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派吳成暗中查探何副將被害之事,本屬機密,不料這麼快給他知曉了。袁恕己知道在這位精明能為的老將軍跟前說謊隻是自取屈辱,便道:“因上回請了十八子過去,並無下文,我心裡疑惑,其實並沒有冒犯的意思,還請老將軍見諒。”
蘇柄臨笑笑,眼神卻更銳利了:“隻怕你並不僅僅是關心何鹿鬆之死。”
袁恕己抬頭。
兩人目光相對,蘇柄臨卻並未著急逼問,隻道:“我再問你,你可都知道了?”
袁恕己道:“聽聞真凶已經伏法。”
蘇柄臨道:“是從探子口中得知,還是從……十八子口中得知?”
袁恕己苦笑:“都有。”
蘇柄臨道:“十八子怎麼跟你說的?你跟老夫詳細說來。”
袁恕己正也不知“馬決”之事到底真假,借此一見高低也是好的。隻不過蘇柄臨性烈如火,又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麼來。
袁恕己便道:“我說可以,但是也有個不情之請。”
蘇柄臨挑眉,袁恕己道:“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老將軍可否答應我,不會為難十八子。”
蘇柄臨笑道:“我當是什麼。難道老夫是那種不管不顧,濫殺無辜的人?”
袁恕己也跟著笑了笑,他心裡想的卻是另一碼事:當然蘇柄臨不是濫殺無辜的人,可是,如果那人的存在會威脅到他,那麼……
“老將軍一言九鼎,這樣我便放心了。”袁恕己一笑,果然便把阿弦跟自己描述的夢中情形一一說了。
聽著袁恕己所述,蘇柄臨雖仍端坐,臉上卻透出一股極為奇異的神情。
袁恕己道:“我所聞便是這些。但十八子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他並未對任何人提及,至於我,也是我用了點手段,他才肯告知的。”
蘇柄臨雙眸抬起:“他倒還是個謹慎不多嘴的人了?嗯……可不知袁大人用了什麼手段?”
袁恕己笑笑,便把自己拿一百兩銀子誘惑,被阿弦拒絕等事又說了。道:“所以為了見我的誠意,我就也把過去那件事說了。”
蘇柄臨聽罷,唇角微動,似是很淡的笑意:“難得。以你的性情,肯把瘡疤揭開給人看。”
袁恕己心中隱痛,麵上仍似無事。蘇柄臨輕輕一拍桌子:“既然你提起了這件事,那麼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今日來……也跟欽差遇害,監軍李璟慘死那失利一戰有關。”
袁恕己之所以派人去軍屯查探,正是懷疑兩事之間會有什麼牽連,猛地聽蘇柄臨親口承認,頓時毛骨悚然:“老將軍你……說什麼?”
蘇柄臨垂下眼皮:“司倉參軍靳轅被吐蕃人買通,欽差之所以遇襲,你跟李璟被伏擊,都是他向吐蕃人事先泄露了行軍機密,此事被何鹿鬆發現,靳轅便殺人滅口。”
袁恕己屏住呼吸,目眥如裂:“這人是吐蕃人的細作?!”忽然又問:“可欽差是為了調停吐蕃跟生羌戰事而來,他們為何……且並沒有證據表明欽差一行是被吐蕃人襲擊……”
蘇柄臨道:“吐蕃野心勃勃,一心要吞並河湟穀地以南的羈縻十三州,又怎麼會答應休戰?他們畢竟不敢跟天/朝硬碰,故而假扮做他部流寇,出其不意行事,就是為了破壞和談,繼續東擴。”
袁恕己滿腔怒火,幾乎把牙咬碎。
蘇柄臨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戎馬生涯,戰事本是平常,但讓老夫心裡覺著最可惜的,是那個人……”
袁恕己道:“什麼人?”
蘇柄臨麵上浮現奇異之色,慢慢道:“五姓七望,北方第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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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博陵崔氏
簡簡單單地八個字, 卻似有無限風起雲湧, 波瀾壯闊,撲麵而來。
袁恕己早已明了蘇柄臨所指何人。
自漢魏南北朝至隋唐, 天下世家大族多不勝數,然而其中最可稱道的是五姓:隴西李氏, 趙郡李氏,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
其中李氏有隴西跟趙郡,而本朝高祖李淵便是出身隴西,可見顯赫。
而五姓之中, 李氏跟崔氏因各有兩個郡望,所以世人又稱為五姓七望。
但於當時, 若論名聲鼎盛世所儘知, 就算是至為尊貴的帝王李姓,都比不上崔氏。
崔姓本源於薑,傳說是炎帝裔孫薑尚之後,因薑尚之後得崔邑為食邑, 從此後,薑尚子孫以食邑之名稱為姓,故而追本溯源,崔氏一族從西周開始。
後, 崔氏子孫繁衍生息,宗族日盛,強人輩出,族中子孫,或為當世權臣,或封侯拜相,累累功勳顯赫,不可言說。
數百年的苦心經營,子孫們皆不懈自勵,曆經春秋戰國,秦,魏晉南北朝,到了隋唐,崔姓儼然已成為天下第一姓。
世人拱手稱之位:天下第一高門,北方豪族之首。
所以此刻蘇柄臨一提這八個字,袁恕己立即便明白了。
——五姓七望,天下第一,博陵崔玄暐。
十字街,窄巷之側。
阿弦扶著失而複得的這位仁兄,不知他怎麼會跑到這裡來,若是她晚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起初阿弦以為是老朱頭把人送走了,如今看來卻不太像,難道是他自己要走?
可是先前還說已經忘了所有,這樣病歪氣虛地跑出來,是要去往哪裡?
但目前的燃眉之急,卻是快些將人好生帶回家中,偏偏這人雖看似枯瘦,實則沉重之極,阿弦扶著他的手臂,以肩頭抵著他的%e8%83%b8`前,自覺不像是負著一個人,反而如同扛著一堆金石沉檀,舉步維艱。
正在上氣不接下氣,被壓的%e8%83%b8悶眼花,幸有兩個巡街的縣衙公差經過,眼尖看到是阿弦,慌忙衝過來,一左一右將人扶住。
彼時阿弦已經搖搖欲墜,若不是公差們及時相救,隻怕這會兒她已被壓的撲跌於地。
兩名公差架住人,問阿弦道:“十八弟,這是什麼人?”一個瞅著男子飛須蓬頭的臉:“這樣可疑,莫非是嫌犯?”
阿弦正拄著腰籲籲喘熄,聞言擺擺手,又吸了口氣:“不不,是我……是我堂叔。”
另一人忙笑道:“我正要說呢,先前聽高建提過,說是你家裡來了一位親戚,我們還惦記著得閒去探望,不想這樣巧就遇上了。不過看堂叔的模樣好似不大好?莫非急病?”
阿弦道:“是……有勞兩位哥哥幫手啦。”
那兩人笑得格外燦爛:“自家兄弟,何必說這樣見外的話。”
他們回來仍是抄近路把那小巷走的,阿弦無意瞥了眼,卻見巷子裡“乾淨”異常,雖然仍是有些許陰冷,卻隻是單純的風之冷颯,並無其他。
一刻鐘的功夫,終於將人扶抬回了朱家,一進門,就見老大夫坐在堂屋裡,正怔怔發呆。
見他們回來,才忙起身道:“果然找到了?”
阿弦指揮兩人將男子抬回自己房中,道:“我是跟捕頭告假回來請大夫的,本以為用不了多長時間,誰知出了點意外,哥哥們回去,幫我在捕頭跟前說一聲兒。”
那兩人本要在此多逗留些時候,見阿弦這樣說才不敢怠慢,便雙雙告辭去了。④思④兔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阿弦忙回到屋裡,老大夫已經診了脈,詫異道:“如何氣息竟好像比先前更微弱了?”又問藥是否按時服用,以及吃用等物,阿弦一一回答。
老大夫凝神,複又寫了一副藥方:“原先以為他頭上的傷無礙,如今看來卻是非同一般了。我這副藥裡多加了散瘀活血之物,務必要按時煎服,好生照料,且他現在的情形如強弩之末,很不適宜滿地亂走,隻怕力儘神散,又或者頭上的內傷有變,那便是天神也難救了。”
阿弦隻顧點頭:“是是是。”她抬手入懷想掏錢,忽然想起身上隻幾個銅板,如此寒酸不好拿出來。
老大夫閱人多矣,見她的神色便知端倪,便笑道:“診金不必著忙,那抓藥的錢一並不用急。”
阿弦見如此慷慨,喜出望外,忙連連道謝:“改日有了,立即奉上。”
同大夫出門之時,老大夫止步看向阿弦,問道:“刺史大人近來修善堂的事,我聽說,也有十八子促成之功?”
阿弦意外:“此事跟我並無關係。”
老大夫道:“不必瞞我了,那安善早已經對眾人說了,是你跟刺史大人相識,你又為了安善他們儘心竭力,刺史才肯發這大願心。”
阿弦道:“其實不是,是刺史大人自己動念。”
她才要解釋,老大夫含笑道:“這是極有功德的大好事,你是謙遜內斂的孩子,不願張揚也是好的。然而我人微言輕,刺史是見不到了,就替那些小孩子跟乞兒們先謝過你了。”
老大夫說罷,拱手向阿弦深深一揖。
從先前戰亂直到平靖,這桐縣卻仍是千瘡百孔,富人們自樂其樂,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尤其是在遼東極寒的冬天裡,幾乎每天每夜都會有凍餓倒地的死者。
此事彆人雖不清楚,這老大夫身為醫者,又怎麼會不知道?如今袁恕己要修善堂,以後這些無家可歸之人便有了容身之地,可以想象,以後縱然寒冬再臨,也不至於再如先前一樣,割韭菜似的紛紛倒地,讓人連救都不知從哪一個下手。
阿弦忙將他扶住,又急還禮:“您這是折煞我了。”
老大夫點點頭:“家裡病人身邊兒缺不了人,你不必跟著去了,回頭我抓了藥,自叫個夥計給你送過來就是了。”他下了台階,卻又回頭:“另外,我有句不大中聽的話。”
阿弦道:“您老要說什麼?”
老大夫看向她身後,低聲道:“此人先前的情形雖極敗壞,但好生調養,自有回旋之極,可因他又勞神竭力,所以竟露油儘燈枯之狀,我想提醒十八子,人好端端地固然萬事大吉,但倘若有個萬一……你也不要過度感傷,還要順其自然才是。”
阿弦聽出老大夫話中的警醒之意,勉強道:“是。”
老大夫去後,阿弦回到屋裡,卻見男子複又陷入了昏迷。
阿弦趴在炕沿上,遲疑了會兒,握緊他的手。
方才大夫臨去所說,阿弦自然知道,這是讓她做好了“人救不回來”的準備。
手心裡的那隻手果然有些涼涼的。
阿弦忍不住垂頭,額心抵在那隻手上。
她想不通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十字街,也想不通為什麼麵前才出現一縷陽光,轉瞬又似雷霆閃電。
不多時,玄影叫了兩聲,原來是外間藥鋪小夥計來送了六副藥。
小夥計道:“謝大夫說,這一天一副,用黃酒做藥引,輔以人參湯最佳,因店裡沒什麼好人參,謝大夫隻包了這一小包須子給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