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了下去。
這是劇本橋段。
不是真打,用力可能太猛了……裴琰有瞬間的恍然,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撈對方,卻被莊嘯順勢抓住他胳膊。兩人背著抱著似的,以先前預設的路線和場景,雙雙墜落陽台,墜向樓下那輛裝滿假紙箱和泡沫塑料填充物的大貨車……
抱他後腰的那條胳膊勒得很緊,好像還有隻手替他擋開鋪頭蓋臉撞過來的紙箱子……
裴琰也抱了對方的頭和肩膀。就是那一秒鐘,然後就是倒栽蔥,雙雙狼狽地撲進貨車後廂。各種天然音效的激烈撞擊在耳畔組成一股混響,他們栽進一堆亂七八糟的緩衝物中間……
吃了一嘴土,滿目煙塵。
大導演隻是片刻猶豫,沒舍得喊停,可能對他倆的能耐太有信心了。
肥查用無聲的激動的手勢示意所有人“走”“走”“繼續走”!兩人從一堆泡沫紙箱中躍起,沒有遲疑,繼續!所有幕後工作人員隱在鏡頭下各個角落,麵目嚴肅,隨著拍攝節奏各司其職……
打戲麼,隻要導演不喊停,就不要停;停了還要重拍,重拍手感又沒了。
兩人放開對方,下一秒再次進入掐架狀態!互相襲擊扭打對手的關節,咄咄逼人步步緊逼,比預設的套路甚至更加逼真到位。裴琰這時已經察覺自己剛才掉了一隻鞋,從陽台上倒栽蔥之前就已經掉了,操……
眼底都有異常的神情閃過,卻又不動聲色,表麵上還要裝作咬牙切齒,互相鬥個你死我活。
莊嘯頭發散開,扮相冷酷而凶狠,眼線的色澤因為化妝效果更顯濃重,眼皮和額角都有疤痕,裴琰卻總覺得那後麵的眼神仍然冷靜柔軟——可能就是他想多了。
那雙眼裡,好像有兩叢微淡的火光,照射著他,是對他的“認可”和“欣賞”。那火光永遠若隱若現,每次他想要近前仔細辨彆時,就消失不見了……
他最終按沙師傅的編排設計,一腳將大BOSS從車頭踢落在地。
也隻有在不真實的劇情中,能壓莊嘯一招半式,竟然還能跺上一腳,過一把心頭癮……
隨著導演一聲“停”,裴琰自己也跳下去,打了個滾,恰好在莊嘯摔倒的地方,抓住對方胳膊。
扶住手腕,慢悠悠把地上的人拽起。
莊嘯是一手撐腰微微使力,然後就被裴琰扶住後腰借他一把力,拔起來了。裴琰問:“腰還好吧?”
監視器前的老家夥已經嚷嚷了:“漂亮,漂亮!很好!過了!!”
特效組、爆破組、煙霧組人員以及幾個群演“屍體”紛紛起身,都鼓起掌,很興奮。打得漂亮就意味著不用再重拍了,大家都省事,各個部門都能早下班。直升機是按小時租用的,也可以開走了。一個團隊裡麵,誰都喜歡這樣做事利落有效率的合作者,一條過。
莊嘯與裴琰站得很近,幾乎貼身:“打得太歡,都快玩兒脫了。”
“我哪玩兒脫了?”裴琰立刻就瞪眼了。
“跳樓的時候先護頭臉要害,臉被劃了以後就沒法靠臉吃飯了。”莊嘯教給他。
“你也覺著我能靠臉吃飯啊?”裴琰借竿就上,“真有眼光!”
莊嘯笑話了他一聲,沒見過這麼自以為是的,麵前再支個鏡子,裴先生就要花枝招展地孔雀開屏了。
裴琰同時抬起自己一隻大光腳丫子:“我鞋呢?”
莊嘯一臉沒表情:“你的鞋,你問我?”
“我鞋忒麼還在陽台上邊兒呢!”裴琰委屈地往頭頂上方一指,“你故意的啊?”
莊嘯回他一個能氣死誰的表情:“你能讓我‘故意’啊?”
裴琰:“哎你這人……”
又將了他一次,捏他捏得死死的。
男人總歸都有好勝心,都無例外。有些人比較外露,擺明麵兒上,比如裴琰,就是借戲交手過癮,暗地裡較勁要一拚高下——隻是他今天又輸了。
他在陽台上就已經輸了,一招就分了高下。有些人蔫兒壞的,不跟你一般見識,但就在對腳的瞬間,瞄準了,用內腳背輕輕一抹,沒傷他筋骨,恰到好處地抹掉了他的鞋,讓他露一大怯。打著打著被對方“下”了鞋!
莊嘯終於繃不住樂了,開個玩笑,耍他玩兒呢。
莊嘯又說:“你剛才打得什麼拳?設計的應當怎麼打?打起來你就飄了。”
裴琰嘴很硬的:“怎麼不對了……?啊——”
他隨即就吃了一招膝蓋偷襲,捂住自己肋下趕緊跑,又被抓回來。莊嘯冷笑說:“格鬥術在鏡頭裡露臉了。我還老老實實按劇情設計走呢,你已經掄起來打得沒溜兒了!看後期怎麼給你修片兒吧。”
“平常沒機會跟你打麼。”裴琰覥著臉實話實說,“平常也沒機會打得贏……我好不容易贏兩招。”
他前些年參加搏擊賽事,擅長就是實戰格鬥,傳統武術套路確實非他所長。
拍電影嘛,功夫底子都在,全靠武指為他設計動作風格,設計成什麼樣,就能給你打出什麼樣效果,這就是合格的功夫演員。偶爾打得太瘋,與莊嘯交手過度興奮,忘乎所以,全都招呼上來,那些帶有殺傷力的飛膝格鬥動作就不要臉地露出端倪……
臨近傍晚,洛杉磯影棚內的鏡頭就要殺青,片場一片歡鬨喧嘩,大夥心情都不錯。
“拖地”那小子言出必行,很大方,召集全組晚上去餐廳浪個通宵。托尼自己的文戲和台詞部分也都順利拍完,鏡頭裡帥得冒泡,作為男一號,感謝劇組同仁對他的支持和包容——他太應當表示表示了。
收工間歇,裴琰手機響了,境外的號碼。
他看了下時間,按大洋彼岸的北京時間,現在應該都起床了。
他接了電話:“喂……爸爸。”
裴琰聲音不大不小的,跟他爸講越洋電話:“嗯……沒事兒,放心吧,活蹦亂跳好著呢。
“哪那麼容易受傷?這兒氣候也不錯,舒服,怪不得房價這麼貴,怎麼著,您打算來這地方買棟房子?華人多,中國超市多,生活方便,適合您和我媽過來養老!
“劇組裡氣氛挺好的,導演特彆愛我。真的,導演親口說的,他現在最信任、最愛的人就是我,因為我能一個人掰成倆人給他使喚!哈哈哈……
“爸,將來上映的時候,等著看吧,整部片子全是我戲份!哈哈哈,沒蒙你們,正派、反派全忒麼是我的,您隔幾分鐘就能找見我在鏡頭裡晃一下,然後過幾分鐘我又來了,因為揍人的,和被揍的,其實都是我哈哈哈哈……”
裴琰笑起來說話聲音就越來越大,不介意讓旁人聽見。
莊嘯遠遠聽著裴琰張揚的笑,捕捉到笑聲中漏出的隻言片語。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一號角色,原本就應當讓裴先生來演,兩人交手演打戲,再合適不過了。
迂回地繞了一大圈,其實還是裴琰在“演”這個主角,卻是以另一種隱於幕後的方式。兩人仍然是捉對上演打戲,打得過癮,棋逢對手……
當晚,組內重要成員在市中心一家酒吧會合。
莊嘯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從觥籌交錯的寒暄過程中不由自主地或抬眼,或回頭。
莊嘯就是穿了一身黑。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裝飾和首飾,黑色圓領緊身T裇,黑色西褲。外形已足夠打眼,在酒吧晚間的燈光下比往常精致,唇邊也多了兩分輕鬆意味。
劇組的人舉杯招呼莊先生,隨後又集體回頭,瞅桌子另一頭的裴先生:“一樣啊!”
因為裴琰也穿的一身純黑,黑色襯衫和黑色西褲。
裴琰從心裡微微一愣,旋即又是從心裡浮出笑容,遙遙地對莊嘯點個頭。拍了幾個星期的戲,難得在私下社交場合聚一次,他以為莊嘯根本就不會來這種地方玩兒。
“黑風雙煞。”有人評價,“一看就都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嗬嗬……”裴琰笑道,“你們才看出來?”
“本來就是大BOSS和二BOSS,”有人接茬,“一個比一個厲害。”
“真舍不得你們倆的戲份殺青,多打幾場啊?”又有人說。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舍不得啊?我們倆多打幾場?讓導演給我加戲加戲!”裴琰對桌子另一頭的大爸爸喊了一聲。
“你戲份還不夠多?”老家夥笑得很賊。
“我的‘戲份’都不是我掛名的戲!”裴琰表達不滿。
“成,我會讓你們兩個領盒飯殺青的時候場麵炫一些,給你們倆多上點兒雷/管炸/藥!”肥查噴著啤酒沫子,對他咧嘴。
“導演,我們倆誰領盒飯的場麵更精彩?”莊嘯打開一瓶碳酸礦泉水。
“你先掛掉,你弟弟跑去為你報仇,所以還是他的盒飯場麵更宏大一些,關底之戰嘛。”肥查說。
“那不行吧?”莊嘯心情很好,似笑非笑,“我比他還能打一些,可以讓他先掛,我去給他報仇,最後一戰我來打。”
“有什麼區彆?!劇本怎麼寫都差不多,反正盒飯都是你們兩兄弟包圓兒領走哈哈哈……”旁邊人說。
“當然不一樣。”莊嘯仰脖喝水。
“你瞧,阿嘯,你就喝純水,酒都不沾!太不夠意思!老子怎麼給你加雷/管炸/藥?不痛快!”老家夥已經吸掉第三杯伏特加,顯露醉意,開始話多,嗓門也大。
趁著一幫人廢話,裴琰悄沒聲響地繞了半圈,把自己繞到莊嘯身旁。所有人鬆散地圍在長條高桌的四周,西式簡餐沒有固定座位,都是高凳,隨便坐。
酒吧裡很吵,他們默契地湊近,耳語。
“誰先領便當怎麼不一樣了?”裴琰問。
“你想呢,到時你怎麼拍?”莊嘯用水瓶子跟他碰一下杯。
“想搶我戲啊?搶我的關底之戰?”裴琰晃著酒杯挑釁,順勢再一步擠到桌邊。
“誰搶你戲。”莊嘯就知道裴琰總是扯淡,沒幾句正經的真話。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你想要怎麼拍?”裴琰瞅著對方。
“你準備最後一戰自己跟自己‘打’麼?自己把自己打掛了?”莊嘯問。
“這忒麼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自攻自受吧哈哈哈!”裴琰笑出聲。
旁邊已經有美國佬提意見了:“嗨,嗨!那兩個人,聊什麼啦?說什麼悄悄話?”
裴琰抬眼頂了一句:“就是悄悄話,沒你丫事兒,小孩彆插嘴。”
還是一句對方聽不懂的普通話,說得外國友人一臉懵逼。
莊嘯繃不住又露了一酒窩……
假如戲份按照原劇本的思路拍下去,弟弟“鄧橒”與男主角“唐義”在關底廝殺,一決生死,這就意味著,最後一場打戲,裴琰真的要自攻自受了,自己打自己。怎麼打啊?
裴琰起了話頭就樂不可支,越想越覺著真他媽可笑。他見識淺,入行以來,還沒拍過這麼有意思的戲。
“到時候,我得化兩輪妝,先乘摩托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