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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

“嗯,也是人之常情。”持盈竟然理解地點頭一笑,“我是個孽根,是你的恥辱。我曉得。”

淚水無聲地順著麵頰滑落,蘇妙儀深深吸進一口氣,“在當時,在好幾年裡,我的確是那麼認為。”

持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這樣的情形之下,太需要喝點兒酒舒緩一下心緒。“說起來,人與人之間的牽係,真是挺奇怪的。”她輕柔和緩地道,“那麼多年,我對許夫人滿腹抱怨,但是進宮之後,真挺想念她的。皇上初次隆恩,讓爹爹和她進宮看我,我開心的不得了。雖然也知道,與她見麵能不吵架都難。近來又跟她起過幾次爭執,我挺難過的,不明白怎麼就跟她那麼沒緣分。等她當麵告訴我那件事之後,對她,我就沒法子親近了。知道是你生了我,想起你,也不能有半點兒親近的感觸。”

蘇妙儀遲疑著問道:“許夫人,她現在怎樣了?”

“沒怎樣。病了而已。”持盈漫不經心地道,“她若是打定主意毀掉我,來日或許可以給她找個奸夫。我不是她的女兒,那麼,大哥二哥也不是她的兒子。”這是林墨刺探到的消息,她聽了之後,不同情許夫人,卻心疼父兄,心疼得要命。

“也不用那樣對她。”蘇妙儀道,“萬一走漏消息,對你全無益處。”

持盈就笑了。毋庸置疑,自己那個心狠手辣的名聲,大抵已傳揚得天下皆知,所以,蘇妙儀打心底相信這是她的主張、她的手段。

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可她在她眼裡,是這樣的。

“這些事,你就彆費心了。”持盈淡淡地道,“這兩日,我針對你做了不少功夫。宋雲香的親朋,上躥下跳地要幫她散播謠言從中獲益的,殺了,有些難以斷定是否知情的,抓了。你手下的那些大管事,正在押送進京途中。”

“他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以前的事。”蘇妙儀道,“你是皇後,萬不可落下個殺害無辜的名聲。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丞相著想。許夫人不曾善待你,可他一直把你視為珍寶。”

“知道的不少啊。”持盈笑著喝儘杯中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不會殺那些管事,讓他們進京,另有安排。”頓一頓,她岔開話題,“你前幾年就在東大街、西大街置辦了宅子,作何打算?是不是想過些年長居京城?”

“是。”蘇妙儀承認,“如今年歲漸長,知道不能一直逃避那些舊事。這次宋雲香的事情,我責無旁貸,對不起你和丞相。”

“我就算了,你對不起丞相卻是實情。”持盈換了個閒散的坐姿,“你有今日,是他昔年相助之故。”

“對。”蘇妙儀輕輕點頭,“他的恩情,我永生永世都還不清。”

“你知道就好。”持盈說起陸乾,“你成為富甲一方的巨賈,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為何到這兩年才想起跟他清算舊賬?”

“以前我根本沒機會,也沒人手。”蘇妙儀解釋道,“他對蘇家做的孽,我至死都不能忘。不論等多久,我都想親手除掉他。”

“說起蘇家的事情,我問過爹爹,也翻了翻當時的卷宗。”持盈道,“蘇家並不是真正的清白無辜,祖父從中幫忙斡旋,他們落魄合乎法度,起複也非難事。官場之上,本就是雲譎波詭,郗誠墨與陸乾鐘情於你,若是護著蘇家,先帝定會責難,言官定會彈劾。權衡輕重之後,他們隻能出手打壓。昨日我向高啟請教過,他說當年指責過郗誠墨與陸乾,他們把處境跟他說了,不否認有私心,但在當時也的確是不得已而為之。怎樣的帝王,都看不上為了一個女人明爭暗鬥的官員。老人家一把年紀,犯不著跟我扯這種謊。”

蘇妙儀輕聲道:“可是,我雙親兄長身死是事實。我是禍根,但若要我承認郗誠墨與陸乾不是仇人,絕無可能。早幾年,郗誠墨病故,你又與郗家兄妹交好,對郗家……也罷了。”

持盈喝了一口酒,輕笑出聲,“這話說的。眼下阿驍哥與明月安然無恙,我是不是要感謝你沒請江湖高手刺殺他們?我又是不是要感激你體諒我的心緒?

“這事兒說到底,是你雙親兄長不經事,落魄時該做的是韜光養晦,他們卻一病不起,心%e8%83%b8狹窄至此,在官場上難有作為。

“至於你,真的惜命一樣在意至親的話,當年就不該端著架子裝清高,明智之舉是該為了至親擇優而嫁。

“可你沒那麼做,眼下怎麼好意思口口聲聲要為至親報仇的?”

那樣清越動聽的語聲,說出來的一字一句,都是誅心之語。蘇妙儀有些發抖,踉蹌著後退一步。

持盈話鋒一轉,“再說了,你並不是到這幾年才有機會,前些年,你沒時間,你在忙著嫁人生子經商,夫君死了之後,你又在忙著教導年幼的兒子。以李淳現在的才學,不花費莫大的心血精力,絕無可能——商賈之子,除了銀錢多,出身還不如貧寒百姓。你可真是命苦,一雙兒女都是最卑賤的出身。”

這樣的話,她知道有多傷人。

有多傷人,便有多傷己。

她亦明白,自己在麵對蘇妙儀的時候,還能冷靜客觀有條理到這地步,是異常的,根本不合乎情理。

她這兩日偶爾會害怕,怕自己下一刻就脫離理智到瘮人的狀態,崩潰、瘋魔。

那日見過高啟之後,蕭仲麟就讓父親去看望她。

父女兩個在書房對坐,針對蘇家、蘇妙儀敘談多時,之後父親特彆擔心地看著她,說陶陶,彆這樣,你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哭就對著爹爹哭一場,彆這樣,好不好?這樣下去,你會悶出病的。皇上擔心你,爹爹也擔心你。

是該哭,隻為了父親、蕭仲麟、郗驍、沈令言、路離等雪中送炭的親友夫君,就該感激得每日垂淚。但是哭不出,眼睛酸澀至極,眼底卻是乾涸一片。

她知道,心裡有一個地方被生生撕掉了,汩汩地沁著血,疼,疼得她麻木不仁。

昨夜,蕭仲麟早早陪她歇下,隻是摟著她,說持盈,這世間的事總有輪回,但不會在一個人一件事上應驗,你失去的,遲早會在彆處得到彌補。

他怎麼會那麼了解她的?怎麼會知道她疼的地方在於此生無法得到母愛?想不明白,但是慶幸,當時就問他,是真的麼?不是安慰我?

他就溫柔地笑,說是真的,總會有更好更美的人與事,填上你心裡那個缺口。又說有我呢,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好起來,把日子過得完滿。

完滿?她還可以奢望麼?不敢。但是知道,在那一刻,他說的是真心話。足夠了。

今日早間,出宮時遇見了郗驍,說了幾句話,郗驍笑微微地揶揄她,“快沒個人樣兒了啊。怎麼著?沒法子環肥,卯足了勁兒要燕瘦啊?不好看,真的,瘦成麻杆兒多嚇人啊。”

沈令言就瞪他,說你怎麼就不會說人話呢?

她笑,真的笑了,說我就不能有個打蔫兒的時候啊?

郗驍說:“知道你打蔫兒,一個勁兒攔著家裡那位姑奶奶進宮看你。你可快些好起來吧,我攔不了幾日。”

她笑著說好,會好起來的,真的。

郗驍深凝了她一眼,收斂了笑意,憂心地說我信你,信你不會讓這麼多人擔心你。

她鄭重點頭,心裡暖暖的,也是酸酸的。

一個一個,掏心掏肺對她好的人,都不是血親,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卻放棄她許多年。◣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持盈又喝了一口酒,道:“當年你與許夫人一起安胎,在你們兩個而言,是你情我願的事兒。她終歸是隻有小聰明,沒有大格局,以為把我養在名下,就能讓你一生遠離京城,離開她在閨中時的意中人和此生的夫君。

“你才是真的開了竅,這件事而言,算得聰明、明智。沒有事發一日,你生的女兒便會坐擁錦繡前程,所嫁之人必是高門子弟,眼下我成為六宮之主,已經超出你當初預料。

“若沒有你心甘情願地配合,這天大的是非,怎麼可能在十六年之後才被揭露?

“你因為那男子厭棄我,便願意利用一直妒恨你的許夫人,在這同時,也利用了家父——家父寵愛膝下兩個兒子,京城街知巷聞,他又曾鐘情於你,即便事發,曉得我的身世,也會因為舊情對你網開一麵。

“你的確是天賦異稟的商賈。而這筆生意,才是你此生最劃算的。”

蘇妙儀身子抖得更厲害了,險些跌坐在地,“你怎麼能……怎麼能這樣看待我?你真的不能設身處地想想我當時的處境麼?”

“我就是想過太多次,才想明白你與許夫人那些彎彎繞的。”持盈仍是噙著笑意但目光清寒,“你若對我有一點兒擔心、牽掛,在先帝為我與皇上賜婚的時候,不論怎樣,都該見一見爹爹或是我,把這事情告訴我們。你想沒想過,眼下若不是皇上有心護住,若不是爹爹明白我無辜,我已經被許家放棄,被皇上嫌惡。

“對於你,我究竟算什麼?這句話,我在心裡百千次,這會兒明白了。對於你,我隻是個籌碼。

“眼下我是得寵,但來日會落到怎樣的境地,誰都揣測不出。

“你這筆生意,此時便是最終的結果,不要指望我再給你帶來任何益處。”

蘇妙儀似是被人重擊一般,後退兩步,跌倒在地,“彆這樣說話,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持盈視線轉為冷酷,周身罩上懾人的寒意,“你這樣的人,大抵是篤定了尋常的人情世故,以為我在知曉身世之後,如何都不會置仁孝於不顧,會適度地對許夫人低頭,更會對你儘一份孝心——到底是你把我生下來的。

“可我若能選擇,為何要做你的女兒?又為何要有許夫人那樣的母親?情願你當初一把掐死我,如今也不需滿心自卑自賤,生不如死。

“我那個狠辣有手段的名聲,我清楚得很,你更清楚。你與許夫人一個德行,都看準我在知情之後,費儘心思隱瞞皇上、摯友。

“但你們看錯了,我是許家的女兒,是丞相教導著長大的,遇到這樣的事,我最初隻想一死了之對家族謝罪,隨後便是麵對這場風雨。

“這場變故,沒有贏家,不會有贏家,你、我、許夫人,都會一敗塗地。我此生大抵都無法釋懷,許夫人失去了丞相的信任,日子也好過不了。至於你,我要讓你回到原點。”

回到原點?指的是什麼?蘇妙儀不明白,隔著黑紗望著持盈,她驚慌不已。

多諷刺,她竟然害怕自己的親生骨肉,且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