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嘉賓。弄點兒話題,不然咱又冷了。”
裴琰繼續劈他的一字馬,對章歡一翻眼皮:“耍猴呢?”
章歡跟他對著翻眼皮,冷笑道:“你有本事你可以耍彆人。”
“誰真能讓你耍?出了這道門誰是猴兒?”裴琰兩手一撐,換了姿勢,在沙發上蹺著腳搖頭。節目流程都定好了,按咖位從小到大、從矮到高去淘汰的,誰管你能不能跑?誰咖小先撕誰,還以為是真的?
他有點兒小年輕的那種憤世嫉俗。這個臭毛病他自己也知道,就是不想從眾流俗,覺著特彆沒意思。還看誰都不順眼,誰他都不服,懶得搭理。
空閒的這段時間,就是跟他的朋友、哥們兒一起,瘋狂地健身、玩兒運動。
每天打沙包三組,每組50個。鐵砂三組,每組50個。空拳三組,每組50次。
踢腿三組,直踢、側踢、腿術各50個。
木人樁,108樁式。
自由搏擊一小時。
額外地,每周越野跑三次,山地自行車三次。
……
這麼些年都這樣練過來的,裴琰對自己的能耐還是很有自信。
傍晚,從訓練館的拳擊台下來,摘掉拳套,接完幾個重要電話,裴琰坐在場邊海綿墊子上,看著腦門的汗水“劈裡啪啦”往下砸,給莊嘯打了個越洋電話。
大洋彼岸那邊應當是大清早,對方聽起來也是挺意外的,沒想到他會打電話。
裴琰開門見山,邊喘熄邊快速說道:“莊先生,是這樣,我找到兩位挺不錯的專家,都已經談好了,介紹了基本情況,他們非常想要看一下。一個是運動損傷神經科的教授,剛從德國回來的,另外一位是中醫針灸的名醫,做頭皮針療法的。年紀都不小了,都是業內名氣數一數二的……”
“你沒事吧?喘這麼厲害?”莊嘯在電話那邊問,呼吸聲也有點沉重。
“啊?”裴琰氣喘如牛,抓電話的手都是濕的。但他屬於烈性子急脾氣,他想起要辦什麼事,一分鐘都不等。
“踢沙包呢?”莊嘯突然問。
“三組沙包踢完了,四十分鐘散打。”裴琰很坦白地暴光了他的日常訓練內容。
“可以啊,不錯。”莊嘯說。
“你也喘呢吧?”裴琰問。
“踢了三組腿,走圈六十四式,詠春木人樁,然後單人對練。”莊嘯說。
“這麼早就開練了……?你也可以的啊,嗬。”裴琰說。
“早上精力最好,晚上就打不動了。”莊嘯答。
電話裡聽得到對方粗重的喘熄,聊著聊著竟然都跑題了,聊成了訓練、減肥、養生話題了。莊嘯適時地找回原來的話頭:“你剛才說的兩位專家?”
裴琰忙說:“哦,對,我……我就是想問你的意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莊嘯已經明白了:“是額日勒圖那事麼?”
裴琰:“嗯。”
莊嘯:“……”
裴琰說:“我不想給誰添堵,或者幫倒忙,所以先問你意見。確實是很靠譜的大夫,國寶級專家,我家裡人也接觸過,所以才敢推薦。國內業內最好的了,平時去各處出差會診都很難找到人……如果你能信得過我。”
……
其實,莊嘯憑什麼信得過他啊?
裴琰都覺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太天真了,人家未必稀罕你表現出的善意,或者歉意——都來得太晚了。
那件事之後,他從來沒有再見到過事故的受害者。
不是不想見,不是沒有安排過。作為公眾人物,不管你真情還是假意,起碼需要表現出痛悔愧疚的姿態,去慰問看望傷者,試圖彌補。裴琰是根本就沒機會,見不到,在醫院門口就被堵了,後來沒有被莊家班的武行找上門揍一頓就算饒了他了。
那時他去過兩次,每次都被丟東西丟出來,還每一次都被聞聲而至的記者狗仔圍堵著狂拍,拍他的臉,拍他表情,拍他有沒有在病房門口叩頭剖腹謝罪、有沒有被傷號家屬狂打臉。
他不想滿足這種惡趣味,覺著自己本來就沒錯,就沒有再去第三次,就是死撐個麵子。總之,誰都知道他脾氣不好,臭拽,不懂事,名聲已經夠臭,他這口鍋的鍋底已經夠黑了。
有些事兩年來一直在他心裡憋著,鬱結不能發,隻是找不到機會。他也不好受。
裴琰預備好了在電話裡遭到冷遇,或者讓莊先生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一頓。
莊嘯說:“我正好過兩天回國辦事,見麵聊吧?”
裴琰:“……”
裴琰說:“成,見麵聊。”
莊嘯臨時回國這天,裴琰親自駕車去機場接人。
本來這活兒應當讓他助理包辦負責,若是彆人的事,他也忙著呢懶得招呼。但他覺著,以強尼吳教導他的為人處世,莊嘯親自出馬,他就應當親自接機以示誠意。
夜幕降臨帝都機場,燈火映著熙熙攘攘的過客和迎機人群,空氣中蕩著長途旅行揚起的塵埃。
幸好今天並非檔期上的日程,沒有外人知道裴琰或者莊嘯會出現在機場,也就沒有應援粉絲大軍駕臨。裴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對某人一揮手,莊嘯就在人叢中迅速捕捉到他。
一眼就都看到了對方。
裴琰也沒想到,莊嘯竟然就是一個人來的!不帶助理,當然也不需要保鏢,暗夜裡一襲黑衣,行李箱都沒有,直接略過取行李的步驟,這人就在肩膀上背了個半舊的帆布旅行包,行色匆匆,大步流星。
黑衣愈發顯得人身形乾練,其實練武的人都精瘦,外表都不顯山露水,人群中並不顯眼。
臉上有疲憊,但眼睛很亮,莊嘯對他一點頭:“正好這兩天檔期空閒,我就是回國看看傷號,瞧瞧我兄弟。”
“嗯。”裴琰一路隨著莊嘯出機場,都能感到對方大步生風,“你一個人回來?你身邊那些人沒跟你一起?”
莊嘯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他們要是都來了,你的事還能辦得成?”
裴琰無話。
莊嘯問:“大夫呢?”
裴琰說:“都已經在醫院賓館裡安頓,各方都打好招呼了,隨時會診,明天上午就可以,成嗎?”
莊嘯:“謝謝了。”
裴琰:“我應該做的。”
……
當晚就在病房裡過夜陪床。
兩年多了,裴琰是頭一回見著傷號,病床上躺的一動不動悄無聲息的人,像一根木樁。
房間裡還坐了人,瞅那麵相與神情,一看就是傷員親友家屬,麵目上就是長年累月照顧病號之後特有的疲憊和木然,誰都不說話。
莊嘯很自然地向旁人介紹裴琰:“我班子裡的兄弟,陪我過來看看。”
裴琰用棒球帽遮住他容易暴露身份的光頭,再用運動衫的帽兜罩住大半個臉,也像根木樁一樣戳在病房裡。
說不清是什麼複雜滋味,那時候,反而做不出任何表情或誇張激動的反應,就是站立,沉默,注視。壓抑和難過的氣氛是慢慢地從病房蒼白牆壁的角落裡洇出來。
莊嘯走進走出忙了好一陣,跟醫生打招呼,與護工交涉。原來那個護工煩了不乾了,又雇了一個新的。安排了明早神經細胞療法的會診,同時開始兩周的頭皮針療程,根據後效再決定長期的方案。⊙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有人啜泣,有人抹淚,有人拉著莊嘯訴說這些年的艱難。
口音很重,大部分話裴琰都沒聽懂,或者刻意試圖回避聽懂,在尷尬的氣氛中稀釋自己的存在感。
莊嘯替他翻譯了幾句:“他家裡還有個哥哥,父親和哥還在家鄉城市打工,想多賺點錢治病,他母親留在這邊照顧,生活確實很不容易……最近家裡又出事了,他父親在打工的地方出了車禍,很嚴重……他母親還需要回去照顧,所以想要把人搬回家鄉去,不再住這裡了……”
裴琰臉色沉甸甸地聽著,一言不發,不知還能說什麼。
莊嘯在屋裡沒閒著:“沒開水了,我……”
裴琰說:“我去。”
裴琰回來就拎了屋裡給病號準備的三個盆,蹲在地上調水溫,也不抬頭。莊嘯和親友在伺候病號翻身擦身。
床頭貼著許多照片,大約是為了喚醒傷員。裴琰從那些照片裡認出許多武行小弟的笑臉身影,裡麵肯定有薩日勝和包胖子。
傷員瘦了很多,皮膚蒼白,原來練的一身肌肉也沒了吧。這人以前的身材,可比裴琰都壯實多了,鐵塔一般。
曾經也是片場裡、拳台上生龍活虎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命運的磨難不知哪天就落在誰的頭上,讓人心情極其複雜,讓缺乏勇氣直麵的人可能這時就想要退卻了、放棄了。
莊嘯這時候單膝跪在床尾附近,調整鐵架子床的高度和角度,皺眉哼了一聲:“媽的!卡住了。”
裴琰過去幫忙撬鐵床的螺絲。
兩人都跪那兒跪了半天,湊著頭折騰這個鐵架子床。
“長期臥床,肌肉萎縮,瘦得沒法看了。”莊嘯低聲解釋,“容易尿路感染,顏色就不太對了……”
裴琰回身在櫃子裡翻找,翻出備用的乾淨尿袋和導管。他是肯定不會操作,看著莊嘯特熟練地蹲地下搞定了換尿袋工作,都沒去喊夜班護士。
在病房度過一夜。兩人各自歪在一張扶手椅上,攤直了雙腿,在疲憊與蒙矓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裴琰聽著莊嘯在他耳邊提起一些事。莊嘯很平靜地說:“《暗囚》劇組也出了事故,武行演員跳樓的時候,鋼絲保險繩斷了,當場就沒了。《雷霆衝關》劇組據說是開拍前走位,誤踩了爆破雷管,爆破組組長和另外兩個小弟一死二傷……製片方說,幸虧當時是走位試拍,不是正式開拍時候讓兩個主演踩上去爆炸,那就是大事了。”
裴琰吭聲:“我也聽說了。”
“人都還年輕著,很可惜,也賠不到什麼錢。雖說劇組裡牌兒有大有小、身價有高有低,可都是人命。”莊嘯側過來看向他,“你現在能理解小薩為什麼見著你就想砍你?如果是你在意的人,受這麼重的傷,或者沒命了,你也難受,你也會遷怒。”
“我明白。”裴琰垂下眼瞼,“該砍。”
莊嘯那時說:“這些人也都不容易,他們才是成就我們做男主角的人,賺錢出名不能忘恩。”
裴琰很鄭重地說:“我非常、非常抱歉。”
這是他頭一回在外人麵前對那件事認錯道歉,以前沒有過。以前他也從來不聽誰當麵給他灌雞湯說教他。
莊嘯伸開手臂,可能當老大當習慣了的,就好像這人無數次摟著自家班子裡的兄弟那樣,拍了拍他後肩膀。
……
裴琰事後想想,他跟莊嘯倆人,好像真的不太熟,比陌生人稍微多見了兩次麵。
私底下,頭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這個人,和之前想象的完全就不一樣,太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