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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姑娘親啟。

信隻有一頁,字跡清晰,字裡行間都仿佛透著股放鬆的暢快,陳慧仔細看過,默然無語。

陳姑娘,我曾經說過我羨慕你,這並非虛言。隻是我沒有你那般堅韌。那日你說的話,我已思考多日。隻是,我已想不到我繼續活著的意義。我的父親因罪下獄,受不過刑而死,母親悲痛殉亡,幼弟充軍,途中病死,而我也入了教坊司。我的家人一個都不剩了,我傾慕之人又是如此卑鄙的小人,我還失去了我的孩子。我已一無所有,這日子於我來說半分樂趣也無,形如行屍走肉,不如歸於塵土。選擇離去,我並無一絲痛苦,不必為我感懷。願安好。

陳慧不知道,悲痛欲絕地自殺,和萬念俱灰後平靜地自殺之間,有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彆。她隻是很清楚,即便她讓人防備著,也不可能阻止蔣碧涵自殺。蔣碧涵冷靜了那麼多天後做出的決定,她能阻止麼?或者說,她有資格阻止麼?

她不知道。

清淑把蔣碧涵自儘的事報給了管家,而李有得不久後也得了消息回來。看到蔣碧涵如今已是一具屍體躺在那兒,李有得的心情亦是無法言說。

蔣碧涵畢竟是教坊司的人,通知過那邊來查看她是真的死了,之後便可以下葬了。李有得不是京城人,自然沒有祖墳可以安葬她,他便退而求其次,選了塊風水寶地將她安葬,並派專人定期看管。

蔣碧涵的去世讓陳慧見到了李有得,隻是她心情不好,沒有刻意躲他,更不會主動貼上去。蔣碧涵的葬禮如同她的離去般平靜,而葬禮過後,陳慧卻並沒能及時從抑鬱中抽離出來。有一回李有得想來看她,也被她以身子不適給拒絕了。

然後這一日,小六突然驚慌失措地衝進來,見著陳慧便道:“陳姑娘,您快跟我走!”

☆、想告訴她

半日前。

李有得如同過去幾日一樣因心裡記掛著“負荊請罪”的事而心神不寧, 見了王有才都不太樂意搭理。

但王有才今日看起來格外高興, 他麵上依然塗著厚厚的白.粉, 與早已不再將臉塗成白色的李有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笑得如彌勒佛一般, 眼底卻暗藏陰狠。

“李公公, 怎麼最近都沒什麼精神哪?”王有才笑眯眯地說,“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也讓我替你參詳參詳,畢竟你我同僚一場嘛。”

李有得不想理他,冷哼道:“與你何乾?讓開!”

王有才偏不讓,笑容依舊:“李公公, 何必如此呢?你的煩心事, 說不得我就能替你想出個好法子呢?唉, 說起來這都多少年了, 咱們畢竟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本該站在一邊兒的。”

李有得冷冷地看著王有才不吭聲。

王有才並不介意自己說單口相聲, 隻是懷念地說道:“這都十二年了吧。”

李有得麵色微變。

王有才覷著他的臉色道:“當初咱們四個裡,有義與你走得最近吧?”

“老黃曆還拿出來說什麼?”李有得冷哼,“讓開!”

王有才不以為杵, 反倒笑得分外得意:“那怎麼會是老黃曆呢?嗬嗬, 有些陳年舊事,還是挺值得咂摸的。”

李有得麵無表情地看著王有才,沒等對方繼續說話便硬是擠開他往前走去。

王有才轉頭看著李有得的背影漸漸遠去, 陰毒地笑了笑,往反方向而去。

李有得卻因為王有才的話而更為心神不寧。

十二年前的事,他放在了心裡, 隻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誰也沒有告訴。照理說,王有才也不會知道的,可為何他會特意提起?

李有得很清楚,那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否則怕是他的小命難保,他沉默了十二年,幾乎已經將那事忘記,王有才又怎麼曉得的?聽王有才的口氣,他應當是知道了一二,但並不清楚全部,否則這會兒王有才便不是來試探他,而是直接跑去找皇上了。

李有得心臟跳得飛快,可這時候他愈發不能有任何動作,一動不如一靜,如今王有才不清楚全部的事,隻要他不自爆馬腳,王有才絕沒有可能從其他人那裡得知真相。那件事,如今除了皇上之外,便隻有他知道了,而皇上並不知道他也知道。

今日天有些陰沉,一如李有得此刻的心情。身後跟著的阿大知道此刻李有得心情不好,也不敢出聲打擾他。

李有得忽然停下腳步,震驚地看著前方。

阿大差點撞上李有得,慌忙問道:“公公……”

“不許跟過來!”李有得說完便快步往前跑去。

阿大隻得眼看著李有得跑進了景仁宮,那宮殿裡平日無人去,隻有一些灑掃的宮女內侍出入。他不敢跟過去,又不想遠離,隻得站在原地,心焦地看著前方。

天色不大好,李有得跑進景仁宮時便覺得眼前一黯。

他的視線掃向四周,竭力搜尋著什麼。

是他眼花了麼?還是……

忽然,一個人影閃過,進了宮殿深處。

李有得雙眼猛地一瞪,快步跑了過去。那是……那是……

“有義?!”

十二年前已經死去的人,此刻會出現在這兒麼?然而他並沒有親眼看到他的這個少時好友死去啊。有義許隻是失蹤了,關於有義已死的事,是他猜的。可後宮每年總有那麼幾個人無緣無故失蹤,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李有得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那不可能是劉有義,但他還是克製不住過來了。十多年前的記憶在他腦海中翻滾,他在這空曠的宮殿之中尋找著舊友的蹤跡,記憶中香甜的棗泥糕似乎就在眼前,他看到了好友那憨傻的笑。

“有得……”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縹緲的聲音,李有得驀地回頭,隻見一條條垂下的帷帳之後,一道燭光照出了個模糊的影子。

“有義……”李有得驚楞地看著那人影,忽然往前走了幾步。

那人道:“我……我死得好慘啊……你、你為什麼不救我?”

李有得往前跨的腳頓時停下,甚至驚慌地後退了一步:“不,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啊,你明知道我為什麼會死……”那人的聲音愈發淒厲,“你隻是怕了,所以不敢來救我,我不見了,你問都不敢問!”

李有得說不出話來,他想起了那時候劉有義驚慌失措的模樣,那時候他說出的那駭人聽聞的事……他不但不敢問劉有義的去向,他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劉有義最後見過的人是他!

時間仿佛倒流,回到了十二年前李有得最軟弱無力的時候,他眼睜睜地看著恐懼得麵無人色的劉有義離開,卻無能為力,隻是怕得渾身哆嗦……

“不,不是!”李有得大聲否認著,這時一陣風吹來,前方的帷幔被吹起,他瞪大雙眼看著原本藏在後頭的人,驀地衝了過去。

那人眼見著自己已經暴露,慌忙掉頭就跑,李有得卻死死地抓住了對方的胳膊,看清楚那人的麵容後,他麵色難看得嚇人,眼裡冒著怒火,似乎想將眼前這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你是何人?怎麼敢在這兒裝神弄鬼?是誰派你來的?王有才是不是?”李有得一連聲地質問道。不久之前王有才剛提過劉有義,如今便有個長得跟劉有義有幾分相似的小內侍故意來詐他,不是王有才那狗東西想要害他,又會是誰?!

“小人,小人什麼都不知道……”那人像怕得狠了,不停地哆嗦,又掙紮著想跑,可李有得又哪裡會鬆手,二人就這麼僵持住了。

“彆想跑!在皇宮裡裝神弄鬼,你可真是膽兒夠肥的!跟我來!若你肯招出王有才,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小命!”李有得抓著那人便往外走。

那人也是嚇得六神無主,在李有得轉身扯著他往外走時,他忽然用力將李有得一推,後者沒防備,砰的一聲撞在了柱子上,手也鬆開了。那人轉頭便跑。

李有得是被一陣陣滾燙的熱燎醒的,他揉了揉腦袋,終於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了什麼事。

一定是王有才那狗東西乾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狠狠地咒罵了一聲,下一刻才注意到自己的處境。

周圍一片火海。

那裝神弄鬼之人的手上本拿著蠟燭,二人爭執間蠟燭落了地,偏偏李有得又被撞得昏迷了過去,火勢逐漸蔓延,終於將他包圍。

李有得恍惚間似聽到外頭有鼎沸人聲,然而此刻活活被燒死的恐懼包圍了他,他顧不得想太多,手忙腳亂爬起來,剛要往前,前方的梁柱竟砰的一聲砸了下來,嚇得李有得猛地後退了兩步,隨即趕忙將沾上身的火苗拍滅。

四麵都是火,李有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他要死了麼?十二年前僥幸活下來的他,今日竟要死於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他怎麼能甘心!

火勢越來越大,李有得感覺自己的呼吸也變得難以維繼。

他忽然想起了還在府中等著他的陳慧娘。那個女人真是被他慣壞了啊,旁人恨不得%e8%88%94著他的鞋底來討好他,她倒好,還敢給自己臉色看,可他不但不氣,反而甘之如飴……

若是他今日死在了這兒,那被他慣壞了的小妖精又要如何活下去?

李有得心裡忽然生出無窮的求生欲,他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他脫下外衣裹在自己身上,瞅準了火苗最薄的位置,猛地衝了出去,剛逃脫便立即將著火的外衣脫了,驀地往外衝去。

“公公!”阿大手裡正提著水桶準備去救火,見了李有得立即驚喜地叫道。

除了阿大之外,救火的人還有好些。

李有得卻沒有理會阿大,也沒有理會任何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不去管此刻自己的狼狽,快步向宮門跑去。

就在生死的那一刻,他想明白了。什麼配不配的,都不重要。他必須立即回去,他要回去告訴慧娘,告訴慧娘,他有多在乎她,他有多喜歡她,即便身為卑賤的閹人也想像個男人般喜歡她,寵著她,他不但想要她永遠留在他身邊,他還貪心地想要她的愛……

宮門就在前方,李有得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她說過的,她說過她喜歡他,像是女人喜歡男人般喜歡他,她說的那些話,他都記得的!她不能反悔,他要告訴她,他愛……

“抓住他!”

一隊士兵急速跑來,為首者一聲厲喝,宮門口的侍衛卻猶豫著不敢動李有得。

“這是皇上的口諭,誰敢違令!”為首者又是一聲大喝。

那些侍衛終於變了眼神,忙將衣衫不整的李有得按住。

“我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有得,你們怎麼敢!”李有得尖聲叫道。

那為首者終於趕了過來,讓自己的人抓住李有得,麵容威嚴地說道:“李公公,您這是要去哪兒呀?皇上有令,要請你回去麵聖呢!”

李有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