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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儀而言,真的是一朝落魄。

心驚之後,是恐懼。持盈對蘇妙儀都如此,對她呢?將會是怎樣的絕情?

“這兩日,我想起你的時候不少。”持盈看著許夫人,目光溫和,語氣亦是。

許夫人卻不敢對上她視線,心裡想的是上次對她說的那些話,對她做的讓她喝下毒茶的那件事。

持盈繼續道:“這麼多年,小事上的確是一直磕磕絆絆,你有時候看我的眼神,我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這一點,大概是與你不合的症結,幾歲的時候就起了逆反的心思。可你到底沒親手害過我,我與內宅旁人起爭端的時候,你隻是看熱鬨。倘若你這當家主母下手,讓我落下殘疾,太容易——我怨你,但從沒防過你。”

許夫人閉了閉眼,神色痛苦。

“不論你是不是看在爹爹、哥哥的情麵上,還是想讓我物有所值,這些都該是我感激的。終究,你對我有養育之恩。在閨中你賞我的物件兒,都隨著嫁妝進宮,安置在了小庫房。”

許夫人心頭一酸,又深深蹙眉。

“仔細回想,三四歲的時候,你對我很好,我還記得你親自抱著我去後園賞花,到魏家的時候,也總是把我攬在身邊,怕我被魏家的孩子欺負。——隱約有個影像,具體的記不清楚了。但我想,那時你對我或多或少是疼愛的。”

是疼愛的,那時候真的是疼愛的。天真活潑的女娃娃,每次看到她,便張著小手,小鳥一般跑向她,嘴裡喚著“娘親,娘親”,怎樣的人能不動容,不疼愛?

“就是因為這些,我從未懷疑過身世,篤定鬨得再僵,總有一日,我們會相互原諒。”持盈悵然一笑,“但是真可惜。現在這樣,真可惜。”

一滴淚,沁出許夫人的眼角。

持盈語聲輕緩,“我是想,您當年對我都如此,對大哥二哥,該是怎樣的牽腸掛肚?我與您,都該想想他們兩個。”

許夫人睜開眼睛,望著持盈。她留意到了持盈的稱謂從你變成了您。

持盈對她綻出一抹微笑,“我的身世,就算您親口宣揚出去,都不能成真——蘇妙儀有專人監視,您總不能再給我尋個生母吧?爹爹不會再給您那樣的機會吧?就算真鬨到那個地步,不過是連大哥二哥都深受其害,雲裡霧裡,不知該信誰。一來二去的,一家人都要生分起來。”

許夫人搖了搖頭。

持盈不知她是什麼意思,也沒問,繼續道:“與其如此,我們不妨繼續過以往的日子。大麵兒上,就當什麼都沒發生,您好生將養,繼續做許夫人;我體諒您身子不妥,不需進宮相見;至於魏家,我讓人把他們當年的卷宗拿過來,您看看,若是需要,再見見人證,沒人冤枉過他們。若是之後您還是覺得他們是受我迫害落魄,那我就真是對不住您了——真沒法子起複魏家。”

許夫人定定地看著持盈。

持盈悵然一笑,“我這幾日,有時真的是生不如死,您也不好過,爹爹、哥哥百般擔心。為了爹爹、哥哥,為了我小時候您的恩情,我應該這樣做。”

她不怕父親對許夫人下狠手,怕的是來日許家父子反目。同在一個府邸,父親懲戒許夫人的事能夠瞞多少年呢?萬一消息走漏,父親就會被兩個兒子質疑,甚至敵對。隻有許夫人親口否定被夫君嚴懲的事實,哥哥才會再無疑慮。

“孰輕孰重,您好生想想。”持盈語氣誠摯,“若是可能,這一半日就讓臨安告訴我。”

許夫人抿了抿乾燥的嘴唇。

持盈起身,“您好生將養,我不打擾您了。”欠一欠身,轉身向外走去。

“持、盈。”許夫人有些費力地喚住她。

持盈回眸。

許夫人掙紮著坐起身來,“彆忙著走,我想跟你說說話。如果可以的話。”

第065章(更新)

065

持盈略一遲疑, 回身落座,“自然可以。有什麼話,您隻管說。”

許夫人端起床頭小櫃子上的清茶, 手有點兒抖, 茶湯在杯中起了漣漪。她並不在意,連喝了兩口茶, 神色從容了一些,“我日後, 絕無可能走出這個院落。你的意思我明白, 就算不能改變結果, 起碼能夠在明麵兒上做些功夫。我會儘力嘗試,求見老爺,把話跟他說清楚。這不需考慮, 我便是再不知好歹,眼下的處境還是能夠看明白的。你能為阿昭阿明考慮,不因為他們有我這個娘而遷怒,我感激。”

持盈不置可否, 笑了笑。

許夫人看住持盈,“到現在,你都沒問我一句為什麼。”

持盈想了想, “您沒說過麼?”

許夫人笑了。連她都沒想到,在這時候,竟然還笑得出。

持盈微微側頭,“方便的話, 就跟我說說。”

許夫人微微點頭,“你既然能將方方麵麵的流言蜚語壓下,查清楚那些陳年舊事必是不在話下。”

持盈默認。

“我出閣之前的有些事……這些年真是後悔了無數次。”

持盈覺得這話似有弦外之音。

許夫人摩挲著手裡的白瓷杯子,“我曾鐘情郗誠墨的事,你爹爹知道,在成婚前就知道。”

持盈意外,看著許夫人的眼神,有些疑惑。

許夫人自嘲地彎了彎唇角,對她點一點頭,“你進宮的日子不短了,你我又到了這步田地,有些話,不妨與你直說。我成婚前心有所屬,你爹爹就不需說了,他鐘情蘇氏。他是怎樣的人物?怎麼樣的女子嫁了他,能夠不一心一意地與他們過日子?

“你大哥二哥出生之後,我以為我真的在這個家站穩了腳跟,餘生隻需過相夫教子的日子,求一個賢良敦厚的名聲——你爹爹需要的,就是那樣一位夫人。

“可我沒想到,成婚前已逐日淡去的兒女情長,還會影響到我。

“出嫁之前,我嫉妒蘇氏,是因為郗誠墨,但隻是小打小鬨。出嫁之後,我對蘇氏便是妒恨了,我受不了夫君說服公公幫忙開脫蘇家。

“我也怕,怕那個女子一直橫亙在我和你爹爹之間。

“所以,我處心積慮地接近蘇氏,尋找將她打壓到再無翻身的可能。為了成事,我不得不做表麵文章與你爹爹鬨翻。卻是沒想到,那一次的錯誤,才是這輩子最嚴重的。”

話說得雖然這樣委婉,但持盈不難聽明白:成婚之後,綿長的歲月之中,許夫人對父親生出了情意。這情意深重,重到讓她在一些事情上愚蠢或瘋狂。

“你爹爹那個人,”許夫人目光悵惘,“從你出生到現在,你見過他對我發火麼?從沒有,很多年,他連一句重話都不曾對我說,這不是因為我沒有過錯,而是我想與他爭吵都吵不起來。”

持盈迅速回想,好像還真是那樣。

“一直是那樣,看似溫和,實則是疏離冷淡。他對妻妾都是一個樣子。歸根結底,這怪我,我清楚。口不擇言說的那些話,讓他真的煩了、累了。”許夫人說到這兒,叮囑持盈一句,“言語最傷人,你該從我這兒聽說也領教過了,日後要引以為戒。”

這是實實在在的道理,持盈點了點頭。

“你兩三歲的時候,真的是特彆可愛,就算我這種歹毒的人,也是由衷的喜歡。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是無辜的呢?

“後來對你變了態度,開始嫌棄你,是因為你與郗王府兩個孩子走得近。

“我……怎麼說呢?是心虛吧?偏又什麼都不能說,你爹爹也什麼都不說。㊣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沒法子,我就開始對你冷嘲熱諷,想阻止你和郗王府來往,可你人小卻有主心骨。隻有一次,你爹爹跟我說,大人的事,你怎麼能扯到孩子身上?由著他們吧。

“就由著你們了,隻能由著你們,對跟你爹爹貌合神離的情形更為多疑、敏[gǎn]。再往後,我大概就是惱羞成怒了,管不住自己,很多事都能遷怒你。”

持盈儘量設身處地地想了想,隱約明白了一些。

許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回原處,倚著床頭,語氣略顯疲憊:“魏家的事,也罷了,你不需掛心了。攝政王想怎麼處置他們,都可以。

“我跟你大嫂說過一些話,她聽到了心裡,提心吊膽的,告訴了你大哥。

“昨日,你大哥讓臨安轉告了我一些話,說了魏家那孩子為了要嫁他做過什麼事。”

她的侄女魏大小姐,當初為了讓阿昭答應私定終身,不惜在阿昭出外赴宴時設圈套,在酒中下迷[yào],並收買了一名妓|女□□。阿昭險些中招。萬一中招,狎妓的事情若被外人知曉,許府的清譽掃地不說,前程也就完了。

侄女那麼糊塗,阿昭和阿明、持盈一麵顧著她的顏麵,一麵與她置氣,這許久三緘其口。

到這上下,阿昭怕她為了那樣的娘家人與持盈再生罅隙,才不得不跟她說了。

侄女如此,侄子不需想也知道,手段隻能更惡劣。

“我現在,可真是幾麵不是人。”許夫人再一次自嘲地笑了,“自找的,怪不得誰。你的事,魏家並不知原委,我跟娘家,挺多事情上是相互利用著,也相互防備著。像你說過的,一路貨色。

“宋雲香進京來,先後見了我和夏家的人,要我去宮裡見你,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讓你出手救下陸乾,還要起複魏家,讓我那個侄女進宮,允諾隻要事成,就給我二十萬兩銀子。

“隨後,娘家就派人來見我,滿麵喜色地說聽到了一些風聲,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能幫我出出主意。

“我聽著不對勁,便搪塞者沒給準話。

“進宮去見你,是看準你不論怎樣都要封住我們的口,更是起了貪念,想要那二十萬兩銀子。

“結果……都沒來得及把所有的要求提出,就狼狽離開了。

“這會兒想想,真是一場小醜做的戲,可笑又荒謬。”

持盈端起茶,揭開蓋碗,茶香四溢。是碧螺春。她喝了一口,雖然泡的時間久了,還是味道甘醇。

“說過的話,收不回。做過的事,也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彌補。”許夫人目光悠遠地看著持盈,“你能聽我說說這些對誰都不能說的話,讓我承認自己有多貪婪、狹隘、愚蠢,我感激。”

“言重了。我閒著也是閒著。”持盈微笑,放下茶盞,“那我走了?”

“去忙吧。”

持盈轉過屏風的時候,聽到許夫人輕聲道:“持盈,珍重。”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