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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昭、許大奶奶相形走進正房。

如今的正房,已經妥善細致地布置成了佛堂。在這裡服侍許夫人的,都是勤勉又很有眼色的管事媽媽、大小丫鬟。

這段日子,最初是許之煥不準人踏入半步,近來則是許夫人稱還未痊愈,不想過了病氣給他們。

直到今日,兩個人總算都應允了。

許夫人身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正在抄寫經文,穿戴甚是素淨,通身一樣首飾也無。

“娘。”許昭、許明異口同聲,上前行禮問安。

“起來吧。”許夫人笑著抬眼,“快坐。”

落座之後,夫妻兩個才細細打量她。她清減了不少,麵上留了一道深深的疤,但是因為麵色祥和,倒是不顯猙獰。

“娘,您好利落了沒有?”許昭擔心地看著母親。

“好了。”許夫人一麵示意丫鬟上茶,一麵和聲道,“不痊愈的話,怎麼敢讓你們進門。前段日子情形倒真是嚴重,先前那些下人被我過了病氣,隻能移出去,唉,真是想不到的事。”

許大奶奶知道夫君有話跟婆婆說,便起身托辭要親自沏茶給母子兩個,隨著侍奉茶點的丫鬟退出去。

許昭望著母親,“當日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能告訴我麼?”

許夫人把經書合起來,整理著抄寫出來的經文,“你該有所察覺才是。我娘家一直在做起複的夢,那一段逼得我太緊。我一直遷怒持盈,在當時火氣更大。那日進宮,我對她說了不少誅心的話,什麼後悔當初沒掐死她的話都說了……斥責她不孝的那些老話就更彆提了。”

許昭愕然。他想不到,母女上麵多了一層君臣關係之後,母親居然會說那等傷人之至的話。

許夫人歎了口氣,“她被我氣壞了,當時一點兒顏麵也沒給我……我離開宮廷,攝政王追上來,訓斥了我幾句,話趕話的,把他惹怒了,對我動了手。我便返回宮中,到皇上麵前告狀,數落了攝政王一同。皇上命太醫給我包紮之後,就開始和稀泥,大半天都沒句準話,說什麼又沒證據,事情又不大,沒法子給攝政王定罪。我真鑽了牛角尖,回宮路上,喚人去給我抓一些藥,想著正經病一場的話,皇上看在老爺的情麵上,會一並發落持盈和攝政王,他總不至於一點兒顏麵也不給相府。哪料到,那些藥倒是真讓我病了,跟染了時疫沒差。老爺聽完原委之後,定是氣壞了,卻一直忍著沒發作。”

說完,她低下頭,反反複複地整理著手裡的紙張。

這些是她與許之煥斟酌之後的說辭。她鑽牛角尖、不分輕重的年月已久,與兒子兒媳說起的時候,若是一味認錯、自責,反倒會讓孩子們生疑,而這樣說的話,便能算是情理之中。至於許之煥那邊,則會與持盈、郗驍等人打好招呼,防備著孩子們有意無意間問起。

許昭聽完,良久不語。

“眼下,魏家再無可能起複,你又讓臨安告訴了我那些事……我沒什麼好記掛的,餘生吃齋念佛,為你我祈福就是了,彆的,再不會理會。”許夫人緩聲道,“往後,讓你媳婦好生打理這個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不要讓人帶來我這兒。如今誰看我,心裡都會嗤笑不已,何苦自尋煩惱。”

“娘,”許昭沉%e5%90%9f著,“事兒過了就過了,彆再想了。持盈那邊……幾日前,我有事稟明皇上,皇上讓我到禦花園去麵議,來回的路上,都遠遠地看到了持盈。去的路上,她身邊有幾個人,言笑晏晏的;回來的路上,她自己站在水邊,神色……不大對。”

持盈獨處的時候,滿身悲傷的氣息,他從未見過,當時心頭一震,險些在宮裡失態。

“怎麼會鬨到那個地步的?”許昭語氣蕭索,“好幾年了,她一直活蹦亂跳的,沒生過病。那次您離宮之後,她當即就嘔得吐血了。那得是傷心氣惱到了什麼份兒上?您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有什麼事,是持盈經不起的?有什麼話,是持盈受不住的?——他和二弟百思不得其解。

是,母親後來也病了,也落下了心病,可那是怎麼回事?不想說是自作自受,可除此之外,想不到彆的說法。

“我……對不起她。”許夫人輕聲道,“那日跟她算起了我心裡的總賬,家裡不好的事都算在了她頭上,說她要是不答應起複魏家,我會親口宣揚她忤逆不孝、間接地殺害庶妹的消息,讓她再不能好生度日。”

“……”以前,母親話裡話外的有過這個意思,他總是把話題岔過去。隱約的也清楚,一些話說的次數太多,彆人不見得相信,母親自己怕就先一步相信了,卻沒彆的法子,沒仔細地說過以前一些事。跟母親說起與持盈相關的事情,母親總是顯得很執拗,抵觸為持盈解釋的言語,試過幾次都是母子鬨得不歡而散,他也就歇了那份心思,想著過兩年就好了,到底是母女,沒有什麼心結是打不開的。

哪成想,事情居然鬨到了這一步。

“兩敗俱傷。”許昭苦笑,看了母親片刻,問道,“您是不是打心底不喜歡女兒啊?跟那些小門小戶的人似的,覺得兒子才有出息,能指望一輩子,女兒就……”女兒在一些欠抽的人嘴裡,是賠錢貨,根本不肯花心力去照顧。

兒子給自己找的這個理由,不好,又太好了些。她何嘗不希望一切的起因很迂腐蠢笨,但實情是……她簡直是個劊子手,已經把那孩子傷得體無完膚,神佛再大度,也不會寬恕。許夫人沉默良久,苦笑,“可能是吧。你也彆耿耿於懷,我過我的清靜日子,持盈在宮裡不愁沒事由消磨時間,總會過去的。”

“……但願吧。”許昭懊喪地撓了撓額頭。什麼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現在是真領教到了。一邊是母親,不能怪罪;一邊是妹妹,相見時少——都沒法子和稀泥。而最難過的,是父親。父親這一段,肝火旺盛,瞧他發力懲戒那些貪官汙吏的狠勁兒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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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人吧,寫的明了的時候,我一目十行都可以,寫的晦澀的時候,我把書盯出花兒來都不懂。”燈光影裡,持盈坐在榻上,用手裡的筆點著書頁,笑盈盈地數落蕭仲麟。

“誰讓你以前那麼聰明的?讓我以為就算是天書,你也能立馬給我說出個子醜寅卯。”蕭仲麟有點兒底氣不足的笑著,坐到她身側,“來,哪兒不懂,隻管問。”

“這一部分,隻明白一點點。”持盈把書推到兩人中間,忍不住打趣他,“你想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用白話講給我聽。真是的,起初那一本,不都是用白話寫的嗎?現在文縐縐的做什麼?彆鬨得你自己都不會說話了才好。”

蕭仲麟逸出爽朗的笑聲,“小東西,跟我客氣點兒,不然不教你了。”

“好吧。”持盈被他的情緒感染,笑得大眼睛微眯,“好皇上,快教教臣妾,不然心裡真要堵得睡不著的。”

“行啊。”蕭仲麟低頭親了親她的麵頰,展臂摟著她,仔細講解。這一節,是加減法上的一些小竅門。竅門就像是一個機關,你找到了,應聲開啟,找到之前,便是雲裡霧裡。

他緩聲講解的時候,持盈時不時在手邊的空白紙張上記一筆。

這段日子過去,她已經用慣了鉛筆,打心底覺得比毛筆實用多了,這兩天已經開始用鉛筆給人畫像了。

明月卻跟她相反,莫名抵觸新奇的物件兒,懶得嘗試,說什麼滿天下的人都在用毛筆,偏你跟著你家皇上標新立異,不學,學了也沒用。而且啊,你可當心,一手好字的功底可彆荒廢掉,那就太對不起伍先生了。

倒把她一通訓,惹得她直說是歪理。

蕭仲麟才不是要標新立異,隻是與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也罷了,順其自然吧,慢慢的總會有更多的人嘗試並且習慣。內務府那些人都不是吃閒飯的,每日都琢磨著把鉛筆做得更好一些,隔幾日就給她送來一把,有的做的太好看,她根本舍不得用,當寶貝一樣放在專門打造的筆筒裡,當花兒一樣每日賞看。

先前她以為,這一關,自己不知何時才能走過去。有一天早間醒來,居然突發奇想:人們為什麼都害怕被打入冷宮、發落到寺廟修行?她不怕,真不怕,很想去過那樣單調卻清淨的日子。在那一刻,她幾乎有點兒迫切的希望那樣的光景到來。

回過神來,不免自嘲,又想,自己這偶爾心如死灰的樣子,會很讓他不悅吧?

怎樣的感情,能經得起對方這樣消磨?——不是不想接受綿長的情意,是打心底沒力氣。

總擔心辜負,卻又沒信心控製自己。○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但是一日一日的,自己又認真小氣起來:每日天黑之後,就怕他那邊出岔子,把她晾在一邊,去寵幸彆的女子。

不能接受。一想就難受,還有點兒無名火在心裡躥升。

她居然真真切切的生了妒忌之心,還是在這最不缺鶯鶯燕燕的深宮。

真荒唐。

明知荒唐,還是不肯讓那勞什子的識大體回到心海。

他不知她這些小心思,每一日不論多晚都會回來,哪怕她已經沉睡。一日三餐、調理身體的藥膳,總是記掛在心,讓卓永回來提醒甚至監督著她吃飯。

外麵的人都說,皇上對待諸事,越來越強勢,殺伐果決,可在她這兒,卻始終是溫柔細致。

如此良人,足以叫人此生無憾。

走神了。持盈意識到,連忙斂起心緒,認真聆聽。

蕭仲麟看著身邊的人,神色專注而單純,像是一個好學又伶俐的小孩子,好看的小手握著筆,筆尖時不時靈活迅速的寫寫畫畫,在紙上留下流暢悅目的印記。

總是這樣,遇到什麼事就會有什麼樣的態度,認真,聰敏。隻是偶爾獨處的時候,才會放任心緒,讓竭力埋在最深處的傷口疼一會兒。

該有多堅強才能做到。

這樣堅強,本該讓他放心,可他卻心疼得厲害。

他走神了,語聲頓住。

持盈奇怪地抬眼看他,卻看到了他唇角噙著笑,溫情脈脈地凝視著自己。

“傻乎乎的。”持盈少見的這樣揶揄他,促狹的笑著,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在想什麼?”

蕭仲麟被她的言語、小舉動惹得心頭起了暖暖的漣漪,把她安置在膝上,摟著她,“猜猜看。”

持盈放下筆,轉身勾住他的脖子,享受著這樣的時刻,“嗯,我想想。”

蕭仲麟的下巴摩挲著她的臉頰,想著她方才的樣子,想著她此刻的乖順,唇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