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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 八月薇妮 4329 字 6個月前

兩名差官商議了會兒, 遲疑看了武三思一眼,才稟告道:“少卿,若我們認得沒錯兒的話,這人……是昔日韓王殿下的貼身侍衛。”

武三思大叫:“胡說八道!”

這會兒李賢正護著太平往前,兩人都聽見了,齊齊止步。

太平驚疑:“說什麼?爺叔的侍衛?”

李賢驚地回頭:“是韓王的侍衛?難道、難道是那個……”

差官跟李賢口中的“韓王”,正是高祖的第十一子,算來是太宗的之弟。名喚李元嘉。

韓王李元嘉向來名聲出眾,武德年間被封為宋王,貞觀之時授潞州刺史,右領軍大將軍,後又改封為韓王。

韓王修身自好,當時的諸王都不如他,也向來被文武百官稱讚,前年才又封為澤州刺史。

李元嘉身邊兒有幾名得力精乾的侍衛,回京都受封的時候跟隨左右,後韓王離京,眾人自也跟隨而去。

但就在三年前韓王回京都之時,於朱雀街上遭遇了一場刺殺,事後高宗雖命大理寺攜手刑部嚴加追查,卻並未找到背後策劃的凶手。

反倒是韓王的一名近身侍衛喚作天風的在此事之後不久便失蹤了。

朝野之中便有傳說,有人猜測是這天風背叛了韓王,同賊徒們聯手策劃了這場伏擊,如今事情敗露,便逃之夭夭。

李賢忘了懼怕,隻是震驚:“可看清楚了?”

謹慎起見,差官道:“詳細如何,帶回寺內叫仵作查驗便知真假。”

忽然袁恕己道:“不必了,這人的確是韓王的部屬無疑。”

眾人齊齊看他,武三思更是道:“何以見得?”

袁恕己道:“我雖不曾見過此人,但卻聽說過此人最為忠心於韓王,曾有一次隨韓王作戰之中傷及左手,被斬斷了三根手指。”

隨著袁恕己所指,在場之人皆看過去,連李賢都忍不住定睛細看,卻見那骷髏的左手微微蜷曲,已透出裡頭的節節白骨,然而細看,果然左手隻剩下了拇指跟食指而已。

袁恕己道:“除此之外,最簡單不過的驗證法子,這麵腰牌。”

俯身,從滿是碎石的地上撿起一物,吹去灰塵,腰牌上刻著虎頭符,底下“韓王府”三字。

李賢接了過來,驚詫之餘,雙目微紅。

袁恕己看著武三思道:“侯爺,敢問為什麼韓王殿下的近身侍從,竟死在這裡,還被封在石壁之中?”

武三思緊閉雙?唇,從方才挪開青石的一刹那,他的臉色就難看無比。

李賢澀聲道:“堂叔,這是怎麼回事?”

太平靠在他身上,忘了懼怕,都等武三思回答。

武三思搖頭道:“殿下,我著實冤枉,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地牢武三思當然是常來的,很不陌生,也正如袁恕己跟阿弦所料想的,就在袁恕己接手宋牢頭的案子盯上梁侯府之時,武三思就叫人把整個地牢清理一空。

謹慎起見,甚至還打水衝洗了地上的血漬。

誰又能想到,百密一疏……

亦或者說天網恢恢?

縱然梁侯喊冤,又有誰肯信他。

很快,從梁侯府的密室地牢之中搜出了宋牢頭的斷齒,以及昔日韓王李元嘉的近身侍衛屍身也被發現之事便傳了出去。

在大理寺過堂之時,武三思堅決否認殺害宋牢頭之事,他雖處變而不亂:“區區一顆斷齒而已,許是散落在彆處,給有心人故意扔進地牢之中栽贓陷害我的。”

至於天風屍首之事,武三思更是一問三不知:“我對此事著實一無所知,試問倘若是我所為,我怎麼會如此大膽將屍首藏在地牢,又偏請袁少卿進內搜查呢?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就在武三思上躥下跳,大理寺無法定他罪名的時候,袁恕己所找的一個重要的證人終於找到了。

那就是藏匿在渭縣老家的張四哥。

張四是個魯莽之人,又從來懼怕武三思,原本咬緊牙關不肯招認。

怎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袁恕己最會對付這些人。略施小計,張四便將如何逼供審訊宋牢頭致死,如何分屍,又如何聽從武三思命令借車拋了人頭等事都說了。

提起那石壁之中的侍衛,張四歎道:“這都是陳年舊事了……當初韓王進京都,那老兒自恃功高,渾然不把我們侯爺放在眼裡……後來……後來我聽說韓王遇刺,那個侍衛以為是我們府裡做的,竟不知死活闖入府中,意圖對梁侯不利,誰知他陰差陽錯闖到地牢裡來,我們便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殺死,因怕處置不妥被人發現會惹出更大事端,便將他的屍首藏在石壁裡……”

這許多年他們在地牢中進進出出,從來無事。

袁恕己道:“你們藏屍這一節,梁侯可知道?”

張四道:“梁侯隻知道那侍衛被我們殺死,他叫我們處置妥當,他倒並不知我將屍首藏在地牢之事。”

袁恕己回想發現天風之時武三思錯愕的臉色,原來是因為這個。

袁恕己熬鷹似的熬了三天三夜,終於讓張四將真相內情一一吐露,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他明明倦極,但卻毫無睡意。

就像是腦中繃緊了一根線,絕不容許半分鬆懈,可是這根弦繃得太緊了,讓他隱隱有些恐懼,有種雖是會繃不住而斷裂的感覺。

袁恕己看著手中的供狀,心底琢磨是要稟呈大理寺正卿,還是進宮直接複命。

正卿有些膽小懼怕梁侯,故而這案子直到如今還未定,是以對袁恕己來說,最好的法子自是進宮,親自稟明案情來龍去脈。

可是他又吃不準,對武後而言,就算知道了真相……她會不會舍得處置自己的親侄子?

袁恕己懸而不決,思來想去,決定去請教一個人。

那天,沛王李賢同崔曄一同前去梁侯府,趕在正巧兒的時候攔下了“阿弦”。

然而世上哪裡會有這許多巧合?何況去拜會崔玄暐之說,不過是李賢編出來哄武三思跟太平的。

事實上,李賢走到半路,便遇見了崔曄。

崔曄是來找他的。

而往梁侯府來的建議,也是崔曄提出的。

那時李賢並不知他的用意,還以為崔師傅的確為了太平的安危著想,才建議自己拐到梁侯府叫太平出府的。

可是在目睹了崔曄攔下“阿弦”,將人抱著出府等場景後……李賢用了幾天的時間總算有些回味過來,崔師傅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輕描淡寫地隻說太平跟太子李弘,半個字也沒提過阿弦。

可他心裡其實早有打算,李賢後知後覺。

還有一個無知無覺的人,卻是阿弦。

早在崔曄抱起她的時候,昏迷中的阿弦隱隱地有所感知,隻畢竟傷重,且又大耗元氣,竟無法醒來。

隻是在出梁侯府的時候,門口圍觀的百姓們因久等,便嘈嘈切切地議論此事。

有道:“這袁少卿倒也是個剛直不阿的好官兒,隻可惜今日隻怕要栽在梁侯府裡了。”

有的說道:“胳膊哪裡能擰得過大腿呢?長安城裡哪個官兒敢跟皇親國戚對著乾?這不是送死的麼?”

又有說道:“你們不必先說這些喪氣話,我覺著袁少卿定能成事!”

阿弦渾渾噩噩聽著,極慢地理清了大家在說什麼。

就在崔曄帶她下台階之時,阿弦終於清醒了幾分。

仍無法睜開的雙眼依稀看到頭頂的陽光顏色,以及那個浮動在光芒裡的熟悉的人的臉。

阿弦惘然而身不由己地望著他,又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英俊,還是崔玄暐。

“我……”阿弦試圖掙紮,身體卻像是被包在蠶繭裡頭,徒勞無功。

“彆做聲。”崔曄道,仍像是昔日冷淡的模樣。

許是這種冷淡刺了阿弦一下兒,阿弦猛然想起那日送彆盧照鄰,在城外兩人尷尬冰冷的相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早就痊愈的腳踝幾乎都隱隱做疼起來。

“我不走……”阿弦終於叫出聲。

崔曄隻瞥她一眼,並不接腔。

如果身體還有力氣的話,阿弦一定會咬牙切齒、奮力翻波湧浪跳出他的雙臂。

“袁少卿,”賭氣又有何用?阿弦隻好把珍貴的力氣用在刀刃上,“得告訴他……”

崔曄正將走到馬車旁邊,聞言道:“你說什麼?”

阿弦頭暈眼花:“山子垌,地牢……大石頭後麵,那隻鬼……想報仇……”

她喃喃地,感覺力氣像是細細地黃沙,正從碎裂的沙包裡飛速流逝:“得告訴他……在石頭、後……”

——那隻拚命要附她身的鬼,藏在地牢裡等待許久的鬼,如果不是崔曄及時趕到,以他的身手、又趁著武三思並沒十分戒備的情形下,隻怕會立刻取了武三思的性命。

如此……隻能說是時也命也。

阿弦說的斷斷續續,崔曄卻懂了。

他輕聲道:“不必說了,我知道該怎麼辦。”

阿弦腦中沉沉神誌不清,卻無法放心,強撐著不肯徹底昏迷過去:“不能、少卿不能……出事……”

耳畔響起一聲很輕的歎息,他道:“我向你保證,絕不會讓他出事。”

這一句像是有催眠之功,話音未落,阿弦已經閃電般陷入昏睡。

但在雙眸合起瞬間,她喃喃不清,似幾分委屈:“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崔曄以為,阿弦是在說他。——說他那天在城郊的“不近人情”。

其實阿弦並不是指他,而是指的那隻武功高強的鬼:為什麼要采用那樣激烈的法子傷人傷己,為什麼不管是人是鬼,總有這許多不肯聽人勸諫的死硬冷情的“家夥”們。

馬車緩緩往前,崔曄垂眸望著躺在麵前暖席上的阿弦,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方極整潔的帕子,小心地給她擦拭臉上的血漬。

很快帕子上便濡濕一片,崔曄又湊近細看了看她額頭的傷。

那血色在眼前慢慢暈開。

崔曄不由也想起那天在城郊外的事。

那時候他聽阿弦期期艾艾說了那些沒相乾的,隻認定她是窺知了煙年跟盧照鄰之間的事,那瞬間,他竟有種無地自容的慍惱,更加聽不進她說的每一句話。

可是……

當看著阿弦倉皇而倔強地跑開,他一個人牽著馬兒回城,終於,心神也隨著平複下來,不再之前似在小火上燒烤熬煎般無法安寧。

他雖然細細回想過阿弦所說,但卻仍是不大明白指的是什麼……盧煙年會傷著她自己?

是,她的確會很“受傷”,崔曄當然知道,——求而不得,盧照鄰有身染重疾且離開長安,沒有什麼比這更叫人傷心的了。

但是就算睿智冷靜如他,也實在是想不到,阿弦所說的“傷”,是世間最簡單粗暴的一種。

早在察覺了《長安古意》中那兩句的內涵之後,雖然仍跟煙年相敬如賓,但事實上,還真的是“如賓”,陌生人般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