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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56 字 6個月前

來時,他的雞皮疙瘩就全起來的。

秦嫣火上澆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棄,以後喚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覺得好生親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站起來走到門口。

秦嫣偷偷樂嗬: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沒跟姑娘們打過什麼交道的,稍微娘裡娘氣一些的東西,他就一臉不適應。

“喂,出來。”翟容隻能稱呼她為“喂”了,“你不是要去書房?”

秦嫣將案桌上的曲譜竹簡收拾好,走到他身後,跟著他走出了杏香園。翟家的藏書書房並不是翟家主的書房。翟家主書房平時用來簽署往來文書,召見胡商行頭,是日常辦事之處。

翟容帶她去的,則是他們家的藏書樓。

藏書樓還有些距離,秦嫣問他:“請問二郎主,絲蕊娘子如今怎樣?”跟翟家主說話的時候,她得客氣謹慎,仿佛麵對長輩。跟翟容說話就不一樣了,興許是年齡相近的關係吧?她覺得跟他說話,就毫無顧忌了,一點兒也不擔心問起刺客問題有辱他什麼清雅。

翟容道:“已經報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審問她的幕後主使。”

“查得出來麼?”秦嫣想問問他們有些什麼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會知曉?”翟容隨口應付著她。

心中暗想,那絲蕊哪裡是什麼刺客?不過是他利用絲蕊墜台之事,編出來誑出麵前這個幽若雲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來他以為兄長會將絲蕊逐出敦煌,結果兄長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絲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這位幽若雲姑娘離開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會知道,他昨晚關於絲蕊是刺客一說,完全是胡說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後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來興師問罪,他最多被這個“小若若”粉拳捶幾下,嫩腳踢幾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隻貓兒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處,他微笑仰頭,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頭看一下走在身邊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還是挺貼切的。

藏書樓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築,翟容說,隻能帶你去第一層。那麼多書,第一層就夠你看了。秦嫣點頭,說道:“多謝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飽讀詩書,隻是從沒見過書卷,想見識一下。”她又說給他聽,白日裡翟家主給她看的一卷書卷上是曲譜,她還不曾見過真正的唐國手抄書呢,需要好好開個眼界。

翟容道:“原來娘子不是來我家做客,是來我家開眼界的?”

秦嫣點頭,心道:何止是開眼界,她是來尋找記憶的。雖則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麼關係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軼兒在一起的時候,還有,跟著翟家主一起走過庭院的時候,她都隱約覺得,似乎深藏在記憶中的某些東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這個庭院裡的一草一木,說不定,終會有什麼讓她回憶起自己年幼時的蛛絲馬跡來。如此,說不定她能回憶起父母的名字。

藏書樓的奴子點了燭火,將二郎主迎進去。

秦嫣隻覺得一踏進去就滿室書香,翟容帶她去了他們家常用的一個小書室。裡麵是常備的一些書卷。秦嫣看到一個個卷帙整齊地排列在寬大的黃柏木書架上。

書軸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簽。她走近一看,標誌的是書名和卷名。一個個好奇地翻看著。

翟容在書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將紙卷遞給她:“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認得麼?”

“自然認得,”秦嫣一邊攤開紙卷,一邊驕傲地告訴他,“這是孩童入門的書,奴婢個個都認得!”

“嗯,厲害。”翟容被她的語氣逗樂,拿起旁邊的蠟燭瓷台給她照明。

秦嫣低頭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響,她終於見到了用柔軟毛筆、上好鬆墨寫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著火光看著字與字之間的筆鋒,隱約能感受到風旋電激的龍蛇戰鬥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虛空摹畫了幾筆,試探著問翟容:“這可是歐體?”

翟容訝然了一下,畢竟她身處匪幫,來唐國又是拿的賤籍,能有這點見識很不容易。道:“你的師傅很不錯,教了你很多。”秦嫣點頭:“師傅能寫好幾種字體,可惜我沒有毛筆,也沒有紙張可以練習字體,隻能認得而已。”她不無豔羨地歎口氣:“寫這篇《千字文》的人寫得真好。”

翟容側頭偷笑。

秦嫣順著看下去,看到落款寫著“弟二郎容書於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這是你八歲寫的嗎?”

翟容被她誇了滿心得意,故作輕鬆道:“五歲開蒙,八歲再寫不成這樣,哥會打死我的。”

秦嫣八歲還是個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這卷書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對他當時的書法很滿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將紙卷卷起來,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歲便已開蒙,八歲能將字寫得這般好。她應當是六歲之後才離開家的,不知為何,她六歲時還是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孩子呢?難道是因為女孩子,家中疏於教導嗎?

可是秦嫣覺得自己學東西甚快,長清哥哥也常誇她聰敏記性好。若家中的確是如翟家這般富貴,平日裡稍微接觸一些屏風、畫扇、卷軸,便也該認字了啊。

翟容看她戀戀不舍的模樣,說:“以後,有空也教你練字?改天送你些紙。”

秦嫣自然知道這是猴年馬月的事了,點點頭:“多謝二郎主。”

翟容見她對文字有些見識,倒也有了勁頭。

第19章 楚辭

問她還要看什麼書?秦嫣報了幾卷書名,拿出來的時候,都是不同抄書人的手筆,字寫得飄逸風流的有,篆體筋骨的也有。唐國大多世家子弟都有潛心書法的讀書經曆。翟容一樣樣跟秦嫣說,秦嫣則如入琳琅閣,目不暇接。

飲茶屏風下,秉燭夜賞文,她覺得今時這一日,她是真正進入了唐國的生活。秦嫣心中無比快活,眼睛裡盛滿了欣悅。

像個真正的唐國小娘子那般,%e5%90%9f哦品賞了一番,她問翟容:“你這裡有《楚辭》的《大招》嗎?”

翟容問:“為何又想起這卷?”

秦嫣說:“你家最高的那個樓閣不是寫著‘無遙’嗎?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裡的:‘魂魄歸徠,無遠遙隻’。”翟容怔住了,這無遙閣是兄長專為嫂子所建,怎會用此招魂曲為閣名?他一直是認為,兄長取“無遙”之意,是希望他們夫妻雙方內心親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過來。”他轉到另一個屋子,找到了《楚辭》的書格,從裡麵抽出一個淺黃色的紙卷,回到秦嫣身邊。

翟容拿著燭台,秦嫣徐徐打開紙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灑灑,飄蕩而出:“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春氣奮發,萬物遽隻。冥淩浹行,魂無逃隻。魂魄歸徠!無遠遙隻……魂乎歸徠!聽歌撰隻。朱唇皓齒,嫭以姱隻。比德好閒,習以都隻。豐肉微骨,調以娛隻……”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現出長清哥哥念起這首《大招》時的悄然垂淚。他可以跟她講讀、解析任何他能記得的書籍,唯獨不肯跟她講解這首《大招》。隻是在她臨出發之時,讓她一字一句都背會了。

秦嫣問翟容:“二郎主,這首招魂歌是招誰的?”

“是楚懷王,”翟容道,“你師傅沒跟你說過嗎?”秦嫣搖頭。

翟容便說與她聽:“楚懷王和屈原大夫曾經是莫逆之交,兩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懷王受奸佞蒙蔽之後,漸漸疏遠了屈原。此後楚懷王被秦昭襄王誘騙,去了秦國,囚死於深宮。屈原被放逐,他在江邊%e5%90%9f唱這首《大招》,告訴他曾經的知己,世間四方都是龍蛇毒蟲,快些回到他們的樂土來。”

秦嫣對著書卷發呆,這是個哀傷的故事,長清哥哥心裡一定也藏著同樣哀傷的故事,甚至都不願意跟她訴說。她仔細看著書卷上的每個字,想要都記下來。她能背誦,但很多字因長清哥哥不肯給她講解,她還不太認得它們,正好認一認。╩思╩兔╩在╩線╩閱╩讀╩

翟容看著她的側臉,燭光的暖黃將她臉上的線條勾勒出秀潤的輪廓,一雙眼睛低垂,雖然年齡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間微蹙,雙?唇微微讀出聲音,看起來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雖則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長就為他撐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賦超卓,無論習文習武都能輕鬆超越同輩中人,師尊叔祖們都寵愛他,平日裡多有縱容。對於人間疾苦知之並不深刻。

而麵前的幽若雲則不同,雖然失父、失慧徹僧這件事情他還是將信將疑的。但是她流落為賤籍,沒有生活的依仗,這還是很明顯的事情。

翟容推測,她應該是在為自己親人招魂吧?

翟容舉著蠟燭,等她慢慢將長長的《大招》念完,看著她深深歎一口氣。

他待她稍微平靜些,對她道:“我們何時去練輕功?”

“嗯?”秦嫣還不曾回過神來,“什麼?”

翟容故作責備道:“你方才答應我的事情都忘了麼?不想去練輕功了?”

秦嫣想起來了,搖頭:“沒有忘記,要去練的,現在不會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風高才能練,這敦煌住了那麼多人,被他們看見了我們在跳來跳去的,成何體統。”翟容逗她。

秦嫣聽著,想了一下,萬人仰看他們如猴兒一般亂跑,這個場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書了,我跟你去練功!”

翟容將那卷楚辭卷起來:“這種哀傷之文少看看,我帶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嗎,捉住了怎麼辦?”

翟容輕笑,對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還配談什麼輕功?”

“嗯!”秦嫣仰頭,看到他揚起的嘴角。大澤邊她一度以為他是個很冷漠的人,其實那隻是麵對不熟悉的人,他懶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像是什麼東西照入心扉,她從方才的頹靡神傷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來。

她自忖,在胡亂傷感些什麼呢?有笑起來這麼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與他相處,難道要攪黃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將自己的惡劣心緒拋到腦後,那些糟心事,等見了棺材以後再落淚吧!

他帶著她翻出翟府的院牆,躲閃過兩撥巡夜兵卒,騰身越過兩個裡坊。其實秦嫣是很緊張的,她這種花籍,宵禁被捉住了會直接打板子、吃官司的。可是,這種破壞禁忌的感覺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發現了,總是將她擋在身後,牢牢地護著她。

長清哥哥也是一直護著她的,可是他身有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