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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歸舟 江意難平 4272 字 6個月前

傳來此事,江嫵一直不信。人在宮牆,身不由己,自進了宮,便再也沒能出去。等了又等,等胞姐的親筆字跡到了自己眼前,這才勉強信了。

現個兒江嫵又是想見,又是怕見。紫菽從江嫵手中取過佛經,便手腳麻利地服侍完其洗漱梳妝。等江嫵回過神來,已被孔媽媽抱著出了西廂房的門。

從小到大見慣了的一廊一門、一磚一瓦,樣樣都對江嫵顯現出其熟稔親切。

一聲糯糯奶音打斷了江嫵思緒,“五妹妹!”

江嫵扭頭望去,愣的出神,一個手短腿短、梳了雙丫髻的女童從東廂房衝著江嫵趕來。

竟是四姐姐,江妤,妤姐兒。

妤姐兒是江嫵同父異母的姐姐,妤姐兒還有一個雙生哥哥,鈺哥兒,兩人乃楊姨娘所出。

等江嫵垂下的小胖手被妤姐兒伸來的手牽住,江嫵才回過了神。這時忽而想起,醒來時手裡捏著的是楊姨娘字跡的佛經,一猜便知定是妤姐兒放的。思及此,便朝妤姐兒揚了一個笑。

兩人一高一低手牽著手,方走至甬道上。就聽見一個嬌俏的聲音明晃晃地刺了一句,“一個把珍珠當泥丸,一個把泥丸當珍珠,可真是一對好母女。”

這是江嫵嫁入宮中最後一個有書信來往的人,是告知江嫵衛氏確已逝世的人。是衛氏的長女,是她的胞姐,名字裡有元,意為三房的第一個孩子,名為江妧,妧姐兒,在府中排行第二。

江嫵的名倒是與妧姐兒相反,想起自己曾問過衛氏,為何起名嫵?

衛氏隻答,無,既終了,代表是最後一女的意思。

此時江嫵隻聞其聲,眼眶便莫名發熱,霎時漫上一層水霧,一瞬就蒙了江嫵的眼。

這刀子嘴素來就數妧姐兒厲害,一個明豔嬌俏的人兒,偏偏嘴上最是不饒人,嬌俏聲兒方起,記憶裡活靈活現的人兒就從江嫵的腦中竄出,身著鵝黃色綜裙,打甬道直直走來。

妧姐兒走到江嫵跟前,不料卻見江嫵雙眉扭成了八字,眼眶裡盈盈水光,一副想哭的模樣,著實把妧姐兒嚇了一跳。

妧姐兒輕咳兩聲,才彆扭地開口道:“你哭什麼,才隨口說一句,你便哭,三歲稚兒真是惹不起,我算是怕了你了。”

江嫵也不做聲,放了妤姐兒的手,又躲進了孔媽媽的臂彎裡。妧姐兒見此作罷,領著丫鬟率先出了漪雲院,往江老太太的住所去了。

妤姐兒同孔媽媽一並出了院子,往衛氏住的念月洲步行而去。

天知道江嫵此時有多大感慨,遠在記憶深處年少年小的人兒,個個活龍活現地就在自己身邊。而據妧姐兒所說,自己如今不過是個三歲孩兒,那自己真的是三歲麼?到底當下經曆的是一場夢?還是嫁入東宮那段日子才是一場夢?

孔媽媽抱著江嫵路經鄰近念月洲的一個小彆院,屋裡低低傳來嗚咽抽泣之聲,引得江嫵抬首側目。這種哭聲江嫵在東宮時常聽聞,每至夜裡,同住一院的太子嬪妾低哭之聲此起彼伏,一個接著一個,原先總被吵得無法入睡,後來知這深宮多怨事了,才漸漸聽得慣。

這分明是姨娘的居所,院裡又怎會傳出這般哭聲?

江嫵疑惑地望了一眼小彆院,又扭頭望著孔媽媽。孔媽媽見江嫵滿臉疑惑,遂開口給江嫵解惑道:“應是老爺身邊服侍的卯曉,姐兒前幾日一直昏睡,自是不知。卯曉前幾日誕下一子,怎知那孩兒福薄,未曾熬過洗三,便夭折了。怎說都是十月懷胎,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才誕下的孩兒,這會卯曉定傷心著呢。”

江嫵低了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兒,陪伴自己九月餘的圓鼓鼓此時已空空如也,心裡有些落寞,她此時仍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夢。當下若是夢一場,這觸?感、這景致也真實的過分了。

孔媽媽見江嫵沒有作聲,便攜了妤姐兒往念月洲邁了步。

小彆院裡忽而大聲傳來哭喊:“還我兒來!還我兒來!”

把眾人驚了一驚,孔媽媽擔心姐兒們受到驚嚇,遂加快了步子,急急過了小彆院。

才進念月洲,便能感受到綠意悠悠,靜謐祥和。隻得灑掃婆子閒散地掃著地,見又人來,才悠悠前來行禮問好。

屋裡的服侍丫鬟聽到動靜才出來相迎,江嫵察覺到孔媽媽有意要把自己放下,心裡一下子就不踏實起來,直抱著孔媽媽的脖子,不肯撒手。

孔媽媽隻好抱著江嫵與妤姐兒一同進了正屋。

一進屋,便見衛氏坐在羅漢床上,嘴角含了淺淺地笑,“嫵姐兒這病可算是好了。”

孔媽媽抱著江嫵行了禮,便把江嫵放到羅漢床上。江嫵不敢當著衛氏的麵纏著孔媽媽,當前不知究竟是怎的一回事,省得惹這活著的娘親心裡不痛快,便鬆開孔媽媽,坐了下來。

江嫵遲疑著不敢靠近,隻在進門時偷偷瞄了衛氏一眼,便不敢再看。就怕眼前是虛的,實打實看了,衛氏就不在了。

衛氏見江嫵淡漠不語,一點也無病前的精神氣、活潑勁,擔心是自己的所為讓江嫵這般鬱鬱,遂伸了手一把將江嫵抱入懷中,又讓妤姐兒坐上了羅漢床,才開聲安撫道:“你可莫怨娘親,你的哥哥姐姐在三歲時也是一樣的,都得分了院去住。年歲漸大了,總窩在念月洲的碧紗櫥住,旁人聽了,都會暗下笑你纏勁大呢。”

妤姐兒也接了話,幫著衛氏安撫道:“正是呢,五妹妹現時不慣不打緊,漪雲院不是還有二姐姐同我麼,我們都會陪著你頑的。”

江嫵一頭紮進了一個檀香的懷抱,是衛氏日日誦經,燃燒檀香沾上的氣味。

這熟悉的檀佛香竄進了江嫵的鼻,一絲一縷柔和沁香勾起江嫵對衛氏的記憶。腦海中的音容漸漸與眼前這人重疊,掌心的溫熱也透過背,在輕拍緩撫間遞進江嫵的心頭。

這一陣安慰輕撫,讓江嫵想起在產房裡又冷又無助之時,要是當時有人這樣對自己,或許自己也不會哭得那般無力。這一相較,忽如其來的感慨讓江嫵眼角濕濕,更是留戀這溫暖的夢。

窩在衛氏懷裡舒服極,江嫵閉了眼,一時間沉沉睡意不知從何處卷來,一個跟頭,就把江嫵襲倒。

等江嫵迷糊間睜眼醒來,心下一空,一陣難過,在心中長歎一句,果然是夢麼?

低落的眼將目光挪到帳子外,江嫵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這是念月洲正院的碧紗櫥,怎麼回事?明明醒來了,怎還在此?

江嫵沒來得及深想,忽聞一熟悉的男聲問道:“夫人何不戴我送你的簪子,可是不喜?”

啊,原是爹爹的聲音。

又聽衛氏一答,“喜歡,隻是戴慣木簪,戴金簪有些不適,才命人收了起來。”

江曄才道:“原是如此。我見卯曉喜歡,想著你也應是喜歡的,便挑了一個最重的給你。”

衛氏又答:“嗯。”便沒有後話了。

江嫵躺著聽了自己爹爹說的話,捉急得一個鯉魚打挺,立時就坐了起來。

腹裡誹議道,爹爹怎這般不識趣,哪有這樣哄人的?送簪子就送簪子,還提旁的女人做甚?豈不是給娘親心裡添堵麼?!

又聞江曄乾乾地笑了兩聲,“你喜歡些甚?想要些甚?我尋了機會再給你買。”

衛氏卻是不要,隻道:“我無甚想要的,你也不必費心,三月便春闈了,你還是多下功夫才是。”

“文章我會看著辦的,你也莫吃味了,一年難得跟你說兩句話,你還冷淡不理的。”

“嗯。”衛氏又是極其敷衍地應了一句,立時又下了逐客令,“我該抄寫經書了,你也回書房多作文章罷。”

江嫵在這頭聽了兩人的話,才想起來。江曄一直在昌平老家的江家學堂念書應試,過年前才回來,要準備參加今年三月的春闈。江嫵記得江曄是一舉中第,中舉後謀了外放,卻沒帶衛氏去任上,後來在遠離京城的任上,納了幾房美妾。

想來就是今年了,思及此,立時就明白了衛氏因何對江曄冷淡,先是楊姨娘,後又卯曉,衛氏應是借著兩人看透了江曄的本性,如今才會對江曄如此淡漠。

江嫵此時憤憤難平,心中的一杆秤全然倒在了衛氏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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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未吃味(修)

江嫵察覺到正屋兩人分彆往兩頭去了。

屋裡一時安靜了下來,江嫵將方才起得不平之氣漸漸壓下,自個兒坐著想了一會兒,不由得輕輕發笑起來。

不過是夢裡父母的一場小摩攃,自己卻真情實感地動了氣。不對!這還是夢麼?!方才明明已經醒過一遍了!

思及此,江嫵時下有些不安起來,想了想,越發覺得這不合常理。

遂閉了眼,咬了牙,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小臂!

嘶!疼得發緊!

這......?!竟不是夢!

所以孔媽媽的體溫是真的?!不是熱炕傳來的溫度麼?!

江嫵取了把鏡來瞧,又伸了手去捏自己的臉蛋兒,直見臉被掐得泛紅,才肯真的相信,這不是夢。

可東宮的每一日她也還記得深刻,方才發生的事情也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在東宮記得的最後一幕便是滿屋子的血氣,莫非當時自己已經快要……

那現在……自己這會兒是活了過來麼?在三歲這年活了過來?

江嫵看著把鏡中的自己,心裡越發肯定,一時間疑惑退去,%e8%83%b8腔湧滿了喜意。

江嫵隻在此待了不久,方才睡醒以為是夢,心裡就一陣難過,可見在東宮的日子並不好捱。

現時稀裡糊塗得以重生,江嫵心裡除了歡喜就是感激。此時才三歲,離及笄還有十二年之久,她不用再受困東宮,連娘親何時病重,何時去世都不知曉。生養之恩前世無以為報,今世隻得為娘親解了爹爹、二姐姐在其心中之憂,不想讓娘親隻得青燈古佛相伴,還有,娘親逝時方三十七,重要的是,她不想讓娘親死!

江嫵頓覺血脈僨張,亢奮不已,等冷靜下來在腦中又思了一遍,才覺得事情比想象中更為棘手。

一是爹爹之事,畢竟是夫妻間的事,女兒怎好插手。二是娘親與二姐姐日積月累的矛盾,不知是從何開始,隻記得是某年盛大的春日宴激化的。

江嫵越想越頭大,隻得咬了唇細想當年的細節,可畢竟過了這些年,什麼細枝末節都被模糊得一乾二淨了,唯獨記得兩人矛盾漸重,到後來二姐姐是連話都不跟娘親說了。

江嫵才陷入困局,便聽到牆角外兩個丫鬟嘀嘀咕咕說著什麼春日宴,立時精神頭一震,嘴上僵了一個難看的笑,難以置信地喃喃道:“莫不是今年的春日宴罷?”

有了這一想法,腦海裡的碎片線索漸漸被從深處掘出,拚出了個大概。當年春日宴矛盾一事,江嫵並不在場,是事後從丫鬟紫菽那兒聽來的。那年恰好又逢發榜日,江曄中舉,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