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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慧可愛孝順的孩子,居然不是他的孩子。

妻子——不,她不再是他的妻子,即便日後還要為著兩個兒子留著她,他心裡不會再認可她——魏氏說起的時候,眼神惡毒,語氣亦是,與持盈說起時是何態度,不難想象。

持盈該有多難過?皇上會好生寬慰她麼?太醫說她中毒、嘔血,幾時才能將養得痊愈?

是,他應該考慮家族與持盈的前程,他應該保有絕對的情形,但是,他就是不能靜下心來考慮大局,隻在擔心持盈的身子骨和前程。

他在寢室中站了那麼久,滿心都是持盈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

持盈每次遇到太窩火的事,就會沒完沒了地嘔吐,有兩次嘔出了血絲,嚇得他不輕。

他每次上火,頭疼病就會發作,疼得整個人隻想蜷縮起來,偏還要維持儀態強忍著。是為他這病根,持盈小小年紀就跟大夫學著給他按揉頭部的%e7%a9%b4位。

總是記得,他小小的女兒央著他躺到大炕上去,跪坐著給他按揉頭部,刻意把熱乎乎的小手浸在冰水裡弄涼,讓他覺得更舒服一些。

一雙小手忙著,用清脆綿軟的小聲音跟他說話,說自己養的小狗和大貓總吵架,說阿驍哥像是小毛驢的脾氣,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是跳又是叫。

小時候的持盈,說話特彆有趣,什麼事經她說出來,總讓人會心一笑或是哈哈大笑。

持盈有淘氣的一麵,平日免不了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她從來是一聲不吭,見他不落忍,反而會安慰他,“爹爹,真的不疼。”

隨著她一年一年長大,他清楚地記得她哭過兩次,是她的愛犬和大花貓壽終正寢的時候,她哭得鼻子眼睛紅紅的,跟他說:“爹爹,我再也不養貓狗了,太傷心了。”

爹爹、爹爹、爹爹……腦子裡都是持盈親昵的呼喚,都是她璀璨如驕陽的笑容。

喚了他這麼多年爹爹,到頭來,不是他的女兒?

不是?

十幾年的父女情分,誰敢說不是!

他踉蹌著走進書房,在書案後麵落座,拉開一個抽屜,摸索到一個白瓷藥瓶。

是持盈出嫁前請吳大夫給他配的藥丸,說爹爹,頭疼厲害的時候不要硬撐著,記得吃一顆藥丸,告假歇息一半日,喚大夫給你推拿或是針灸。

他倒出一粒藥,放入口中,沒用水送服,就那樣含著,讓藥的苦澀四溢,溢到心頭、骨髓。

疲憊感滲透到了骨頭縫裡,他想就這樣坐著,想就此賦閒。

可是不行,不行。

他明日一定要去上朝。

思及此,他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繼續處理案上的公文卷宗。

·

許持盈沒想到,蕭仲麟會帶她離開皇宮,到了靜謐的京城街頭。

輕車簡行,暗衛、影衛隱藏在暗中尾隨。

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也實在是沒力氣,由著他抱著。車子輕微的晃動,讓她昏昏欲睡,後來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他在耳邊低語:“醒醒。”

“嗯?”她不情願地睜開眼睛。

“到家了,下車。”他微笑,“在這兒不好抱著你下去。”

“你是說——”她透過車窗望向外麵,看到再熟悉不過的庭院,一時淚盈於睫。

“快快快,下車。”他輕拍著她,催促著。

她用力點了點頭,眼淚也掉下來,“謝謝你。”

蕭仲麟眯了眸子睨著她。要不是遇到這種事,今日她這樣那樣的生分,真夠他發一通脾氣的。

“明明是個小混帳,現在成了小可憐兒。”他語聲低低的,很無奈。捧住她的臉,給她擦去淚珠,“再哭我可就改主意了。”

她再一次用力點頭,又深深地吸氣,“我聽話,不會再哭了。”

這樣的乖順,卻讓他心裡酸酸的,“你緩一緩,我先去見丞相,編排個借口,省得他覺得我不著調。”說完,他先行下了馬車。

馬車外的動靜,許持盈聽到了,但因為心緒紊亂,並不知道人們在說什麼。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斟酌好見到父親的說辭,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書房院門外,守在附近的,是暗衛、影衛。

她一步一步走進去,腿似是灌了鉛。

走到書房廳堂門外,恰逢許之煥送蕭仲麟出門。

蕭仲麟給了她一個笑容,“你們說說話,我在院中賞賞花。”又轉頭對許之煥道,“去吧。”

許之煥稱是謝恩。

蕭仲麟走到院子西側,在石桌前落座,望著薔薇花架。他自幼習武,雖然身手不是特彆出彩,但耳力很好,在院中也能聽到父女兩個的言語。此刻,父女兩個是都忘了這回事,要是如常清醒,應該不會由著他在院中光明正大的偷聽。

父女兩個對視片刻,許之煥笑著撩了簾子。

許持盈頷首回以一笑,邁步進門。

許之煥沒即刻進門,快步走到院門外,揚聲喚來兩名小廝,吩咐他們給蕭仲麟準備茶點酒菜。不知何時才與持盈說完話,總不能讓九五之尊乾巴巴地等著。

忙完這些,他對蕭仲麟感激又歉然地笑了笑,快步走進書房。

許持盈站在書案前,正提筆寫著什麼,見他進門,道:“丞相稍等,就快寫完了。”

許之煥被她一聲丞相叫的一愣,隨後隨著她的稱謂笑道:“皇後娘娘請便。”

在外麵的蕭仲麟聽了,嘴角一抽。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過了片刻,有兩名影衛接過小廝送來的茶點酒菜,給他送到跟前。

蕭仲麟頷首,吩咐道:“你們去五十步外等著。”

影衛稱是而去。

蕭仲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儘。前生他有事沒事就喜歡喝幾杯,在住處特地建了個酒窖,用來儲藏四處搜尋到的酒中珍品。酒精能夠適當地緩解疲憊和壓力,適量喝一些,有益無害。

倒第二杯酒的時候,他想到了郗驍。郗驍喝酒的樣子,跟喝水似的。

那算是酗酒了吧?但願隻是一時的,若長期如此,他得讓他戒掉。酗酒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的,他的攝政王,年紀輕輕的就喝成癡呆可怎麼辦?軍政方麵,是爛熟於郗驍心裡的一本賬,落到彆人手裡,方方麵麵都是難題。

人得有自知之明,自己這身份、位置,不用什麼事都抓在手裡,用人得當即可。

室內的許持盈,放下筆,等墨跡晾乾之後,把宣紙疊的四四方方,捏在手裡,走到許之煥麵前,遞給他。

許之煥沒接,用眼神詢問她。

“是我手裡用得上的那些人。”許持盈解釋道,“興許您來日用得到。我會儘快知會他們,讓他們凡事聽您調遣。”

許之煥還是不接,目光沉沉地凝視著她。

許持盈的時手尷尬地停留片刻,便要轉身把紙張放到書桌上。

“得了。”許之煥伸出手,“走路都打晃了,彆折騰了。”

許持盈咬住嘴唇,把紙張放到父親手裡。

這就是他的父親,是她此生唯一承認的父親。の思の兔の網の

許之煥溫聲問道:“過來這一趟,就是說這些?”

“……不是,”許持盈搖頭,“還要告訴您,我知道該怎麼做,不會讓您和……和大公子、二公子為難。”

許之煥的呼吸聲變得凝重,訓斥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皇上就在院中,他不能當著她的夫君的麵兒嗬斥她。他問:“什麼大公子、二公子?”

“……”

“此刻,是君臣相見,還是父女敘話?”他得先問清楚,此刻她以什麼身份自居。

“……都不是。”呼吸都變得艱難吃力,說話更要耗費極大的力氣,可她必須說完。

她後退一步,端端正正跪倒在地,給父親磕了三個頭,“您的養育之恩,我無以為報,隻盼來生能有福氣,做您的女兒。”

“……”許之煥咬緊牙關,頭疼得又冒汗了,“你想做什麼?接下來你要做什麼?”語氣很惡劣。

她垂了眼瞼,逼退淚意,“我……我知道怎麼做對你們都有好處,常伴青燈古佛,或是因病而亡,都可以。您什麼都不要跟我說。”不論是怎樣的話,她都聽不了,受不了。

“啪”一聲,她麵上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身形險些摔倒在地。

“沒出息,沒出息!”許之煥語聲嘶啞,目光如利箭,“我從沒想過,會有動手打你的一天,可你實在是不成器!”

許持盈又何嘗想過,自己會有被父親掌摑的一日。她腦海裡一片空白。

“你給我站起來說話!”許之煥就要暴跳如雷了,“我還沒死呢!用不著你磕頭送我進棺材!”

許持盈站起來的時候,淚眼模糊,“您彆生氣。”

“我是誰?”許之煥喝問道,“一進門不是叫丞相就是您您您的,我是誰!?”

許持盈的手攥成拳。是爹爹,他是她最親的爹爹。可是……

許之煥看著掌印慢慢浮現在她蒼白得嚇人的臉上,心疼,可一想到她說的話,便又暴躁起來。

“你回來是交代後事吧?誰準了?”他把手裡的紙張用蠻力撕的粉碎,擲到她身上,“混帳,沒出息,沒出息……”他背著手,如困獸一般在室內來來回回踱步。

許持盈想說您冷靜點兒,彆意氣用事,又想說我先走了,過幾日再來。可是,什麼都不敢說,怕父親的怒意更盛。

終於,許之煥冷靜下來,走回到她麵前,語氣溫和如常:“聽說這件事之後,我頭疼得厲害,吃了藥,好了一些。我想過,應該像你以前提醒的那樣,明日告假歇息,可我不能。明日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如常上朝,之後不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麵。

“因為你病了,我聽說了。

“我擔心,擔心你病重,更擔心你胡思亂想。

“我的女兒,遇到大是大非,隻要與親人相關,就會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我怕你這次也一樣。

“我還擔心你恨上我,因為我治家不嚴,沒能管好內宅的女眷,沒有這長年累月的過錯,便沒有今時今日的禍。

“我告訴你,日後不論你認不認我這個父親,你在我這兒,就是我的女兒,誰都彆想改變這事實。

“日後除非你與兩個哥哥起了分歧,真的做了糊塗事,我才會對你失望,才會像今日一般責罵你。

“眼前這件事,錯不在你我,我們為何要為彆人的過錯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