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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驍走到書案跟前。

“你與沈令言舊事相關的證供,摻雜其中。”蕭仲麟拍拍手邊一摞證供,“這些證供,你帶回府中,命相關人犯忘記這一節,重新聽取記錄口供,讓他們簽字畫押。傳朕口諭,這是朕的意思,哪個不從,哪個膽敢在任何人麵前提及,攝政王隻管將其淩遲處死。”

“是!”郗驍再度深施一禮,心頭唯有感激。

“不要用刑太過。”蕭仲麟叮囑一句。

郗驍不自覺地笑了笑,“臣明白。寫完罪證之後,便會回府料理這些事。”

“嗯,去偏殿吧,用些茶點再忙彆的。”蕭仲麟語氣分外柔和,眼波和煦。

待得郗驍離開之後,卓永為蕭仲麟換了一杯新茶,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嗯?”蕭仲麟察覺到,側頭望向卓永,“你聽了這半晌,覺著不妥?”

“奴才不敢。”卓永忙道,“隻是,奴才覺著許丞相的謀略可取,可眼下皇上不但不發落攝政王,反倒處處寬容相待,奴才就……”就懵了。他以為皇上如今寵著皇後、器重丞相,便該一切都以他們最大的益處考量,況且攝政王自己把軟肋交給皇上,皇上就該趁勢予以適度的打壓。

“許丞相。”蕭仲麟端起茶盞,笑微微看了卓永一眼,“丞相是不是文官?”

卓永忙點頭回道:“自然是。丞相是文官翹楚。”

蕭仲麟動作緩慢地用蓋碗拂著碧色茶湯,“文人相輕,文武亦相輕。”

“……”卓永一時不能明白其中深意。

蕭仲麟卻無意為他解惑,隻是繼續道:“若文官當道、左右朝綱,引發的禍患,興許比武將當道引發的禍患更重,而且難以壓製,甚至難以察覺。”隻說兵部那些官員,有幾個曾上陣殺敵,多數是白麵書生,可就是這些書生,做下了那麼多的罪孽。

“……”卓永費力地轉動著腦筋,似懂非懂。

蕭仲麟微笑,“朕何時說過,要做重文輕武的帝王?”況且,他又何時說過,是絕對的信任許之煥?

他不會,此生都不會予以許之煥絕對的信任。正如許之煥此生都不會給他絕對的支持。許丞相得到的太多了,多到了足以藐視他這皇帝的地步。

而許之煥之類的文臣,終生都做不出如郗驍一般豁出身家性命隻為達成一個心願的事。

他們若要付出代價,都要深思熟慮,都要在保全自己或黨羽的前提之下。

他們作為謀臣,太成功了,太出色了,出色得甚至已不像是個人,隻是個讓自身或帝王利用的工具。

但這樣的人,真的能數十年如一日的治國安天下麼?

太難說。

沒有任何帝王能保證,終生都不觸及他們的利益與底限。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七情六欲都掐斷大半,那麼他對太多的事都會失去本該有的狂喜、狂怒、悲慟。這是帝王該有的修為,要重用的,則必須是性情鮮活的人。

而許之煥這樣的重臣,到如今為止,能讓人看到的隻有對兒女的感情,而這並不是他的弱點,許家兒女都是人中龍鳳。

再者,許之煥始終都有的懷疑、觀望,固然是原主有錯在先,但到如今,不得不成為蕭仲麟的顧慮、隱憂。許之煥今日告知他的關乎先帝的話,都是關乎現今郗驍做下的事。

歸根結底,誰能擔保失了郗驍的朝堂,許之煥餘生不會睥睨天下、藐視皇權?

假如沒有與丞相勢均力敵的郗驍在朝堂,許之煥該如何對待那些一直鼎力支持他的文官,會不會逐步縱容?又會不會在文官對帝王群起而攻之的時候緘默不語?

蕭仲麟不論從哪方麵考慮,都不能讓朝堂打破文武兩權臣對峙的情形。隻有雙方一如既往,皇權才會一如既往地握在他手中,雖然不是絕對的牢靠,卻沒人可以輕易撼動。

卓永琢磨一會兒,沒理出頭緒,索性放棄,隨後就暗罵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先是不該多嘴,後又不該瞎尋思。在皇上跟前兒,儘心服侍著就夠了,彆的一概與自己無關。

過了片刻,郗驍轉回來,把自己親筆書寫的一份認罪奏折交給蕭仲麟。

蕭仲麟看也不看,吩咐卓永妥當地收起來,隨後對郗驍道:“回府去吧。”

郗驍稱是,告退回府。

蕭仲麟這才想起還在偏殿等著的沈令言,吩咐卓永:“朕對沈令言的安排,你都聽到了,去告訴她,讓她回影衛照常當差。”

卓永領命而去,回來時笑道:“這些年了,總算看到沈大人臉上有尋常人的神色了。”

“怎麼說?”

卓永笑意更濃,如實稟道:“方才奴才說了皇上的意思,沈大人顯得有點兒意外,睜著大眼睛問攝政王人在何處,奴才就說王爺已經回府了,皇上交給了他一些差事,沈大人聽完就是明顯的特彆意外了。”

蕭仲麟不由得也笑起來。

卓永看看天色,已將至午時,笑著請示道:“皇上說午間要回坤寧宮用膳,這會兒——”

蕭仲麟淡然一笑,“擺駕坤寧宮。”

第043章(更新)

蕭仲麟回坤寧宮的時候, 蕭寶明走進慈寧宮。

見到太後,她軟軟地跪倒在地, 哀哀哭泣起來:“母後, 兒臣的允哥兒被郗驍扣起來了, 您一定要幫我, 不然的話,我們母子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太後瞧著她紅腫的麵頰、嘴唇,還有那清晰可見的指印, 便知事態比預料的要嚴重, 心裡頓時慌亂起來,連聲問道:“怎麼回事?誰打的你?是攝政王府的人麼?允哥兒是怎麼回事?郗驍扣下他做什麼?啊?”

蕭寶明抽噎著把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

太後卻是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了這麼多,也沒告訴哀家, 到底是因何而起。”

蕭寶明嘴角翕翕,想到郗驍那冷酷的眼神、周身的殺氣,哭著搖頭, “不, 兒臣不能告訴您, 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他會殺了兒臣和允哥兒的。”

“……”太後氣得不輕,“你不告訴哀家原因, 哀家如何幫你?到底是怎樣的事, 你要連哀家都瞞著?”

“不能說就是不能說。兒臣要是說了,說不定連您都有危險。”這一場風波, 蕭寶明被折騰得太狠,到現在難免急躁起來,“您隻需知道,您的女兒、外孫就快被郗驍殺了,幫或不幫,您看著辦吧!“太後瞠目結舌,“你把他惹到了要殺人的地步,倒跟哀家有理了?!”

“幫不幫啊?您倒是給兒臣一句準話啊……”蕭寶明歇斯底裡起來,跌坐到地上,捂住臉,失聲痛哭。

玉竹走進門來,不顧痛哭的蕭寶明,到了太後身側,道:“皇上並未發落攝政王,這會兒,攝政王已經回府。”

太後麵色微變,“與他一同進宮的沈令言呢?”

玉竹回道:“照常當差。”

太後微愣,“他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蕭仲麟。

蕭寶明隱約聽到,一時間也止住了哭聲。

“明明朝堂該亂成一鍋粥,他該讓丞相出手竭力打壓攝政王,奪回兵權。”太後喃喃低語,“阿驍那個樣子,分明是負荊請罪來的,這樣唾手可得的好機會,他竟也不動心……”

玉竹垂首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事態與太後料想的大相徑庭,等會兒少不得要發一通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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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仲麟與許持盈遣了宮人,一起用午膳。│思│兔│在│線│閱│讀│

飯菜是坤寧宮小廚房做的,八菜一湯,都是爽口開胃的。

不用一本正經守著規矩用飯的時候,蕭仲麟的心情總會很愉悅。

許持盈更不需說,從入宮那日起,就受不了那些規矩,平日大多時候由小廚房負責一日三餐。

這一餐,她比平時多加了小半碗白飯。

蕭仲麟笑問:“是還沒消氣,還是心裡高興的緣故?”他知道許夫人進宮的事,料想著母女兩個又是不歡而散。但是郗驍、沈令言平安無事,又該是她喜聞樂見的事。

“都有點兒。”許持盈如實道,“胃口好就多吃點兒,吃飽之後要睡一覺。”說完繼續埋頭吃飯。

她平時用飯,儀態特彆優雅,此刻則吃得比較快,呼嚕呼嚕地小貓似的。蕭仲麟覺得可愛,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慢點兒吃。”

許持盈聽話地嗯了一聲,真就慢條斯理起來。

用膳之後,許持盈換了寢衣,真要破例睡個午覺。蕭仲麟也隨著她去了寢殿,“陪你說說話再走。”

“好啊。”許持盈往裡麵挪了挪,拍拍身側。

他笑著側躺在她身邊。

翟洪文到了門外,通稟蕭寶明進宮見太後的事,便恭聲告退。

許持盈想一想,笑了,“這次,太後又要被氣得不輕。”

“怎麼說?”

許持盈斜睇他一眼,“明知故問。”停一停,又道,“我可什麼都不說,說了豈不是招認打聽前朝的事麼?”

蕭仲麟哈哈一笑,摟了摟她,“不用你說,我講給你聽。”她到此刻,知曉的隻是結果,沒時間見郗驍、沈令言細問,心裡一定還有擔心之處。橫豎早晚都會知曉,就不如早一些告訴她,而且在他這兒說起來,不過幾句話而已。

許持盈聽完之後,水靈靈的大眼睛望向他的時候,滿含笑意,“能想到這結果的人,怕是屈指可數。”

蕭仲麟柔聲問道:“你想到沒有?”

許持盈笑容裡小小的自豪,“嗯,我想到了。”

“真的?”蕭仲麟有些喜出望外。他與持盈不同,持盈抵觸被他了解,他則願意被她了解。

“真的。”許持盈笑靨如花,“這麼久了,你的心思,我總算猜對了一次。所以特彆高興。”

蕭仲麟被她引得心境分外舒朗,“不介意我沒聽丞相的建議?”

“不聽才對啊。”許持盈認真地給他分析,“在爹爹那邊,難免疑心攝政王與兵部同流合汙,自然希望你能一並整治,況且,攝政王那個脾氣,把爹爹弄得左右為難的時候很多——他們政見不同。但你不同,你是帝王,位置不同,看待朝堂格局的眼光也該不同。”

蕭仲麟握住她的手,“的確如此。”

“在我這個位置,這結果是最好的。我雖然是許家女,但與明月的姐妹情分深厚,心裡自然盼著她的至親安好。”與郗驍的情分,也不輸於和兩個哥哥的兄妹情,隻是,這話就不能跟蕭仲麟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