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靠近你就看不見鬼魂了,我貪戀這種暖意,所以才拚命想留下你……但是伯伯說的對,你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你遲早會想起來,你也遲早會離開,我也遲早要習慣……一個人!”
阿弦說完之後,步步後退,然後轉身,飛快地往前跑去。
跑的太急,一個踉蹌,幾乎搶摔在地上,阿弦勉強站住身子,不敢讓自己回頭,也不要回頭。
她心裡想:“我終於說出來啦,伯伯,我終於告訴他了,以後……就再也不相乾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去長安之事,然而英俊怎麼辦?
以英俊的性子,如果她開口說一聲要他同去,隻怕英俊立刻就會答應。
但是她又怎麼還能繼續假裝他是親人?
她連最親的老朱頭都留不住,何況一個假的,被她硬拽回來的陌路人。
眼淚跟雪水交織在一起彙流而下,阿弦心想:“我要去長安了,我想去長安,看看伯伯口中的可怕跟可愛的地方是什麼樣子,我也想去看看,那些所謂的‘家人’的人……”
在之前的昏睡之中,她看見她自己的人生,也看見了另一些人的人生。
按照蘇柄臨的話來說,也許她跟那些人,還有一種說不清的詭異關係,但是在阿弦看來,那隻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的家在桐縣,她的親人是老朱頭,不是什麼皇上,聖後,太子,公主……那些看著很熱鬨,實則很冷酷的一張張臉孔。
淚眼模糊中,腳下一滑,這次並沒有人來及時扶住,阿弦“啪”地一聲便往前撲倒在地。
手掌心火辣辣地,膝蓋亦生疼,阿弦趴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過了會兒,她才掙紮著爬起來,然後看著雪花從旁紛紛墜落,阿弦仰頭,望著那瓊玉飄碎的天際,她索性翻了個身,重又躺在地上。
阿弦攤開手腳,躺在冰涼入骨的雪地上,怔怔地看著眼前天空。
飛雪急速飄落,迫不及待又不乏溫柔地落在她的臉上,阿弦忍不住笑了聲:“我還有‘親人’……伯伯,我可以指著這個笑話笑很久。”
忽然臉上濕濕熱熱地,阿弦轉頭,卻見玄影正在%e8%88%94她的臉,一邊兒用鼻子拱她,仿佛在叫她快些起身。
阿弦看著玄影,伸手在它的頭上撫過:“玄影還在,玄影,現在隻剩下你跟我了。”她探臂將玄影摟住,“你可不能再不見了。”
玄影“嗚”了聲,猶如回答。
次日陰天,一整日悶悶地不見陽光,高建來接阿弦的時候,問起昨日王家之事。
阿弦把王大刻薄父母的事說了,道:“這件事我不想管,是那那兩口子活該,讓他們多受些驚嚇卻好。”
高建搓搓手:“唉,其實央求我們查此事的不是王大兩口兒,而是王老太太。”
原來自從王老漢去世後,家宅不寧,那兩口兒就將此事歸結在老漢鬼魂作祟身上,王老太卻並不這樣以為,因那兩口兒不信,她就托人找到高建,央求阿弦前去查明真相。
阿弦雖然意外,卻也不以為然:“至今那兩口子對老太太還冷眉冷眼的呢,叫我看是教訓不夠,隨他們去吧。”
高建勸道:“話雖如此,但是那家裡不安寧,連帶老太太也受些驚恐,他們兩口做錯事,老人家卻並未做錯,何況那兩口子再因此事而更加責怪老太太,豈不是不好?還是幫一幫吧。”
高建十足耐性,跟阿弦又格外不同,他的話,阿弦還是要聽的。
這日正午,阿弦才又隨著高建來到王家。
兩人還未進門,就聽得屋裡頭鬼哭狼嚎,有人大呼救命。
高建見勢不妙,忙推門而入,迎麵就見一人手持菜刀衝了出來,口中叫道:“我要宰了你這混球!”
這拿刀的卻是阿弦昨兒看見的王家媳婦,那前頭被追著的正是王大,早沒了昨兒的凶惡,滿麵驚慌失措,右眼下麵又有一團烏青。
王大看見兩人進門,便雞飛狗跳地跑上前來:“十八子,高爺,快救命!”
高建見那媳婦來勢凶猛,忙喝道:“快把刀放下!”
然而那媳婦置若罔聞,手中的菜刀雪亮,仍往王大這邊追來,渾然一副見雞殺雞見狗殺狗的煞神架勢。
高建鼓足勇氣,跳上前將她的手腕握住,試圖奪刀,誰知這媳婦的手勁兒竟極其之大,高建嚇了一跳的功夫,這媳婦手腕一抖,竟把菜刀扔了出去。
明晃晃的菜刀飛出去,正從王大臉龐擦過,深深地砍入了身後有的門扇上。
王大回頭一看,失魂落魄,委頓倒地。
那邊兒高建正跟王家媳婦“搏鬥”,一邊兒叫苦:“她是吃了什麼藥了,這把力氣簡直像是兩三個男人!”
他們兩人來之前,王大也曾見識過的,哆哆嗦嗦道:“正是,先前看她發瘋,我還想教訓,誰知先把我打了,難道、又是老頭子作怪?”
高建叫道:“我按不住她了!”
這會兒阿弦走到跟前兒,打量著發瘋的王家婦,終於說道:“你該走了。”
王家媳婦斜眼看她:“十八子,你說什麼?”
阿弦道:“我叫他去善堂,請僧人給你念三十天的超度經文,你立刻離開。”
王家媳婦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你當真麼?”
阿弦道:“你有什麼要求,可以再說。”
王家媳婦憋了片刻:“我還要十隻雞!五十個雞蛋!”
阿弦回頭看了王大一眼,王大滿頭霧水,還是高建催促:“趕緊答應呀!”
王大如夢初醒:“好好好!答應!”
王家媳婦道:“哼,他把我打死了,剝皮晾乾,我沒害死他們家一個人,實在是有些不甘心,再燒兩個紙人給我解解氣!”
這次不等高建催,王大自己點頭:“是是是,都有,都有。”
阿弦皺皺眉:“你還有什麼要求?”
王家媳婦歎了聲:“算了,如果不是十八子,我一定要他們家有個人償命,誰讓你惹不得的!何況我也煩了王家那老頭的攪擾,給我念了經,我就去罷了,——但是這些人吝嗇刻薄,你告訴他們,如果敢食言,就不止是一條人命了!”
最後一句話,王家媳婦的臉色陡然猙獰了些,聲音尖利。嚇得王大隻顧磕頭。
而她說完之後,便軟倒在地,高建道:“快來扶住你媳婦!”王大方戰戰兢兢過來。
王家媳婦灌了兩碗薑湯,才醒轉過來,看著門扇上深深嵌入的菜刀,自己也覺悚懼。
高建又叮囑他們念經燒紙等事項,王大問道:“那麼、那個到底是什麼?”
阿弦道:“不管是什麼,卻不是你爹。正相反,若非你爹暗中保護著,隻怕你們家早就遭殃了。”
王大呆若木雞,阿弦又道:“不要以為自己做了什麼無人知道,以後你須當善待老太太,不然的話,再招邪祟上門,便無人能再替你擋災了。”
王大臉色煞白:“是、是。”那媳婦神思恍惚,也隨著點頭。
阿弦見此處事了,正要出門,王大又問:“十八子,那,那我爹呢?”
阿弦回頭,目光卻越過王大肩頭,看向他身後。
但王大順著她目光往後看了一眼,猛地打了個激靈:“爹?”
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其他,王大雙膝一屈,跪在地上:“爹,我錯了!”放聲大哭起來。
將王家的事完美解決,高建心情大好,同阿弦往府衙而歸,一邊問道:“這王家作祟的到底是什麼?”
阿弦道:“是死在王大手下的一個生靈。”
高建正要再問具體是哪一類,前方卻傳來一片吵嚷之聲,高建是個好事之人,忙拔腿奔上前看熱鬨。
阿弦在後,隻聽到有人高聲說道:“千紅樓的姑娘有什麼可丟人的?”
竟是連翹的聲音,又道:“若說丟人,那丟的也是朝廷的臉,是當今皇上的臉,他們若覺著羞恥,如何還要容許妓/院存在,如何還%e8%88%94著臉收稅?既然皇帝皇後們都不怕丟人,我們又怕什麼?”
圍觀眾人發出轟然聲響,有人說連翹敢說,言之有理,有的罵她不知廉恥,十分唾棄。◆思◆兔◆在◆線◆閱◆讀◆
張望中,阿弦看見連翹握著小典的手,拉著他走出了人群。
而高建也跑回來,道:“原來是幾個孩子取笑小典,又欺負他,被連翹撞見了,下來罵了一頓。”
他又依依不舍地張望連翹馬車離開的方向,道:“連翹姑娘還是這麼潑辣敢說。嘖嘖。”
阿弦卻問道:“小典怎麼樣?”
高建道:“他?我並沒細看,不過他近來一直在善堂裡,聽說還有連翹的接濟,應該是極不錯的了。”
阿弦想到方才小典垂頭而行的身影,無端記起那夜小典跟安善一並去朱家探望、當時她對小典的回答,心裡略覺不安。
是夜,阿弦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之初。
這些日子來她一般都是如此,先派了高建送飯去家裡,說她在府衙裡脫不了身,讓英俊吃了飯後早些休息。
然後等英俊安歇後,她才悄悄回家。
隻是今天有些古怪,阿弦才推開院門,就見屋門敞開著。
阿弦本欲自行拐到柴房裡去,但瞥了兩眼堂屋裡,到底放心不下,便放輕腳步來到屋門口,往內細看片刻,果然不見人。
阿弦心頭一涼,忙跳進去,想也不想跑到東間門前,抬手要撩起簾子,停了一停,攥住掀起!
她怕眼睛看不真,又點了油燈,借著燈光瞧去,果然不見人。
阿弦後退數步,一直退到門口。
背抵在門框上,才算吸了口氣,心中隻是想著:“阿叔走了。”忽然又想:“不對,他不是我阿叔,他走了,也是、也是應當的。”
阿弦牽動唇角乾澀地笑了笑,半晌才轉身出門,她在堂屋裡坐了半晌,整座房子都靜悄悄地,隻有玄影站在屋門口,像是不知她為何竟舉止失常。
阿弦忍不住掀開西屋的門簾,看著裡頭的陳設如舊,卻不敢細看,忙又放下簾子。
她渾身冷徹,抖個不停,握著肩頭重回柴房裡去,才推開門,卻見有個人坐在床邊兒。
月光映的窗紙泛白,她一時也未看清此人,隻瞧出素白的袍影,起初幾乎以為是鬼魂。
然後,才茫然若失:“阿叔?”
床邊的人回頭:“你還叫我阿叔麼?”自然正是英俊,聽了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聲線,叫人無端心安。
阿弦身不由己地走了進去:“你、你怎麼在這裡,我還以為……”
英俊道:“以為我離開你了麼?”
阿弦才要回答,又緊閉雙?唇。
英俊道:“阿弦,你過來。”
阿弦不肯動。英俊隻得自己起身,他往前走了兩步,道:“我方才在這裡,想起好些舊事,你救我回來之後的種種。”
阿弦呆呆地低下頭。
風吹在窗欞上,似乎哪處的麻紙破了,發出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