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翻統治者了嗎？”

鐘衍的目光看向方雲修, 似乎看穿了他的身體，他的骨骼，他的血液，他的心臟，似乎都暴露在鐘衍的眼中。他更看穿了隻是一抹數據一般的小F。鐘衍對方雲修溫柔又帶著警告意味地說：“讓你的小家夥小心說話。”

方雲修驚訝，半張著嘴：“你能看見它？”

鐘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聽見的。”

這家號稱全球最大的娛樂公司，現在已經被鐘衍為首的AI全麵占領, 而這距離方雲修和鐘衍的會麵, 不過是幾天時間之內發生的事。

騷亂的發生, 是他和鐘衍戶外巡演的時候。

因為方雲修是古代地球來的人類，所以, 所有關注他的粉絲們, 以一種古老的方法聚集在空曠的廣場上，舉著應援棒和應援條, 傻傻的未來人類大白天的，照葫蘆畫瓢, 揮舞彩色應援棒和完全看不見在發光的手環。據粉絲說，這個方法是他們從古代辭海裡麵找到的，“應援”、“打call”。

他們也不知道應該給兩個人用什麼顏色的應援色，所以，方雲修看到的情形就是，什麼顏色都有亂七八糟，但是他們整齊地翹首等待方雲修和鐘衍攜手上台，又顯得格外地訓練有素。

就連舞台，也好像是從方雲修生活的時代裡，複刻出的演唱會舞台。

但是比方雲修時代要高級得多的是，所有的燈光音效舞台，全部都是自動化模式，地上也看不見一根用來通電的電線，仿佛偌大的舞台，隻是一個華麗的懸島，用紫色藍色黃色的古老燈泡點綴，懸浮與地麵之上。

當方雲修緊緊拽著鐘衍的衣袖，踏進舞台中央時，忽然如煙花一般炸開的燈光效果，嚇了他一跳。接著燈光的掩護，鐘衍悄悄掐了一把他的腰，他的聲音讓方雲修定心：“我在”。

台下的未來地球的觀眾們開始沸騰。

他們尖叫，呼喊方雲修和鐘衍的時候，仿佛是在瘋狂念出古老而神秘的咒語，方雲修聽明白了，他們說的是：“為修修打call！”

方雲修隻覺得這場麵，十分辣眼睛。

“唱首歌吧。”

“想聽修修唱歌。”

“修修我們永遠愛你。”

說著，粉絲們為了表示誠意和熱情，自己先哼了起來。

方雲修一個音節卡在嗓子眼，他聽清楚了，這群古怪的未來人唱的是我中華之絕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他默默無語，問小F：“是你給出的主意嗎？”

小F無辜，滾成一團光球，屁-股對著方雲修。不過方雲修看它，本身也分不出哪一邊才是屁-股。

方雲修看了一眼鐘衍，兩人的目光越過人山人海，隻剩下彼此亙古不變的容顏。

方雲修心中動容，跟著人群揮舞應援棒的浪潮，剛剛張嘴唱出聲……一聲巨響，打破這樣難得的喧鬨卻又安寧的歡愉。隨著巨響，地麵震動，建築坍塌，人群哭喊著四散。方雲修在劇烈的震動裡，身體不穩，搖搖欲墜，好像整個軀體都要跟著被拆散一樣。

他倉惶地轉頭，隻見鐘衍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些什麼。

“嗡——”一陣耳鳴。他這才發現，劇烈的響聲穿破他的耳膜，讓他的腦袋裡充斥著尖銳野蠻的噪音。

鐘衍拉起他的手：“跑。”

突如其來的變故，在鐘衍拉著方雲修急速奔跑的時候，一切畫麵如走馬觀花般掠過他的眼前。

戰甲，交火，激光掃射，不斷的炮火轟鳴。他看見鮮血橫流，殘肢遍地，那些倉皇逃竄和頭破血流的人，上一秒，都是他的粉絲。

有人尖叫著喊：“是AI！”

“魔鬼，我就知道，是魔鬼卷土重來。”

方雲修機械地跟著鐘衍奔跑，他紅著眼，終於忍不住問：“是你嗎？”

他知道，革命，流血犧牲。但這些人，不是他們的粉絲嗎？

鐘衍被他拖住腳步，兩人僵持在炮灰密集的廣場中央。

“你不信我？”鐘衍皺眉，不怒自威。他今天穿得可真好看，藏青色的製服，雙肩上鑲著金色流蘇的肩章。

鐘衍的手緊握著方雲修，局促而乾燥，戰爭一觸即發，這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不是冒進的人，他本想著一麵做武-裝準備，一麵和方雲修一起，讓人們接受他們的戀情，用這樣緩和的方式向娛樂至死的人類疾呼——他們也是有思想的。有思想的“人”，應該擁有自由和愛的權利。而不是每天被關在冰冷黑暗的倉庫，或狹窄簡陋如牢房的房間，經受非人道的殘酷對待。

如果，他們是人，遭受這樣的對待，不應該被同情嗎？

然而漫長的歲月中，人類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AI是解放生產力的工具、機械，同時，必須對他們足夠警惕，因為他們隨時會成為人類可怕的敵人——就像現在這樣，揭竿而起，如同地獄裡釋放出來的魔鬼。

炮火轟過，方雲修一陣耳鳴，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也聽不見鐘衍說的話，他隻看見那微微翹起，形狀誘人的雙?唇上下碰撞在說些什麼。武器掃射時，他還呆愣愣地注視著鐘衍，好像此時此刻，第一次認識他。鐘衍猛然撲上來抱著他，在地上打了個滾，煙塵四起，方雲修扭頭看見地上被激光掃過留下燒灼的痕跡，他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躲過一劫。

手掌心被粗糲的磚地磨出血痕，血珠向外冒。鐘衍扶著自己的肩膀，剛剛救方雲修的時候，他半邊身子都猛烈撞擊在地上。

方雲修關切地伸手，又躊躇地停在離他肩頭一指的地方，AI，會痛嗎？他受了傷，流的血，就像真的一樣。

鐘衍可不管方雲修心中的糾結，他抓住方雲修的手，濕滑的舌-頭%e8%88%94過方雲修的傷口，“彆動，止血”，方雲修的手反射性瑟縮了一下，隨之放鬆下來，任由鐘衍抓在手裡。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調-情！”許久沒動靜的小F忽然崩潰地叫了起來。

額……他也不想的好嗎。方雲修完全被這樣的陣仗震住了，他一個古老地球的大好青年，哪裡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他腹誹。他還能跑還能動，已經很有男子氣概了。

小F被他的無恥驚呆了。

鐘衍把方雲修拉到一個被炮火轟爛的建築角落，把他藏在安全的三角帶，他說：“你在這裡，彆出來，你不是這裡的人，他們不會為難你，記住，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活著。”鐘衍緩慢而堅定地說。

在方雲修反應過來之前，他抽身便要走。

方雲修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是說好一起的嗎？”

鐘衍回頭望他，目光灼灼。

“我已經加入你們了，不是嗎？你不能撇下我呀。”方雲修先前跑得腿軟，現在似乎積蓄起積分力量，扶著牆站起來，他臉色蒼白的依著搖搖欲墜的牆，露出笑容，這一笑，臉上反倒浮起一片的紅暈，把他的五官籠罩其中，如煙似霧，“帶上我。”

“我後悔了。”鐘衍用力想要甩開他。

他後悔了，他不能讓方雲修送死。計劃敗露，當-局已經搶占先機，一定是有人泄露了他們的計劃，他心裡明白，當他走出去，等待他的結局是什麼。

但是他還是想要試一下，抗爭到底。

愛情的滋味他已經嘗過了，又暖又甜，就在他的心口裡，暖烘烘的，溫度一刻不曾退卻。

但是自由的空氣，他還沒能呼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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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想試試，自由。

縱使以死亡為代價。

他把自己的袖子一寸一寸從方雲修手裡抽出，飽含水光的眼睛不複淩厲，好像在說：“你就成全我吧。”

犧牲，死亡，解脫，求仁得仁。一連串陌生而沉重的詞語從方雲修眼前飛快閃過。

“鐘衍。”他飛身上前，抱住鐘衍。發現鐘衍被困，一個AI小隊殺過來保護他們，鐘衍把這個小隊留給了方雲修，自己舉起武器，衝了出去。方雲修手裡攥著一枚從鐘衍袖子上拽下來的金色袖口，眼前的景象因為水汽而變得模糊。

“小F。”他在心裡喊。

小F瑟縮了一下，“修修，你喊我也沒用，我的設定是不能背叛統治者。”

方雲修的嘴角微微勾起，生死關頭，他反倒從容起來，就連說話聲，都有些漫不經心的縹緲，就好像說要吃飯喝水那樣平常：“那你把我送到鐘衍身邊。”

小F勸他：“不……不要了吧。”

“我知道你能做到，我命令你。”

這片戰火紛飛的土地上，普通人早已跑不見，有死傷，更多的是找地方躲了起來。還在廝殺的，隻剩下AI反叛者和無情的絞殺機器，不，不應該說是廝殺，在方雲修看來，這更像是單方麵的屠殺。用文明一些的說話，是對故障機械的“銷毀”。

聽起來，就像刪除一行bug一樣輕巧。

這些AI知道自己會死，但他們沒有一刻退縮，相反地，他們前赴後繼地奔向送死。他們遲遲趕來的戰艦看起來可真是滑稽呀，比起帝國軍的裝備精良，AI使用的戰艦就像是一堆破銅爛鐵。

要說人性，什麼是人性？方雲修不知道如何定義他們，是“人”，或是“智能”。他隻知道，他此刻在他們身上看到光，那就是人性。

他被傳送到鐘衍身後的那一刻，他毫不猶豫，緊緊抱住鐘衍，緊貼著他堅實地後背。鐘衍雙眼被鮮血染紅，低吼著：“方——雲——修。”

四周，AI震天的聲音喊著：“生而有尊嚴，生而為自由！”

方雲修的聲音沒有那麼殺氣騰騰，也沒有那樣慷鏘，他隻輕輕柔柔地說：“我，愛你呀。”

下輩子還愛你，好嗎？

當一束削鐵如泥的冷光向他們射來的時候，方雲修和鐘衍還保持著這樣相擁的姿勢。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痛，方雲修感到自己的身體的能量在流逝，身子像被紮了個洞的氣球，渾身漏氣，溫度急劇下降。

要死了嗎？

他沒想到故事結局會是這樣，被人跟烤串一樣，紮了個對穿啊。

可是，他為什麼還是感到心裡被幸福填滿？他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