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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36 字 6個月前

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飽喝足的秦嫣乾勁很足,將洗好的衣衫掛到馬車後麵晾著,又開始著手收拾那些油膩膩的碗盞。將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從馬車裡找出一隻小木桶,將一大堆碗碟分批放進去,將那些碗帶到了大澤邊,然後挽起袖子、束緊裙子,蹲在石頭上開始洗碗。

正洗得熱火朝天,忽然頭上一重,一隻手揉上了她的發頂,秦嫣轉頭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塊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來幫你。”秦嫣:“這些事兒都是下人做的,哪裡需要貴人動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這樣?”宜郎拿起一個秦嫣洗過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幾遍。”小紀也蹲到那石頭上,笑道:“我們跟你一起洗。”

“多謝兩位軍爺。”

宜郎和小紀開始洗碗。

他們倆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轉,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們都摩了下來。勻長有力的手指扣著碗沿,往大澤的碧水中平平旋轉而出,碗在清純湖水中畫出一道雪亮的弧線,等到那碗轉回左手,已經滌蕩得乾淨如新。

這樣也行?

秦嫣下巴頦驚得掉了下來。

他們手法如鳳鳥穿梭,深藍的湖麵上,白蓮盛開一般,數十隻粗磁碗在水麵疾轉,擊碎滿湖明澈月光。再一個個乖乖排著隊,回落到他們倆的左手,不一時就疊起一大疊。

宜郎將秦嫣手中的碗,還有手邊已經“洗”過的那一疊拿過去,和小紀一起,如法炮製也重洗了一遍。兩個人洗到濃酣處,手中磁碗急轉,兩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滿頭滿臉都是他們玩出來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臉。

大澤春日夜晚的涼風,輕爽地拂過少年人意氣風發的眉角,遠處的祁連山在月下晶瑩如玉,傲立紅塵。

碗都疊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覺去。”站起來的時候,秦嫣仔細看了看,自己比他倆的腰高不了多少,難怪那宜郎總是叫她“小孩兒”。秦嫣說:“你們是同門師兄弟吧?洗碗的動作都那麼像。”

宜郎點點頭:“你多大?”他一開始見她矮小,以為是個小孩,可是做事說話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訴他。

她的主人,那個名叫莫血的人會摸骨分齡,說過她今年是十五。

“當真十五歲?”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齡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說道:“老家吃不飽,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東西,很快便能長高的。”

小紀說:“你琵琶彈得如此出色,不會尋不到飯吃的。”

秦嫣點頭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說:“我送你去馬車。”手裡托著高高的碗盞走在秦嫣身邊,紀傾玦則去了馬匹聚集處。

宜郎隨著秦嫣的指點,將碗盞放置在馬車中,又將秦嫣送到了樂師們睡覺的馬車邊。

分手之時,宜郎彎下腰,對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練琴。有機會我來給你捧場,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他仔細看了看秦嫣的臉,見秦嫣臉上始終毫無變化,伸出兩個手指一把捏著秦嫣的臉皮:“你是不是不會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掙紮出來。自己摸摸自己的麵皮,紮合穀大家都不笑,她沒有笑容也沒甚麼可奇怪的。她說:“從小就沒什麼機會笑,可能臉長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著點點頭,像摸一隻小貓狗似的,揉揉她的臉頰。

他低頭微笑的樣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過還是離得遠些好。

第4章 敦煌

第二日一早,風清露白。

傅言川大俠、衝道長與陳應鶴老先生依依惜彆。兩位大俠騎著敦煌翟家,特地送來的烏騅踏雪良駒寶馬,繼續自己的行程。

宜郎也將她們這些樂師、馬伕都交給了敦煌官府來的一位姓陳的騎尉。六個年輕人騎著快馬,早早離開了“允和班”的馬車隊。

秦嫣跟著眾位姑娘坐在馬車中,她本以為樂班解散,她們就可以風流雲散自尋出路了。誰知此處是唐國地界,大漠上默認的一旦遇上響馬,便樹倒猢猻散的事情,唐國統治者並不希望發生。他們以有力的手腕,護佑著這條旅途上,每一個虔心與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這條道路上駝鈴陣陣,千年悠悠。

秦嫣她們雖為陰山劇匪,髁拉赫利所累,但很快獲得了敦煌官府的庇護。官府人員清點了車馬的損失,根據宜郎他們提供的線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經遇害,而苦主則該得到賠償。姑娘們也獲得了一定的旅途資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買一把新琵琶的五十個開元大錢。說是昨日的那些年輕人留給她的。

她們清晨出發,當祁連山微微泛起日暉容光之時,便能望見敦煌城了。姑娘們都歡叫起來,陳應鶴老先生也高興地彈起了琵琶。

秦嫣夾雜在眾人向敦煌歡呼的隊伍中,手指按在草簟上,將上麵的草筋一絲絲揉斷。融暖的春日陽光下,敦煌城牆泛著明亮的黃色,恍若金城。獨立在祁連山下,堅實高大得無可摧卸。

秦嫣垂下眼瞼,讓睫毛蓋住自己的眼睛。如此,就看不到這個龐然大物了。

她是低著頭進的敦煌。

跟著眾人自西越門進入城池,走羅淄官道進入桐子街斜路,站在教坊司聽候安排。

出乎她的意料,陳應鶴先生沒有繼續帶著她。他本來是在居延澤養老,因居延澤陷入東圖桑之亂,不得不遷居敦煌。此刻他手中閒錢甚多,自去賃屋子喝酒度日。秦嫣和絲蕊,被敦煌的一個大樂班“蔡玉班”要了。

“蔡玉班”作為敦煌較大的樂班之一,坐落於羅淄官道東三裡的一條幽靜巷子裡。班主是中原人士,在此經營了已經有三代人,積累了不少財富。蔡家仿長安的“莫闌庭”造了院落。前後有五進。蔡家家眷住最後一進帶後花園的屋子。其餘三進都是各色樂師、舞伎、耍百戲之人按照男女年齡所居,連雜役等上上下下有一百多口人。

秦嫣和絲蕊分到一個屋子裡。相比紮合穀的風沙苦礪,南雲山的煙雲籠罩,唐國的屋子實在清潔雅致。秦嫣很快將敦煌城牆壓在心頭的重擔拋在腦後。跟絲蕊一起學著穿棠木屐咯吱咯吱走過響廊,在窗台上掛魚形掛鈴,梳簪花挽髻頭,在額頭上貼又紅又細致的花鈿。

秦嫣與人相處是疏離的,包括絲蕊也是如此,夜夜在一個屋子裡同眠也從不交心。而兩人有一件事情卻是彼此默契的。那就是對於自己技藝的不斷磨練。絲蕊是個舞姬,有胡人的血統,白膚深目,笑起來明華璀璨。她每日很早起床,很晚入睡,站在第二進庭院的平台上,一次又一次練習著舞蹈的基本功。

秦嫣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韌勁。②思②兔②網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作為同在一屋,且另有緣故不需多睡的她,也不得懈怠。她手指控製能力好,《歸海波》練得技法過人,但曲調會的並不多,“蔡玉班”的音律教頭許散由先生就帶著她學。他發現秦嫣對於手指動作記憶能力很強,索性跳過了曲譜的認讀,讓她跟著彈習,掌握了不少敦煌的時令調子。平日秦嫣也會花很多時間,將記住的琴曲練到手指純熟。

這世間不缺乏努力之人,而努力之人總能抓住一些白馬過隙般的機會。

五日後,秦嫣因琵琶彈得好,被選入了“劍器舞”的樂隊。這是“蔡玉班”的主打節目。領舞的兩位大娘子年約二十五,唐國女子的年齡以二十五歲為最美,往前五歲,往後五歲都是花期。兩位大娘子正是花姿榮發之時。過得數年,便可/榮登一等編舞娘子的行列,一生過得富貴體麵。

秦嫣看絲蕊暗暗較勁的模樣,便知她必然以兩位大娘子為追求。

第六日,蔡班主帶回來一個消息,請了幾個身份高等的娘子和音律教頭去屋裡商量。說是西府翟家的二郎主翟容,外出隨師,八年來頭一回歸家參加“寒食”家祭。翟家大郎主,如今翟家的家主翟羽要為自己兄弟辦一個洗塵宴。

那翟家是當地大世族,門第底蘊雖然跟關內的五姓七宗這般的千年門閥差之甚遠,但勝在坐扼商道要衝,財富累積連城,民望隆盛,屬新貴之家。加之十年前,翟家曾經襄助當時的敦煌刺史趙林選,抵禦吐穀渾占城之噩。唐國至尊著意提攜,榮寵有加,在河西一帶舉足輕重。

翟羽與其弟相差十幾歲,幾乎是膝下養大,感情深厚。兄弟歸來大擺筵席,請了河西十六家大樂班出節目祝興。於上位者是一時心血來潮,下麵的人則是一場不見硝煙的刀光血影。蔡班主決定這次務必出個好節目,占儘河西風光。

蔡班主與幾位編舞大娘子徹夜商量,以“劍器舞”為底,搭建一個佛殿高台,讓一位姑娘在上麵扮演鮮卑族魏朝壁畫上的飛天。展現聖淨佛界,護佑尚武唐國的題材。

絲蕊成為了飛天的人選。

秦嫣作為伴奏者,看著三位編舞娘子在練功舞屋中,帶著絲蕊練習動作。編舞娘子們都曾經是名噪一時的舞伎。她們動作設計得難度頗高,秦嫣覺著有些都似乎是百戲之舞了。

蔡班主又雇了工匠搭起了一個銅扣活信的高台,請了三危山的幾名大畫工將高台前畫出一個“九重仙雲佛殿圖”。秦嫣是彈琴的,又不是主弦,事情並不多,花了不少時間蹲在這些畫工後麵看他們作畫。

他們有珍貴的藤黃、石青、赭石等色,深深吸引了秦嫣。

她的長清哥哥被帶入紮合穀之前,曾打算去高昌學畫佛像。秦嫣用手邊的錢,問畫工買了一些顏料原礦,拿了乾淨布頭紮緊,防水油紙包住,貼身放在衣懷中。說不定,她還是可以逃出敦煌城,把這個送給長清哥哥的呢?

秦嫣想,她帶回去的這份禮物,長清哥哥一定很喜歡。

“蔡玉班”的節目三日之後便可以出演。蔡班主親自帶隊,秦嫣和一群蔡玉班的樂師、工匠一起,坐著馬車到了敦煌香積寺門口的戲台。

唐國寺廟以開“俗講”吸引世俗信眾,故大寺之旁必有大場地。遇上每年春夏秋三場俗講,會有高僧升座,或講或唱,演繹種種六道輪回、因果報應的故事,吸引廣大香眾布施、供奉。

平日富紳鄉貴也會出資上演各種伎樂、百戲、傀儡、參軍等節目。翟家為二郎主洗塵就辦在香積寺的戲台裡。

秦嫣隔著馬車竹簾的淡淡輝影,看到了香積寺鱗次櫛比的粉垣與樓閣,裡麵金鋪藻棟,竹林花樹繁森,青煙繚繞,香燭雲盛。

戲台兩側彩幡寶幢,旗帶隨風。濃濃的紅塵熱鬨與佛門煙火混駁在一起。

台前已經搭起了一片白縑帷幕,裡麵一排排織錦包著的胡椅、高幾。二十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