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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骨子裡。

持盈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輕輕放在幾案上,“這是五千兩,等我走後,你拿著這五千兩,帶著你的兒子離開京城。我會派專人監視,你們小富即安也罷了,若想出人頭地,那是白日做夢;若是胡言亂語,便按律論罪。

“你對李淳的指望,傻子都看得出。你想讓他功成名就,甚至或許指望我幫襯他仕途順遂,對不住了,那些隻能是你的黃粱一夢。

“你哪怕看望我一次,我都不會這樣做,可你沒有。沒關係,我有自知之明,一個孽種,被放棄是多正常的事兒,還享受了那麼多年的富貴榮華,怎麼都賺到了。

“你名下所有的產業,都會上繳國庫,日後那些管事,都是為皇室效力的人。

“你厭惡我,我以你的品行為恥。很公平。

“這事兒我跟爹爹商議過了,他同意。你是否想見他,他會不會見你,我不乾涉,我要乾涉的隻有你與李淳的前程。

“我是誤人子弟的行徑,但是你放心,日後隻要我有那個能力,便會為朝廷尋找勝過李淳的學子,便是來日落魄,阿驍哥與路離哥哥也會幫我如願。”

蘇妙儀失聲痛哭。她做夢都沒想到,親生女兒會這樣對待她,會遷怒無辜的李淳,頃刻之間,將她打回原形。

報應,這就是報應吧?

持盈飲儘杯中酒,“至於我,你不必虧欠,也不必怨恨。

“你對我的厭惡、放棄、漠視,是你該計較的過往雲煙。我對你的無情、漠視、打壓,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的寬恕。

“總有一日,我會釋懷——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

“畢竟,有些人被奸汙、生女之後,一半年就能讓風流倜儻的才子明媒正娶,就此夫唱婦隨、相夫教子。

“畢竟,生過的女兒十六年都不需要見上一麵,時局不危及到自己就不會見。

“我還有什麼想不開的?這點兒冷酷的心腸,定是拜你所賜,我謝謝你。

“謝謝你,生而不養。

“謝謝你,誤打誤撞的給我尋到了那麼好的父兄。

“你不要再說對不起我了,依你當年的情形,悄然離開京城生下我,給我安排個清白的出身,不是不可能,可你未曾嘗試;依你當年的情形,換了我,寧可選擇一屍兩命,也不會把孩子當做棋子轉贈他人。

“你沒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人倫道義。

“你枉為人母。

“你這等貨色,李淳常年耳濡目染,怎麼會不受你影響,怎麼會不成為如你父兄一般心%e8%83%b8狹窄的窮酸書生?

“我不想看到你的樣子,是因為聽說你與令言姐有幾分相似——我不想日後見到令言姐就想到你,就心生厭惡。

“你存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彆再用。不然,李淳會嘗一嘗我這生不如死的滋味——生母嫁人之前曾與人私通生女,在他這等滿腹道德文章的學子而言,這罪名不輕吧?——你彆逼我用到你和他身上。

“散播謠言罷了,我也會,深受其苦的人,做起來不難算無遺漏。

“我們,就這樣吧,就此彆過,再不需相見。

“真的是相見不如不見,可這些話總要當麵說明白。”

蘇妙儀啜泣著,整個人都在發抖,“你怎能如此?你是我千難萬苦生下來的孩子,怎麼會不時時記掛?可我是怎麼懷上你的?你難道不知道麼?我怕見你,就是怕想起那份恥辱,這你都不能體諒麼?”

“那份恥辱能有多重?在你,一半年就能放下而已。”持盈涼涼的笑了,語聲冷冽,“生下我之後,你從從容容地將養兩個月之後才離開京城——這是尋常為人母的做派?你有一點兒母女離散的悔恨記掛麼?你在那時候,真的是個人麼?都說母子連心,可你在那時,在之後很多年,把我當人了麼?”

第063章(更新)

063

蘇妙儀語凝, 再一次無言以對。

持盈把玩著酒杯,“你好生盤算一下,是我把你的錢財明搶進國庫, 還是你主動交出來。若是願意主動交出來, 可以再逗留三五日。陸乾交給攝政王了,他會得到應有的懲戒。”

這幾年因為幾次用兵, 朝廷一直緊巴巴的,父親做夢都想變出一筆可觀的銀錢。是因此, 她與蕭仲麟大婚時簡直算得寒酸敷衍, 她和父親都沒往心裡去, 大筆的銀錢與其用來擺排場,倒不如花到實處去。

最近,蕭仲麟也沒少為國庫吃緊犯難, 但凡出銀子才能解決的事情,都要反複斟酌,精打細算。一次真是焦頭爛額了,跟卓永開玩笑, 說一到這種時候,就想改行做商賈。卓永當時笑不可支,隨後就偷偷地告訴了她, 說事後想想皇上那個樣子,真是心疼得慌。

她倒是有心幫襯,卻是無處下手——微末處再節省,省下來的也不夠朝廷塞牙縫。這是治標還要治本的事情, 隻有官員商賈誠心出力,國庫才能儘快充實起來。

眼下這樣安排蘇妙儀,是撒氣,是遷怒,對朝廷的好處,倒是到此刻才意識到的。

“持盈。”蘇妙儀語聲沙啞,輕顫著。終於,她喚出了女兒的名字。

持盈沉默下去,過了好一陣,她周身的寒意慢慢消散,隨著情緒恢複平靜,語氣也轉為柔和:“方才我說了太多,有些是冷眼旁觀的分析事情,有些是出於對你與許夫人的反感。刻薄歹毒,都是誅心之語——我知道,但我不能不說。若是不說出來,一直悶在心裡,保不齊哪日就要瘋掉。你多擔待吧。”

“我明白。”淚水模糊了視線,再加上隔著一道薄紗,蘇妙儀看不清女兒的樣子,可還是努力地睜大眼睛凝望著。

是美麗俊倫、手段強悍的女孩,是能在這樣的時刻還能控製心神保持冷靜的女孩。

這是她的女兒,讓她怕,讓她愧疚,亦讓她欽佩的女兒。

持盈斂目看著衣袖,“我要說的,說完了,料想你應該也有話對我說。該你了,我聽著。”頓一頓,又和聲道,“你彆再哭了,坐到椅子上說話,好麼?”

蘇妙儀用力點頭,掙紮著起身,踉蹌著走到廳堂西側的椅子前落座。

持盈起身走到博古架前,賞看一件件精美的擺件兒,給蘇妙儀留出緩和心緒的時間。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蘇妙儀出聲道:“丞相與你祖父為蘇家斡旋的事情,魏氏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必是怨恨之至。她曉得我在孝期懷孕,是收買了常年在蘇家走動的一位大夫。

“被她拿捏住這樣的把柄,我隻能聽憑她擺布。不然,事情聲張出去,已不是一屍兩命那麼簡單。你聰明,定然看得出,我就那種牽掛計較特彆多,又不能事事周全的女子,而且把繁文縟節看得比天還大。”

此時,她的語氣特彆平緩,像是在講述彆人的經曆。到底是經曆過殤痛、波折,又在生意場上打拚多年,若不是今朝被親生女兒質疑、否定,在人前落淚定是不可能的。

相較之下,持盈自然更願意麵對這樣的蘇妙儀。她轉回到三圍羅漢床上落座,斂目聆聽。

“她說如果我生下的是兒子,就養到魏家,對外說是她兄長的外室所生;如果我生下的是女兒,就養到她房裡一名剛出嫁的大丫鬟名下。我懷上你,比她懷胎早半個來月。是這一點,讓她在小產之後,改變了先前的主張,決意把你養在她名下。

“她那時候的情形,應該跟你說了吧,明麵上是她仗著懷胎與相公慪氣去了彆院,其實是趁機數落許家父子,到彆院是為了親自吩咐下人看著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但她和我都沒想到,許之煥真動了真氣,不曾去看過她一次。越是如此,她應該越厭惡我。

“我們這樣的女子,在閨中的時候,仗著出身、樣貌或小小才情,都是心比天高,覺著隻要自己喜歡的看中的,就該是自己的,畢竟,家世不是許家那樣有著百餘年底蘊的,遇事總改不了個自以為是的毛病。

“她那時雖然心緒惡劣,但不曾為難過我。

“我懷著你,一日一日,知道你在長大,知道你會翻身、伸手、踢人了,更知道你身上流著的血有一半兒是我的。怎麼會全無感觸?那時我想,你一定是個淘氣但懂事的孩子,不曾讓我害喜,四五個月之後,總是給我歡喜感動。

“可是,隻要一想到陸乾,便會恨得厭惡得渾身發抖。

“持盈,我有多少次哭著在心裡對你說:對不起。可再多的虧欠,也對現狀於事無補。

“生下你之後,我抱著那麼小的你,想過彆的出路,真的想過。

“可是持盈,我不能那麼做,好多事,我都因為自以為是吃了大虧,在那時,心緒紊亂,凡事都會往壞處想。

“帶著你逃離,給你安排個清白的出身,等你長大之後,往昔的事要不要告訴你?告訴你之後,萬一你不能理解,心生蔑視怎麼辦?

“我本就是你的恥辱,你的汙點。

“丞相的為人,在當年我就很清楚,他疼愛孩子,是心中有大義大愛的人。

“他是我這一生恩情最重的人,也是我願意相信的人。

“而我,持盈,我怕看到你就想起最不堪的回憶,更怕我不能善待你。我沒膽量去嘗試撫養你長大。

“就這樣,我讓你成了許家女。也是從那時起,我的心就冷了,冷得自己都心驚。”

持盈抿了抿唇。

南窗上映著花樹的光影,隨風婆娑。蘇妙儀望著雪白的窗紗,語聲輕輕的:“我到了江南,用丞相接濟的銀錢安頓下來,女扮男裝做小本生意,漸次悟出了一點兒經商之道。

“李元峰,就是先夫,淳哥兒的父親。他無意間識破了我是女扮男裝,之後常常尋找由頭來往。而我那時心如死灰。

“我告訴他,我嫁過人,他說沒關係。

“我又告訴他,我隻想把生意做出點兒名堂,前塵舊事讓我無心兒女情長。他又說沒關係,成婚後我們有名無實都可以,他也會全力幫襯我做生意。

“後來嫁給他,雲香總是委婉地說他比不上在京城中意我的任何一個人。

“的確是,這是實情。可是,不曉得有沒有人能理解,一個人若總在殤痛、困境中掙紮,隻有心誌過於堅定的人,才能一直承受且韜光養晦。我做不到。現世風雨、現狀的與人低三下氣虛以委蛇,磨損了我所有的力氣。

“那時我找不到更好的出路,隻有他的相助、恩惠,能讓我看到一丁點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