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羅送到後,方戒北的車在就近的一棵槐樹下停了。這邊是一溜兒的老胡同,水泥地,再往裡就是步行街。
小時候,他常帶方辭往這兒走,最是熟門熟路。兩人沿著街邊默默無言地走了段路,原本有很多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他給自己點了根煙。一絲一縷的煙霧,纏繞在還沒乾透的細雨中,就像他這會兒的心情,潮濕、煩悶,理不清又亂,又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他抽了會兒,方辭回頭說:“以前你不怎麼抽煙啊。”
似乎是很意外她會主動跟他搭腔,他夾煙的手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她一眼。
方辭還是和以前一樣,巧笑倩兮,明眸善睞,隻是一頭烏黑柔順的過肩長發修剪成了齊耳的短發,中分,露出飽滿漂亮的額頭。一雙分明透著關切,卻又明澈到有些淡漠的眼睛,如同雨中的山岱,有些遙不可及,難以捉摸。
時間仿佛隔得很遙遠了。方戒北依稀記得,在方辭還紮著一個馬尾辮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喊哥哥的時候,他年少時偷偷抽煙,她也質問他:“你怎麼抽煙啊?”
他當時有些怔,似乎是覺得好笑,又有些尷尬,訕訕地把煙掐了,回頭牽了她的手。
他說,你這個管天管地的小管家婆,以後誰敢娶你啊。
方辭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路邊的一棵樹的樹乾上,兩隻手抓住了他白襯衣的衣襟。她目光閃亮亮的,卻又隻是笑著不說話。
他知道她愛使壞,可這時候的她,又跟平時有些不大一樣,讓他莫名有些緊張。大夏天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後來,她踮起腳尖,親了親他兩片冰涼的唇。
她笑起來就像隻小狐狸似的,眼底深處都帶著笑意,讓人的心情也跟著大好。她愛乾壞事,從小就那樣,從他十二歲那年遇到她開始,她就每時每刻都想著壞點子,就像有多動症似的。比如她十三歲那年,姥爺大壽那天砸碎了他姥姥珍藏的一隻青花瓷盞。雖然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卻是當年姥爺送給姥姥的定情信物,姥爺氣壞了,一定要揪出是誰乾的。
結果自然是他替她背黑鍋。
姥爺氣壞了,罰他在祠堂裡跪兩天,不給吃的,就給口水吊著。
誰也不敢來看他,怕觸怒了老爺子,就方辭敢。膽大包天的小丫頭懷揣著兩個饃饃爬窗進來看他,笑嘻嘻地蹲在那裡跟他說,她給他帶了好吃的。
他早餓壞了,忙說,東西呢?
方辭就從衣襟裡掏出了兩個饃饃,塞到他手裡,衝他擠眉弄眼,說,還熱乎著呢,趁熱吃。方辭那會兒十七歲了,%e8%83%b8脯鼓鼓的,比同齡女孩子發育地還要完善些。
想到那兩個饃饃是從她那兒掏出來的,真像燙手山芋似的,他恨不能馬上扔開。
方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什麼了,樂嗬地不行,倒在地上捧腹大笑。
最初的尷尬過去後,方戒北也笑了,抿著唇咬了一口,對她揚了揚剩下那個饃饃,說謝了,小辭,哥記著這份情。
結果就是動靜太大,被姥爺發現,兩個人一塊兒罰跪。
……
方戒北這人有些悶,不多話,就算跟很要好的兄弟,也是沒辦法掏心掏肺說的,所以一旦有憋悶的事情,也大多是一個人悶在心裡,煙就成了很好的調劑品。
他以前確實是不抽煙的,因為方辭要管,也是因為,以前確實沒有那麼多煩心事。
這四年來,沒有人管他了。雖然他沒變成一個老煙槍,這抽煙的頻率也直線上升。所以,當她此刻這麼正義凜然地質問他時,記憶猶如打開了時光的閥門,溯流而返,眼前的一切變得有些光怪陸離。他有些恍然,又像是有些不真實。
她那雙漂亮明亮的眼睛,乾乾淨淨,波瀾不驚,可又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帶著冰冷的挑釁。
他一時說不出話,過了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孩子管那麼多乾嘛。”話這麼說,還是把那煙給掐了。
方辭卻沒打算這麼善罷甘休,她杵在原地沒動。
方戒北走出兩步,才詫異地回頭:“怎麼了?”
方辭盯著他看了老半晌,忽然抿唇一笑:“看來,童珂不怎麼管你啊。”
方戒北麵色一僵,此刻仿佛有一把利刃,瞬間破開了彼此佯裝凍結的情緒,之前一切粉飾太平的偽裝都轟然倒塌,又顯出劍拔弩張的現狀。他眉宇一擰,喝道:“不要提她!”
“為什麼不要提?”似乎很欣賞他難得的破功,方辭有些快意地說,“憑什麼不能提?”
兩人互相望著對方,就像至死方休的仇敵,一開始的逼視過去後,又各自平靜下來,不約而同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方小姐,是頭上長著兩隻黑角的生物~
***
免得有些黑子亂噴,解釋一下,不讓提女配是因為煩她,男主和女配沒感情還有矛盾(這個伏筆)。這章回憶起和女主年少時的溫情,本來很溫馨,女主一句話懟他瞬間拉回現實,所以他才受不了。
不跟女主解釋是基於他的人物性格,高冷耿烈,不善長言辭。而且不管解釋不解釋,對女主的傷害都是存在的。
我男主根正苗高學曆工作認真從不泡吧連個女性朋友都沒有,社會主義五好青年一枚,還有那麼一兩個黑子一目十行就瞎噴,無語。
第007章 再見(2)
第007章再見(2)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方戒北知道前麵有家麵館,提議去那兒吃點東西,順便坐坐。
方辭說她沒有異議。
老板是個四十上下的漢子,跟老婆合夥開了這家店,上個世紀末帶著一家五口人一塊兒到這來討生活,一過就是十幾年。
這樣的蒼蠅小館子,以往往來的都是普通人,乍然在這個細雨紛紛的黃昏時迎來了這樣一對出人意料的客人,老板也不免多看了兩眼。
小夥子英俊而端麗,風度不凡,小姑娘也是頂漂亮的,迎著太陽揚起修長的脖頸時,臉白得透亮,濯濯如新生,像山頂正在融化的雪。
他忍不住看得一呆,手裡揉麵的動作都停住了。
直到身邊婆娘黑著臉拽著他的胳膊罵他老不休,他才紅著臉繼續揉,心裡想,他就是純欣賞嘛。
麵很快就上來了,上麵幾片薄牛肉,灑著香菜末和香蔥。
方辭皺起眉,抬頭質問那老板:“老板,我說過不要香菜的!”
老板有些手足無措。
小本生意的,他也不好直接開口給換一碗。還是那小夥子替他解圍,道:“麻煩給我們一個碗。”又安慰那姑娘,“我幫你挑出來吧,彆老是這麼不饒人。”
方辭拄著頭望向他,不像是生氣,倒像是求解,認認真真地問他:“我怎麼不饒人了?”
方戒北知道她一直都是這操行,也不跟她計較。老板拿來了一個小碗,他說了聲“謝謝”,低頭幫她把那些香菜一點一點挑了出來。
方辭討了個沒趣,也有些訕,把頭彆開。
“好了,吃吧。”過了約莫十幾分鐘,他把碗推回來。
方辭拿起筷子,在那麵裡麵戳了幾下,忽然指著其中一點綠色的東西說:“這個是什麼?我不吃了!”
她用力把麵推開。
方戒北知道她是故意找茬,撈回那碗,繼續幫她挑,直到一點兒碎末都沒了。
“吃吧。”
方辭拄著頭生著悶氣。
方戒北說:“不要鬨了。”
“你為什麼不生氣?”方辭說,“我討厭你這樣。”
“我不是從小都這樣。”其實他骨子裡也是很驕矜孤傲的,隻是不輕易顯露。不過,不管怎麼樣,他是不會跟她置氣的。所以認識的人都說,方辭這一身臭毛病都是他給慣的。
“不一樣。”方辭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方戒北沉默了很久:“你非得要跟我這麼計較?”.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不應該嗎?”方辭抬頭看他。
方戒北沒看她,略垂著眼瞼。
她卻沒打算就這麼揭過,又問他:“不應該嗎?”
半晌,他點頭:“應該的。”
仿佛碰了一個軟釘子,方辭也沒了刁難他的興致,拖過那碗開始大吃特吃。吃了會兒,她又停下來,招手叫來老板,又加了四碟小菜和一碗涼拌麵。
她食量大,胃口開,而且有個怪癖,每次點東西都要點一大堆放在麵前,說是這樣有食欲,以至於最後往往都吃不完。
方戒北小時候就愛說她,這會兒也忍不住皺眉:“點這麼多你吃得完嗎?每次都是浪費。”
“吃不完給你啊。”方辭不在意。
方戒北也不說她了。
後來都上齊了,她掃蕩完後,又推給了他,就像以前一樣,他負責給她清盤。
方辭這個臭毛病,也確實改不了,後來,方戒北就被迫吃她的剩飯,一開始還有些抵觸,後來就漸漸習慣了,直到現在的習以為常。
方辭知道他是有輕微的潔癖的,也知道他從小就看不慣奢侈浪費,所以,每次她跟他置氣就想出了這個招來治他。
每每如此,心裡就有種變態的筷感。
一頓飯,從傍晚時分一直吃到華燈初上。方戒北把她關上了車,她又鬨著要去喝酒。他自顧自打方向盤:“爺爺這段時間身體不好,你總得回去看看他吧?”
“我要先去喝酒。”
方戒北往左轉彎。
方辭手按在內把手上:“你不往右我就開門了。”
他隻好扭轉了方向盤往右開。到了就近的一處酒吧,他尋了地下停車場停下,回頭出來時就不見了她的背影。
煩悶之餘,心裡又有些焦慮,忙問那保安:“師傅,您看到剛剛跟我一塊兒來的小姑娘嗎?二十出頭,很白,眼睛大大的,長得很漂亮。”
那保安見他穿的是軍裝,看肩章還是個校官,忙笑著給他指路:“就那邊,我親眼看著她進去的,身邊還跟著幾個年輕小夥子。”
方戒北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道了謝徑直進了那酒吧。
跟以前去過的清吧不同,入耳就是震耳欲聾的搖滾樂,頭頂的燈光雜亂無章地閃著,空氣裡混著一股劣質的香水味和汗臭味。
方戒北有些受不了,心情更加糟糕。他急著找到方辭,不斷在人群裡穿梭,頻頻撞到人也隻能道歉。
有衣著暴露的女郎貼上來,喊他“哥”,聲音曖昧,語音陡峭到高處又打著轉,是一種匪夷所思的忸怩姿態。
他不喜歡這個稱謂在不相乾的人嘴裡說出來,就像滑膩膩的蛇皮貼在了皮膚上,有些輕微的作嘔。
於是禮貌地把人推開,繼續找他的方辭。
可是,這個小小的酒吧,好像乍然間成了群魔亂舞的四度空間,他明明是知道方辭在哪兒的,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她。
天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