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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發簪

掌燈時分剛落了一場陣雨,雖沒過多久就停了,但到底是夏季的暴雨,將庭院中弄得濕漉漉的。

丫鬟牽紅提著燈籠匆匆往後院去,穿過玉圭門時一陣風襲來,一旁蒼翠的玉蘭樹搖擺著灑落了密密麻麻的水珠,落了她一身。

牽紅“哎呀”一聲,拿袖子遮在額前,快步往前跑了幾步。

進了小院,遠遠就見燈火通明的檻窗中映著一個纖弱的身影。

牽紅腳步更快,到房門口,手都抬起了卻又停下,愁苦著臉猶豫了會兒,還是扣了下去。

房門隻是虛掩著,應聲而開。

外間隻有一個丫鬟守著,見了她輕聲道:“小姐一個人在裡麵呢,看著是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

她二人皆是薑榆的陪嫁丫鬟,仍習慣性地喊她小姐。

“怎麼可能沒事。”牽紅的聲音也很低,朝裡間瞧了一眼,道,“其他丫頭呢?”

丫鬟道:“小姐讓人全都回去歇著了。”

牽紅點點頭,讓她在外麵守著,自己掀開垂簾進去了。

薑榆正對著燭燈看書,神色專注,聽見動靜,長睫微抬,露出一雙水波瀲灩的眼眸。

牽紅被她看著,艱難開口:“小姐,二少爺讓人傳話來,說姑爺喝醉了,非要讓你去前院扶他……”

時間雖已晚,薑榆卻還是衣衫整齊,熏黃燭火下周身攏著一層薄霧似的,朦朦朧朧,聲音也柔柔的,道:“嗯,我這就去。”

她放下手中書,卻並未直接向外,而是幾步到了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照了照頰上的胭脂,再抬手將發間的累絲纏花的牡丹金簪鬆了鬆,這才斂著衣袖起了身。

牽紅見她真的要去,忍不住道:“小姐,你這是何苦呢,明知道二少爺是有意為難你,還不如找個借口,讓下人將姑爺抬回來……”

“沒事的呀,早晚都要麵對的。”薑榆朝她微微笑著,“早點見了,省得以後出醜。”

她款步到了門口,撿起牽紅放下的燈籠,回眸對著欲言又止的兩個丫鬟,道:“去給夫君準備醒酒湯,不用跟著我了,我一個人可以的。”

牽紅眼看著她移步向外,心中酸澀難忍。

這還要從前幾日說起,數日前,東征大軍班師回朝,其中最風光的要數將軍林旗。

林家祖上是出了名的武將,有從龍之功,老皇帝登基後對武將心有忌憚,林家老祖機□□動交了兵權,專心在家含飴弄孫。也因此,林家免遭了兔死狗烹的結局。

國泰民安了數十年,直到三年前,東麵兩個外邦突然同時發難,長驅直入,接連侵占大殷朝六座城池,抗敵的主將都被生擒了三個,滿朝嘩然。

朝中武將稀缺,除了年近六十的趙老將軍,竟然無人能領軍上陣。

最後還是國子監的先生向皇帝進言,認為林家林旗飽讀兵書,有其先祖風範,或可隨趙老將軍上陣殺敵。

彼時,林家父母初逝,林旗便是那時臨危受命,跟著趙老將軍去了戰場。唯幼妹林玖,年僅七歲,被托付給了家中老仆。

三年時間,林旗數次領兵突襲,斬殺敵將無數,名字響徹邊關。

如今敵邦俯首稱臣,願每年進奉珠寶馬匹等換取安寧。東征大軍風光回朝,林旗居功至偉,成了京中新貴,前去林家拜訪的權貴們幾乎要將林家門檻踩破。

距離林旗回京至今已過去了十餘日,今日是平昌侯府的二公子周意辰,在府中設宴款待林大將軍,而薑榆的夫君周三公子也是要去作陪的。

周三公子全名周明夜,自幼體弱多病,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平日裡甚少飲酒。

按理說不該喊他去前廳待客的,奈何這周二、三公子不合,周意辰分明就是有意為難周明夜。

而牽紅不想薑榆去前院扶周明夜,則是因為薑榆少時曾與林旗有過婚約。

林旗率軍東去沒幾個月,薑榆意外與周明夜有了肌膚之親,被迫嫁進了明昌侯府。

周意辰故意灌醉周明夜,又讓薑榆去前廳扶他,是有意引這對曾經的未婚夫妻相見。

一個晚宴,惡心了三個人。

牽紅不明白周明夜為什麼不找個借口推拒了,薑榆又為什麼一定要去,她苦著臉愁了會兒,歎氣熬醒酒湯藥去了。

薑榆卻是一點兒也不覺得為難的,她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捏著裙角,小心翼翼地跨過了一處積水。

出了小院不遠,碰上了府中幾個丫鬟,丫鬟要幫她拿燈籠,被她溫柔拒絕了。

一路到了前廳,廳門洞開,裡麵燈火通明,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談笑聲和弦樂聲,聽著氣氛很好。

薑榆在外麵站了片刻,在丫鬟們端著盤子出來時將燈籠遞了過去,而後壓著心口長舒一口氣,抬步進去了。

廳門口守著的丫鬟已傳了話,薑榆一進去,便聽到周意辰的聲音,“弟妹來了?快把三弟扶回去,今日的事都怪我,不該讓他多飲酒的……”

宴客廳中的談笑聲登時如被掐滅的燭火,隻有奏樂聲依舊,聲聲入耳。

薑榆微微向周圍掃視了一眼,廳中燭光晃眼,賓客眾多,她在左側看見了周明夜之後就停住了視線。

“不礙事的,夫君他酒量差,回去喝點醒酒湯歇會兒就沒事了。”周明夜已癱軟著趴在座前,袖口儘是酒漬,看著像是一攤爛泥。

薑榆說著快步走過去,酒氣熏人,她卻鼻子都沒皺一下,無視了他身上的酒汙,在他肩上輕輕拍著,柔聲喚道:“夫君,醒醒。”

周明夜醉得不輕,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麼,沒有了動靜。

薑榆抬眸對著周意辰,“那我先扶夫君回去了,二哥,你們繼續。”

“哈哈哈,弟妹你以後還是看著三弟把酒量練練吧,這樣子出去應酬可不行。”

“是呢。”薑榆點頭稱是,轉向周明夜道,“夫君,我扶你回去。”

周明夜因為娘胎裡帶著病,身形並沒有多強壯,隻比薑榆高了小半個頭,但薑榆一個嬌弱姑娘,要扶起他還是有些難的。

所幸廳內有丫鬟在,幫著將周明夜扶起。

薑榆肩上架著周明夜的胳膊,一手撐在他%e8%83%b8口,扶著他出了案幾,主座的周意辰還在笑道:“當心點,彆摔著三弟了。”

薑榆沒抬頭也知道廳中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她是不在意彆人的目光的,她隻在意一人,卻不能抬頭去看他。

當初她與林旗的婚事並沒有多少人知曉,但自從她嫁與周明夜之後,事情就莫名其妙傳開了。

但凡她今日有半點不合規矩的地方,明日閒話就會遍布整個京城,說明昌侯府的三夫人還與前未婚夫藕斷絲連。

此時,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周明夜身上,餘光也未有分毫偏移,然而剛往外走兩步,周明夜忽地掙紮了一下,身子一歪,重量全部壓在了薑榆肩上。

薑榆受不住,打了個趔趄扶著人向一側偏了偏。

周明夜跟著歪倒,與薑榆撞到了一起,“當啷”一聲清脆的聲響,是薑榆發間的金簪被他發絲勾住,甩落到一旁的酒桌上。

丫鬟忙上前來幫著扶穩了周明夜,薑榆輕鬆了些,向著旁邊的人福身致歉道:“失禮了。”

周意辰的聲音再次響,用意味深長的口%e5%90%bb道:“三弟妹不是有意的,林將軍當然不會與她計較,是吧?”

廳中鴉雀無聲,連彈奏的樂聲都到了尾音,隻餘指尖碾動琴弦的顫動聲,似有若無。

“無妨。”一道低沉的聲音響在跟前,說話的人語氣淡漠,不帶一絲情緒。

薑榆始終未抬眼,她垂著眼睫,看見一隻指節突出的手撥開酒盞,撿起了她掉落的發簪。

那隻手很大,手背顏色略深,握著發簪的一端翻轉過來,以大拇指與中指夾著細細的簪身,食指在下方托著,虎口處的繭子格外顯眼。

薑榆眼睫顫了顫,她認得這隻手,更知道那繭子是常年習武練箭留下的。

幾年前,她時常捧著那隻手,一邊在那上麵抹著細膩的脂膏,一邊埋怨:“你能不能記得自己抹呀?老是把手弄得這麼粗糙,握著一點都不舒服。”^o^思^o^兔^o^網^o^文^o^檔^o^共^o^享^o^與^o^在^o^線^o^閱^o^讀^o^

那時候林旗總是一臉不耐,“做什麼要抹姑娘家的東西,還帶著味道,回頭我又要被人笑話。”

“姑娘家的東西怎麼了?這麼嫌棄姑娘,那你走吧,彆在我這待著。”

薑榆一不高興,他立馬就服軟了,“沒嫌棄,姑娘家的東西精致,我怕浪費了。”

“我的東西拿來給我未來夫君用,隻要我不覺得浪費,那是誰都不能這麼說的。”

她刻意放軟了聲音,柔柔地說著護短的話,成功讓跟前高大的少年人沒了聲,隻有薄紅偷偷爬上了他耳後。

那時候薑榆心裡是在偷笑的。

隻是她用心養護了幾年的這雙手,如今又變得很粗糙了,應當是做主人的根本就沒打理的結果。

“周夫人。”那隻手將發簪往前遞去,停在距離薑榆一尺遠的地方。

薑榆在一瞬間想了許多,麵上卻沒有絲毫變化,她緩緩抬起水潤雙眸,看著眼前人,客氣道:“多謝林將軍。”

而後伸出了手。

她的手與林旗的截然不同,白皙滑膩,在廳中明亮的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柔軟,泛著瑩瑩柔光一樣。

細嫩指尖握住發簪尖銳的一端。兩隻色澤不一的手隔著兩寸的距離,一粗糙,一柔膩。

隻要有一方再向前移動一下,就能觸碰到一起,就像以前一樣,可以親密地交握在一起,隨意揉捏。

可如今眾目睽睽之下,誰也沒動,也不能動。

林旗鬆開了手,毫不留戀地收了回去。

薑榆將發簪收回,重新扶住周明夜,偏過頭看他,輕聲安撫道:“夫君,沒摔著吧?我這就扶你回去……”

第2章 、尋人

扶著周明夜出了廳門,薑榆還能聽見周意辰帶笑的聲音,“我這三弟酒量差,酒品還不行,喝醉了是誰都不讓近身的,不是三弟妹來扶他,他能在酒桌上趴一整夜……”

薑榆側目看向喝醉了的周明夜,見他因為喝了酒臉上充血,紅得嚇人,腦袋無力地垂著,雙目微微眯起,一副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樣。

“夫人?”丫鬟見她不走了,奇怪喊道。

薑榆“嗯”了一聲,抬起手親昵地在周明夜嘴角碰了碰,將那一點酒漬抹去,道:“走吧。”

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周明夜往後院去,離了前廳,不知是周明夜清醒了些還是怎麼的,顯然比之前順從多了,扶著也沒那麼費力了。

薑榆說話從來都是輕聲慢語,對府中下人十分親和,周意辰身邊的丫鬟也是敢打趣她的,笑道:“果真跟二少爺說的一樣,方才三少爺還誰都不讓碰呢,三少夫人一去,這就給扶出來了,一點兒也不鬨了。”

薑榆扶著周明夜避開地上積水,柔聲道:“夫君他醉酒時是不怎麼認人的……”

丫鬟笑,“可就是認得三少夫人您,那還是三少爺與少夫人的感情好。”

薑榆笑笑沒說話,往前不多遠,牽紅還是焦急地趕了過來,見了他們,急忙上前來接替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