟容被柯白岑邀請前往安業寺前,就讓聶司河他們過來幫助他。聶大哥他們是軍中將領,對於江湖人的一套,向來有很多看不慣的地方。由他們出麵保護若若,那還是值得信任的。

他的手指鬆開,依照佛門之禮,向兩個帶路的小沙彌行禮。自己跟著柯白岑向著幾位江湖前輩所在之處而去。

安業寺在敦煌之外,常有各國僧人雲遊而至。加之莫高窟就在近旁,也會有達官貴人來洞窟行佛禮,暫住此間。隨著兩百年的代代擴建,安業寺成為了一個龐大的建築群。

它的僧房需要承擔人數眾多的接待,與中原寺廟尤其不同,乃是一間間淨室獨立建造。在杏花蔭林下,重重深褐色木格門窗的小屋,一進進伸向寺廟後山處,宛如迷宮。春風吹動,灰紫粉白的花雨,落滿香徑。

秦嫣看著翟容踏著杏花離開自己,她隨著小沙彌,向那僧房深處走去。

第84章 摩尼

翟容看著若若跟著那小沙彌走向僧房。

其餘二位小沙彌, 帶著翟容和柯白岑繼續沿佛殿大道而去,兩邊都是白玉欄杆,拾步走過白玉台階, 向僧堂中而去。

春天日頭好, 幾位江湖前輩不曾在閉塞的僧庵中落座,求個爽氣, 讓安業寺的主持大僧設了酒席在庭院裡。

這裡綠竹掩映,清亮的泉水沿竹枝搭建的水道, 潺潺流動。落在一個青石台的滌手台上, 裡麵碧水照青竹, 與安業寺外的杏雲林,紅綠成趣。

翟容跟著兩名沙彌,轉過佛堂, 進入安業寺的庭院中。

安業寺的主持法號明世僧,年齡五十上下,胡須漆黑,一雙法目炯炯有神。他到敦煌來主持佛事不過五年。

他正在帶著幾名小沙彌, 給幾位坐在胡案旁邊的中原貴客進茶。

坐在左手端的,是盛古劍閣的濮先生濮初,四十餘歲, 身著一件圓領缺胯袍衫,發髻梳得齊整,鼻挺眉濃。一根竹梢垂下,在他頭頂搖動, 他挺直脊背紋絲不動。整個人如一把入鞘劍般利落堅硬。

右手坐著青雁派的趙大先生,趙海極,應當是此處年齡最大的,花白頭發,眉毛亂而短,一雙三角眼,相貌並不出眾。也是使刀的。斜插在背上的一把樸刀,刀背厚闊,與陳鎣那股熱血明朗的少年氣息顯得頗有師承。

中間端坐,手奉清茶的,是名道山莊的林朗林先生,長眉秀目,一襲魏晉之風的長衫拖地。他練的“伏羲指”,滿湖風流凝一指。

翟容和柯白岑上前向四位前輩行禮。有小沙彌過來安排座次。柯、翟二人,按照後輩之禮,坐在下首。

“四位尊長在上,北海門翟容見過幾位尊長。”

明世法師和藹還禮:“貧道見過翟家郎君。”

簡單寒暄之後,濮初先生先開口:“翟師侄,我們讓你來,是想多了解一些情況。聽說當日夕照大城之戰後,那被西域人稱為巨尊尼的怪物曾經出現過?”

“是。”翟容道,“我和柯師兄都見到了。”

“那巨尊尼你們可看出什麼來?”

“我與我那幾位軍官兄弟們也討論過,從近處看,那所謂巨尊尼,不過是個普通老人。看不出年齡上下,但是武道是遠遠超出尋常的。”翟容將對方如何腳踏城牆,如何暴沙怒襲唐兵,如何狂風飆卷唐人,所有細節一一道出。幾位大俠聽出其中那充沛絕倫的內力,頻頻點頭。翟容道:“這被西域百姓稱為巨尊尼的人,內力深厚,可擾動軍隊,也能在轉息之間奪人頭於萬軍之中。”

林朗先生微蹙細長的眉:“如此說來,此人並非萬馬王。”林朗看著眾人,“萬馬王聽說是一位紅發紅須之人。”

翟容道:“應該不是,那是個白發人。”

當年一個萬馬王已經橫掃中原武林了,如今又見一名,西域巨尊尼不止一個的傳說,今日得到了孩子們的證實。三位武林前輩也是一陣沉默。這些被西域異族奉作神靈的巨尊尼,究竟是如何出現的?中原武林淵源數百年,從來未遇到如此境界的強者。究竟是什麼樣的身體,可以修煉到如此境界?

翟容將秦嫣事後跟他說的訊息,也一並透露給了三位大俠:“巨尊尼具體人數有多少並不清楚,但是在整個西域,有很多人都崇拜他們。在西域各個教宗的祭祀大典上,他們會出現,向民眾展示神跡。星芒教,稱他們為星芒大神。”

“星芒大神……”濮初如劍的目光看向翟容,“巨尊尼和星芒教有聯係,翟師侄是如何知道的。”關於星芒教的資料,中原各處都了解得少得可憐,翟容無疑是在說著一個非常隱秘的信息。濮初十分敏銳地捕捉了出來。

翟容本來就是要跟他們互通有無,道:“晚輩這些天一直在調查星芒教之事,香積寺慘案,就是星芒教徒所為。”

幾位前輩互相對視了一眼。

林朗先生手中拿起一張卷帙,打開給翟容看:“小郎君這可曾見過?”他手中的這張泛黃的卷紙,正是翟羽曾經拿給洪遠孤見過的圖,隻不過他複製了一張,半個月前就命人傳入了中原武林。上麵畫的,那個被洪遠孤成為“鬼屍”的人形,半臥半躺在紙麵上。這人形口舌俱張,眼球瞪出,顯然在臨死前,見到了十分恐怖的一幕。鼻骨破裂成為一個血洞。

翟容搖頭,這是翟羽從自己說的臥底手中拿來的絕密訊息,怎麼可能讓他看到?他盯著那“鬼屍”,隻覺得此人死得十分淒慘。

林朗說:“中原武林已經對這張圖所受的傷,做了一番研讀。從這個人的傷勢來看,是以某種奇形兵刃插入鼻孔,然後捅碎腦核而死。這種表情也是那兵刃,將其麵骨破壞之後產生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不是一種很奇怪的兵刃嗎?”翟容是好武之人,對這個事情也很感興趣,“與其費這個功夫,為何不將對方直接割喉?”

“不清楚。”林朗先生又將手指指著旁邊的那段粟特文,“翟郎君可認得粟特文?”

翟容搖頭,他畢竟剛回到西域不過三十多天,哪有那麼多機會去學習西域的各種語言?林郎先生將一張小紙卷拿出來,說:“這是請人譯讀了一番,小郎君看看可有什麼記憶?”

翟容看著那漢字做的翻譯:“摩尼奴,血修羅。麵僵直,搗白骨。西域一出,嗣無寧。”

“摩尼奴?”他想起秦嫣曾經跟他提起過“摩尼奴”三個字。秦嫣的星芒教徒身份他並沒有公開,若說出她知道“摩尼奴”之事,難免讓人起疑。他謹慎地道:“我好似聽過一次,說是巨尊尼的手下?”若若跟他說過,摩尼奴是巨尊尼的幫凶,手段血腥,在西域諸多傳言之中,也是一種可怕的存在。

翟容心中如此想著,他的目光則落在“麵僵直”這三個字上。

他記起當日,秦嫣被翟家主從香積寺的講俗台下,邀請至翟府小住三日的時候,他們兄弟間也曾經討論過她的事情。那時候,兄弟倆對於那小娘子的問題上,還是比較開誠布公的。翟羽有意無意之中,似乎也透露出對於這小娘子麵目僵硬,有所疑竇。

翟容當時則覺得不以為然,有些地方過得窮苦,人們毫無笑意,長期以往變得滿臉苦色也是有可能的。後來得知了她在紮合穀被奴役的遭遇,更加心中覺得若若很可憐,有些麵部不靈活,完全就沒什麼可以懷疑的。

可是,如今“摩尼奴”,“麵僵直”這似乎在標注著摩尼奴的特征,仿佛將若若也圈了進去。

翟容此刻才明白,兄長會將若若請入翟府的原因。他的目光閃動起來,這張淺黃色卷帙的出現,是否意味著他的兄長,終於開始將他真正的麵目,向他揭露了呢?

耳中聽得林朗先生道:“我們如今大致可以判定,所謂的摩尼奴,就是使用這奇形兵刃之人。他們會以某種特殊手法,撬開人的頭顱,攫取新鮮腦仁。”

翟容沉默不語:若若肯定不是摩尼奴,她從來沒有說過要使用什麼奇形兵刃。她跟他說過自己的殺人手法,因為刀奴時常沒有機會掌握兵器,所以她會根據具體情況,臨時選擇稱手的薄刃類物品。她也沒說過這種破人麵骨的殺人手法。

若若隻是被逼迫的可憐刀奴,不可能是巨尊尼的幫凶,她連巨尊尼也是跟他一起,在夕照城下,遠遠見了那麼一眼。

趙海極估計著,此刻手下弟子已經將那小娘子捉了起來,一雙粗大的手掌拍在案桌上:“我們聽柯師侄和我家陳師侄提起,你有一位侍妾,與你們一起被困夕照大城之中?”

“不是侍妾,是娘子。”翟容很認真地糾正了趙大先生的這個小小錯誤,“她略有一些武功,本身是西域人,見過莫賀咄可汗。”翟容道,“當時她怕我們不知道莫賀咄兵馬眾多,所以才冒險上來報信。”

趙海極伸出手掌,阻止他的講述:“我們聽說,此女從夕照大城出來時曾與你們失散,且過後古怪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