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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調任,在一些人看來還有生變的機會——皇帝那個脾氣,跟人置氣或給人體麵,挺多時候都是一時興起,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改了主意。

直到今日、此刻,心存疑慮的人才確定,這件事沒有再改變的餘地——在金殿上確定過的事,皇帝若要反悔,便是自打耳光惹人恥笑,沈慕安絕對沒有這個分量。

這些事情作罷,蕭仲麟轉到奉天門聽政,處理具體的軍國大事——勤政的皇帝,每日一大早都要來此處上早朝。

蕭仲麟不敢保證自己會數十年如一日拚命地兢兢業業,但是現階段很有自知之明:以現狀而言,絕對沒有懈怠的理由。

如果把丞相、攝政王、六部比做他的團隊,他根本不了解團隊中的每個成員,甚至不了解團隊在經營、策劃、發力的項目到底有哪些。

有太多功課要做,非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可以做到%e8%83%b8有成竹。

而帝王不是能夠選擇的職業,他能做的,唯有儘心竭力。若是消極怠工,便是死路一條。

聽政時,蕭仲麟意識到,許之煥在前幾日給他提過醒、請他先行斟酌的朝政,正是今日六部官員急著要他決定的。

他已慎重地了解過具體情形,更虛心請教過許之煥的看法,如此,今日心中對大多數事情都已心裡有數。

期間,他偶爾會心懷感激地望向許之煥,見對方頭戴帕頭,身著圓領右衽袍,腰係青色玉帶,低眉斂目,氣定神閒。

再一個讓他注意的,自然是郗驍。郗驍頭戴九縫烏紗,每縫各綴飾五彩玉珠九顆,身著紅色朝服。除去關乎軍政的事,郗驍一概是置身事外的意態,被問及的時候,倒也會仔細斟酌,之後再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意見都算是很忠懇。

這兩個人的態度,讓蕭仲麟放下心來,迅速投入到這份沒有退路、關乎生死的職責之中。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腦子裡存著曆朝曆代帝王治國的優勢與劣勢、優點與缺點,今日官員上奏的又非關乎一國命脈的大事,再就是原主到底有些真才實學給他打底,便也能分辨可不可取的建議、意見,能夠及時裁決、下旨。

他是覺得沒什麼,一切都是應當應分,卻驚掉了不少官員的下巴。

在以前,這些人對蕭仲麟的印象僅限於和許之煥找茬,或是委婉地針對郗驍發難。

今日,皇帝一點兒脾氣、偏見也無。

到了這地步,那些關乎皇帝重病之後洗心革麵的話,他們再也不能當做傳言,要作為事實來接受,並且審時度勢、儘快適應。

·

符錦交代完所知事情之後,沈令言把她帶出坤寧宮,另行安置。沒多久,她折回來,麵露難色地望著許持盈。

許持盈一看她這樣子,便知要告訴她的言語難以啟齒,忙連甘藍、木香都遣了出去,起身問道:“又出了什麼事情?”

沈令言苦笑,“丞相府出了一樁叫人膈應的事情。”隨後,把許幼澄的醜事娓娓道來。

許持盈頗為尷尬,“也不知今日是什麼日子。”

皇帝戴了綠帽子,皇後的庶妹未嫁先孕——這要是傳出去,他們真不用見人了。

沈令言道:“倒是不需擔心,丞相已經將人送回彆院,必是有了處置的法子。”

許持盈抬手撓了撓下顎,“不擔心,隻是覺著太丟臉了。”

沈令言語聲轉低,帶著笑意道:“比起皇上的事情,微不足道。”

許持盈忍不住笑了,“也隻好這樣苦中作樂地想。”

“彆放在心裡。”沈令言行禮告退,安排人繼續審訊符錦,自己則去了禦花園。

蕭仲麟出事的那座山,在禦花園北麵,與堆秀山遙遙相望,是先帝在位期間建成。這座山很高,山上涼亭建的很精致,但是不知何故,一直不曾取名。

沈令言時時來這裡轉悠,是在事發地做出的推測比較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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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後,蕭仲麟回到乾清宮,換了玄色常服,轉到禦書房,批閱奏事處送來的折子。要到卓永提醒他服藥、敷藥之際,才察覺時近正午。

這種忙碌的感覺,真是久違了的享受,連腿上的不適、時間的流逝都能全然忽略。

思及此,他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到用午膳的時候,他的好心情戛然而止:長案上,擺放著百十來道菜,不管哪道菜,他最多能吃三口。

單獨用膳,不比在後宮愜意,這是為著防範有人在膳食中下毒製定的不成文的規矩。不管怎樣的菜肴羹湯,隻吃三兩口,便沒人能摸清他的喜好。就算哪道菜動了手腳,吃那麼少,也不至於中毒太深。

他一如既往地非常理解這種做派,也一如既往地非常鬱悶。

好在今日著實忙碌半天,真有些餓了,片刻的煩躁之後,專心用膳。

而且,眼下不比以往,有盼頭了:晚間便能讓許持盈給自己做幾道可口的菜,遣了宮人大快朵頤。

到申時,蕭仲麟把六部那些不大不小但是急著要批示的折子處理完,這才得了空,回往坤寧宮。

符錦的事情,他得聽聽後續。許持盈一直沒派人傳話,想來訊問出的事情不便經宮人之口,需得當麵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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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許持盈站在書案後凝神作畫,沒叫人在一旁服侍。

蕭仲麟放輕腳步進門,打算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側,中途又反悔了,擔心嚇到她,輕咳一聲。

許持盈聞聲一笑,放下畫筆,轉到案前行禮。

蕭仲麟抬手扶起她,笑微微地打量。

她穿著煙紫色雲肩上衫,同色織金雲龍海水紋馬麵裙;頭戴嵌寶蝴蝶金簪,耳戴嵌寶花蝶耳墜;絕美的麵容上有清淺笑意,昳麗的眉宇宛然如畫。

他輕輕地抱了抱她,和聲詢問:“畫什麼呢?”

“煙雨圖。”許持盈有些沮喪地回頭瞥一眼案上的畫,“靜不下心來,怎麼都畫不好。”她折騰了大半天,始終畫不好,一再重頭來過。

“那就是心裡有犯難的事?”蕭仲麟示意她在東側圓幾旁落座,“為符錦麼?”

“她是一部分原因。”許持盈待他落座之後,還是沒想好怎麼跟他說。他那風一陣雨一陣的脾氣,最近才有所好轉,萬一聽了那些事惱羞成怒……

她吸了口氣。

蕭仲麟笑著捏了捏她白皙的麵頰,“照實說,彆磨蹭。”

“那,你可彆生氣啊。”許持盈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不值當的人,我跟她生氣做什麼?”

話是說得很硬氣,聽完之後一定暴跳如雷。可她能做的終歸有限,瞞著他純屬多餘,便把所知一切按事態輕重的順序講給他聽。

蕭仲麟聆聽期間,理清楚了以前的一些懷疑和疑點:符錦是受寧王唆使,蓄意出現在原主視線之內,在那個階段,原主喜歡的女子,是符錦那樣的姿色、談吐與儀態。如果符錦不堪用,寧王會換人,繼續嘗試。

十幾歲的少年,就有了狼子野心,寧王籌謀並施行的事情齷齪、歹毒之至。

當真可怕。

符錦與寧王有染這一節,許持盈放到最後說出,語氣冷靜,言簡意賅。

蕭仲麟聽完,嘴角不受控製地一抽。雖然他沒把符錦看做屬於自己的女人,但名義上她就是。

怎麼樣的男人,都無法忍受戴綠帽子這種事。

許持盈起身給他端來一杯茶,放到他手邊,“口供在沈指揮使手裡,皇上要不要過目?”

“不看。”蕭仲麟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低眉斂目,沉默下去。

許持盈站在一旁,看不出他是在生氣還是在斟酌事情。

過了好一陣子,蕭仲麟才留意到她靜靜站立,不由抬頭,“站著做什麼?坐下說話。”

許持盈稱是,卻沒動,“皇上——”想問他“沒事吧”,覺得多餘,想改為“沒生氣吧”,仍是廢話——索性作罷。

蕭仲麟唇角慢慢上揚,苦澀的笑容浮現在唇畔,“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的事,許幼澄跟符錦,算是半斤八兩。許持盈腹誹著,道:“皇上言重了。”

“是不是在等我亂發脾氣?”蕭仲麟意識到她對自己稱謂的轉變,便不難猜出她的擔心,“放心,不會。”

許持盈鬆了一口氣。

蕭仲麟凝視著她,欲言又止。此刻麵對著她,他的位置特彆尷尬:和她討論如何處置符錦,不合適;為自己隻能生一會兒氣找理由,又會讓她疑心他過於薄情。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說什麼都不妥當。

那就不說。這種情形,冷處理最合適。

蕭仲麟站起身來,“還有不少奏折,我得回禦書房。如何處置符錦,需得三思後行。你彆多思多慮。”

許持盈稱是,送他到門外,望著他高瘦挺拔的身形走遠,輕輕籲出一口氣。

這樣最好。

她同情他,但真沒有寬慰他的閒情——太虛偽做作了,她辦不到。

這一晚,蕭仲麟沒回坤寧宮用膳。

獨自食不知味的用膳之後,蕭仲麟回到禦書房,吩咐卓永:“傳口諭,命陸乾把朕中毒相關證物悉數交給沈令言。”

“是。”

“把符氏帶過來,有些話,朕要親口詢問。”

卓永再度恭聲稱是。

·

趕在皇城落鎖之前,沈令言離開宮廷,乘馬車回府。

陸乾的車駕迎麵而來。

闌珊夜色中,兩個人下車見禮。

陸乾親手把一個烏木匣交給她,“皇上口諭,命我把這些交給你。我是想著,宜早不宜晚。”

沈令言接過,“辛苦。”

“告辭。”

“噯,”沈令言在他轉身時道,“你如今到底是哪頭的?”

陸乾緩緩轉身,凝視著夜色中清冷、美麗之至的女子,“我倒是也想問一句,如今你把我當什麼人?”

“仍是長輩。”沈令言答道。

陸乾一笑,“抬舉了。走了。”

“好。”沈令言知道,無話不談的歲月,之於如今的她和他,怕是再不能夠重溫。

倒也無關緊要。

沈令言上了馬車,凝視著手邊的烏木匣,並不急於打開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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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禦書房裡依然燈火通明。

蕭仲麟負手站在窗前,靜靜消化著這一日的得失喜怒。聽得卓永通稟,轉身望去。

不自覺的,初見的回憶在腦海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