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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中人是誰。

他照實說了,說非沈令言不娶。

隨後,父親便沉默下去,好半晌才無力地說了句會好生斟酌,便讓他退下。

賀戎說過,陸乾與襄陽王不知是怕了還是怎樣,絕口不提迎娶沈令言的事——應該就是父親知曉他心思之後的事。

都已到了那個地步,還是讓他做懵懂的傻瓜,還是沒有亡羊補牢,沒給他與令言留下出路。

也對,都逼得令言孤身行刺了,任誰是那個做父親的,敢成全他們?

以令言那個性情,若不是確定他們全無出路,又怎麼會把事情做絕?

她最後一次對他說“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就是在為彼此的情意找出路。很明顯,不但沒找到,反而被逼迫得更狠,到了她無法忍受的地步。

洪杉帶著蕭寶明轉回院中,把找到的字據雙手呈上。

蕭寶明下顎、臉上殘存著血跡。被扒光衣服搜身的時候,她受不住這等奇恥大辱,責罵那些人。卻不料,幾個婆子把郗驍的話當聖旨一般遵從,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通巴掌。

在那一刻,她真正意識到,自己今日隻有認命,否則,怕是不能活著走出攝政王府。

郗驍借著廊間的大紅燈籠光影,反反複複地看著字據,越看臉色越是發白,額角青筋直跳。

明明應該是尋常父母之命定下親事而立的字據,父親卻用了最惡毒的手段,三言兩語,把一個清白無辜的女孩說成輕浮下賤,貪慕虛榮。

他惜命一般珍惜過的女孩,父親就那樣折辱、糟蹋。

這算什麼?不是強權壓人,是卑鄙下流。

他忍著怒氣把字據折疊起來的時候,手有點兒抖,氣血上湧,喉間泛起一股腥甜。

他喝了一口酒,把喉間的血腥氣壓下,抬眼凝視著蕭寶明,“趙家知道這件事?”

蕭寶明輕輕點頭,“知道。”

“都有誰?”

“來的這三個都知道。沒彆人了。”

“嗯。”郗驍頷首,“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聽好,記住。”

蕭寶明再度點頭。

“今日讓你四肢齊全的走出郗王府,是我還你當年救明月的恩情。你我之間的賬,是另一碼事。”

“……”

郗驍語氣陰沉沉的,一如他的臉色,“你生的那個孽障,今日起由我派人撫養。此刻起,你或趙家對令言再有一字半句的折辱,我就扒了那孽障的皮。”

蕭寶明抬眼看著他,瞬時落了淚。

郗驍眯了眯眼睛,“我把你當親人看,你把我當笑話看——風水輪流轉,該你遭報應了。”

蕭寶明連忙拭去淚水,跪倒在他麵前,“表哥……”

“彆再這樣叫我,我聽著惡心。”

“是,王爺,那件事,我可以解釋。”蕭寶明哀哀地望著他,“我有我的不得已……”

“那件事,我不想從你嘴裡聽哪怕一個字,我不信。”郗驍看向洪杉,“讓她滾。”

他回到書房,轉入裡間。

沈令言正窩在寬大的座椅上閉目養神,察覺到他進門,立時睜開眼睛,站起身來。

郗驍把那張字據遞給她,“找到了。”

沈令言接過,並不看,收入袖中。

“你回府歇息。”郗驍走到窗前,一身的疲憊蕭索,背對著她說道,“明早我讓姚烈去找你,說說我的安排。還望你成全。”

沈令言望著他,沒應聲,更沒動。

郗驍見她良久不回應,回眸望著她,“嗯?不同意?”

沈令言如實道:“知曉你安排之前,我不知道能否成全。”

“最後一次勉強你,也不行?”他認真、悵惘地看著她。

她搖頭,“要看情形。”

“也對。”郗驍自嘲地笑了笑,轉身瞧著窗戶上的雕花。

“能大致跟我說說麼?”她輕聲道。

“很簡單。”郗驍低聲道,“所有利用過你、委屈過你的人,所有看過你我笑話的人,所有對朝廷百姓不仁不義的人,都該死,都必須死。”停一停,又道,“我沒有造反篡權的心,不會讓你更看不起我。”

“……”沈令言瞬時紅了眼眶,手死死地扣住桌案一角,拚命地忍下去。他要讓那麼多人罪有應得,他要與太後一黨玉石俱焚,最簡單也最迅速的方式隻有一種:他將所有罪案攬到自己身上,稱是自己授意那些人做了哪些事。這隻是在口供、人證上做點兒工夫,於他很容易。

“我隻想保全你。”他繼續道,“好好兒活下去,繼續在影衛當差。畢竟,明月和持盈,還要麻煩你幫襯、照顧。我隻有這兩個妹妹了,這一次,請你成全。”

“……”沈令言痛苦地閉了閉眼。

“至於賀家……”郗驍想了想,似乎是笑了笑,“明早我就放他們回府。要算賬,隻找賀戎一個。你若是不同意,明早知會姚烈即可。”停頓片刻,他輕聲道:“回去吧,太晚了。”

沈令言對著他的背影緩緩搖頭,再搖頭。不該在這時候對他動之以情,她也不屑那樣做。

可是,他這樣的態度、言語,分明是已下了狠心。

在這時與他擰著硬碰硬,隻能讓他行事更為率性,甚至不顧一切。

最要緊的是,她,不能接受他的決定會引發的後果,更不能接受他對她會做出的安排。

那一聲壓在心底太久的呼喚,她終於輕聲喚出:“阿驍。”

郗驍疑心自己酒喝得太多生出了幻覺,可心裡到底是存著一絲希冀,因而緩緩轉身,望向她。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郗驍看著她一步一步趨近,感覺真如步步生蓮。他凝視著她的雙眼,看的是她,也是最美時光中的彼此。

沈令言走到他麵前,眼神坦誠、率真,“阿驍,還怪我、恨我麼?”

他心神有些恍惚,搖了搖頭。有什麼怪她恨她的理由?沒有。

“這一次,你聽我的,好不好?”沈令言對他伸出手。

郗驍下意識地抬手,觸碰到她指尖時卻收回,心神恢複全然的清醒。

沈令言微笑,手緩緩收回去,慢言慢語地對他道:“你想要我怎樣,我一直心知肚明。最初,你要我離開影衛,遠離凶險,安心過悠閒清貴時日;後來,你要我安心在賀家度日,原諒了我的食言背離,各自為安;這幾年,你要我給你一個答案,讓你死心或是看到希望。是這樣麼?”

郗驍頷首。

“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能接受的全都收下,不能接受不能解釋的,我無能為力。”沈令言細細地打量著他漂亮的眉眼,“可是阿驍,你從沒問過我想要你怎樣,更沒問過我希望你我怎樣。”

是的,他沒問過。因為兩情相悅時,他想要的、給予的,她都不曾反對,他也的確沒有更美的憧憬。

“我們的路,早就讓我走絕了。”沈令言壓下心頭的酸澀,綻放出清豔的笑,“幾年前我就明白,到如今我也不認為是錯。這些你或許不愛聽,卻是實情:我在衝動暴躁隱忍時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師父、自己和影衛,把你擱置到了一旁。是擱置,亦是放棄。要說我此生最對不起誰,隻有你;要說我此生真對得起誰,也隻有你。”

郗驍狠狠地吸進一口氣,抬眼望著屋頂承塵,眼睛酸澀難忍。他情緒即將崩塌,他想讓她彆再說,可喉間哽住,出不得聲。

幾年了,這樣漫長的幾年,她留給他最多的,是那孤傲倔強的背影。

他看著她的背影,一次次的陡然生恨。~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隻是他曾經惜命一般珍惜過的女孩,這幾年,他給予她的隻有冷嘲熱諷,隻有為難。

心頭一直有預感,她有著天大的苦衷,卻一直遲疑著躊躇著,沒有發力徹查。

沈令言知道他難受得厲害,卻不打算終止傾訴。

前路未卜,該說的,都要說給他聽。如果不能勸阻他,如果明日就要萬劫不複,今日便是最後一次的相聚。

當珍惜。

她語氣更為和緩:“你問過我兩次,為何離京之後又回來,是不是真的隻是奉召回京。

“是,也不是。因為我在外麵一麵躲避著你手下的尋找,一麵難過得要死要活。

“以前我隻是背叛你,在那段時間卻是打定主意離開你。

“要分散了,離得遠遠的,偶爾的遙遙相望都不能夠了。

“有小半個月,我酗酒,魔怔了,要瘋了。到山上,就盯著深淵出神,想跳下去;到海邊,就慢慢往水裡走。——我在給自己找最後的出路,我想,等給姐妹們找到好前程之後,我就可以不聲不響的去死了——活著已無寄望。

“後來,皇上命宮裡的影衛急傳密詔給我。看到密詔那一刻,我才活過來了。

“宮裡有你的持盈妹妹,有我的姐妹,我可以幫襯持盈,還可以照顧自己的姐妹,更能偶爾見到明月。

“朝堂有你,我又可以時不時看到你了,瞧著你耀武揚威、混帳卻至情至性地活著。

“我這幾年,要的其實就是這些,支撐我的也就是這些。

“沒有那次離開,我自己都不知道。”

眼淚緩緩沁出,到了郗驍眼角。他低頭,眼神哀傷入骨地看著她,才發覺一行淚正順著她麵頰滑落。

他頻頻搖頭,無望地搖著頭,無望地展臂把她擁入懷中。

“阿驍,”沈令言雙臂環上他肩頸,淚落得更急,語聲卻沒受影響,“持盈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明月。你的兩個妹妹,不是我的責任,不需托付給我。”

他略俯身,把下顎安置在她肩頭,手掌反複撫著她的頸部。

說不出話,隻是搖頭。

怎麼不是她的責任?就是她的責任。

那是她不想要也得接下的責任,是她不想要也得接下的活下去的寄望。

就要托付給她。

他就要不講理了。

她卻最是了解他的心思,吸了吸鼻子,繼續道:“你若是不在了,我也就沒了寄望,行屍走肉而已。不要替我決定前路,你也決定不了。”

他輕緩地呼吸幾次,終於出聲道:“不值得。令言,不值得。”陪著他與太後一黨落難,真的不值得。

“你又何嘗值得?”沈令言和他拉開一點距離,板過他的麵容,直視著他溼潤的眼眸,“郗驍,活著不能在一起,落難、赴死的時候,你都不讓我陪你麼?”

他竭力緩和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