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信任小殿下能看管好她,所以,她若是做了惡事,傷害的人隻會是小殿下。
她又會怎麼樣呢?世人殺不死她,他們若是憤怒,要將她殺了,她還正好逃跑。
但是……烏素深吸了一口氣,她真正謀劃著要做的事,比傷害普通修士還要更加可怕。
她要殺了仙洲萬人景仰、曾經幾乎將妖域覆滅的人族功臣——仙洲最強大的星師李綽。
她還是要傷害他。
烏素低下頭了,她的視線避開裴九枝,她什麼也沒有解釋。
——並沒有解釋的必要,她確實,非常危險。
“烏素。”裴九枝喚她。
烏素縮著自己的身子,而後,她化作一團黑白氣流,直接逃避裴九枝的問話。
“你就如此?”他冷聲問。
烏素悶悶的聲音傳來:“嗯。”
“仙君大人,不然你將我殺了,可好?”烏素問。
“又胡言亂語了?”裴九枝盯著眼前的黑白氣流,嚴厲地沉聲問。
他的俊眉微微蹙著,見到烏素這副模樣,他不知為何,總感覺到有莫名的情緒刺向心口。
裴九枝拽了一下金色鎖鏈,烏素又變了回來。
她安靜看著他,一字一頓道:“仙君大人,您最好……離我遠一些。”
這是烏素的真心話:“將我殺了,或是放了,都行。”
“癡心妄想。”裴九枝道。
烏素輕輕歎氣。
“這是你激我將你殺了的手段?”他問。
裴九枝還自己給烏素找了一個解釋的理由。
烏素搖頭。
她的否認在裴九枝看來,就是承認。
驀然間,他往前走了兩步,行動受那莫名的情緒支配。
他早已沒了曾經的記憶與滿腔愛意,所以動作有些生硬。
裴九枝將烏素的手捉住了,烏素下意識往後走了兩步。
她那雙溫柔迷茫的眼眸安靜注視著他。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所以她的雙眸格外澄澈堅定。
裴九枝沒有她堅定,他注視著她的眸底幽暗,捉著她手腕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腕心。
在烏素的腕心之上,有一殷紅的印痕,他似乎想要將這印記消除。
但是——將它消除,便等於他徹底承認了些什麼。
裴九枝冰冷的手指驟然間停頓下來。
他盯著烏素,冷著聲說道;“你想死,或是想逃,我都不會答應。”
“仙洲不可能會放過你這樣的大妖。”
“但你未曾作惡,所以我也沒有將你殺死的理由。”
“小殿下。”烏素的聲音輕輕柔柔。
她已經被他逼到了牆角,她縮在他高大身子投下的陰影裡,卻還是能保持冷靜。
烏素抬起一手,撫上裴九枝的麵頰,她腕間掛著的金色鎖鏈垂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我不想這樣,但是……請您,求您,離我遠一些。”
“你要我放你這樣的大妖離開仙洲?”
“可以殺了我。”
裴九枝握著烏素手腕的手指驟然收緊。
烏素感覺有些疼,她的手指屈起,點在了裴九枝的手背上。
“疼。”她冷靜地對裴九枝說。
裴九枝的手鬆了鬆。
“不。”他對烏素說。
他沒有任何理由殺烏素。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烏素。
他隻是想,留住她而已。
與責任道義沒有任何關係。
是裴九枝……想要烏素。
這樣危險的念頭出現,裴九枝的思緒馬上如同觸電般縮回。
麵對這樣執拗的他,烏素也無奈了,她想,小殿下的性子過了一千多年,還是一點沒變。
她側過頭去,避開他複雜的目光。
烏素輕輕歎氣。
裴九枝微涼的呼吸落在她耳邊,許久,他還是沒說任何話。
此時,守在日月天外的小童子聯係了他。
“尊上,您在人間亭落下了一枚飛蛾花燈忘記帶走。”小童子清脆的聲音傳來。
“帶進日月天。”他說。
“穀大人問,剛剛在人間亭上,烏姑娘是怎麼回事。”小童子問。
“我已解決。”裴九枝還握著烏素的手腕。
烏素想,你什麼也沒解決。
她聽到了小童子口中說的“飛蛾花燈”。
烏素想到自己在許多年以前,似乎和小殿下一起放了兩盞寫了願望的花燈。
她有些驚訝地瞪大眼,如果這盞飛蛾花燈是她放的,那上邊寫著的文字……
烏素的眼睫顫了顫。
她不會讓裴九枝看到這盞花燈裡的願望。
裴九枝鬆開了她的手,此事就算不了了之。
他準備到日月天門口去拿那盞飛蛾花燈,但烏素竟然跟上了他。
“怎麼?”裴九枝問。
烏素平靜說道:“小殿下,我跟著你。”
“你將我跟得煩了,我也不會殺了你。”他對烏素說。
烏素歪著頭看他,她的唇角動了動,似乎有些想笑。
小殿下,還是有些可愛,她想。
小童子將那盞飛蛾花燈捧了上來,裴九枝接過,來到鏡湖之上,想要打開它。
烏素盯著那花燈,開口道:“小殿下,我能看看嗎?”
“不。”裴九枝拒絕。
他拆開了花燈的紙製外殼。
隻聽到一陣鎖鏈聲響,烏素撲了過來。
裴九枝正待將她推開,但烏素已經撲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動作驟然停頓,思緒斷開一瞬,他愣住了。
就在這一愣神的時間裡,烏素已施展法術,指尖出現一簇小小的火焰。
火焰%e8%88%94上花燈,瞬間,藏在燈芯裡的一紙小小願望被火吞噬。
“烏素!”裴九枝的話語間已染上薄薄的怒意。
烏素低眸,看著自己曾經親手寫下的花燈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她一出手,就盯緊了藏在燈芯裡的願望,裴九枝沒有時間去阻止。
烏素做完這事,輕舒一口氣,一抬頭,這才發覺自己還倒在裴九枝的懷裡。
——她才是導致他反應慢一拍的罪魁禍首。
“對不起,我起來。”烏素努力直起身子。
但她沒想到裴九枝竟然如此不要臉,他的手竟然往下一按,將她的腰又給按了回去。
裴九枝低眸,居高臨下地看著烏素,他額上垂下的墨發落在烏素的脖頸間。
烏素懵懂地看著他。
“你知道你燒了什麼嗎?”他問。
“死了一千多年凡人的願望。”烏素答。
“無用的東西。”烏素輕聲道。
裴九枝將她推開了,烏素的回答太冰冷無情,這讓他回過神來。
他猛然想起,自己懷裡竟然抱了一個小妖怪。
烏素麵無表情地說:“小殿下,如果很生氣,那就把我——”
“把你怎麼?”裴九枝打斷了她的話。
他徑直往外走去,烏素沒再追他。
她知道,他要按照規矩,再去人間亭那裡拿一盞新的花燈。
他總是如此循規蹈矩,甚至有些執拗。
烏素達到了目的,她便沒再跟上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裡,她還有彆的重要事情要思考。
——烏素一直在疑惑,自己為何會因為小殿下產生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她坐在自己院子裡的秋千上,晃晃悠悠搖著,開始發呆。
烏素知道,自己這樣是……太在意小殿下了。
但她從不會回避自己在意裴九枝這件事。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可能會拋下他。
可是……烏素想,自己在人間亭上的反應,有些太激烈了。
在沒有遇見小殿下的時候,她也會這樣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如果祂要害的是彆的修士,她也會那樣抗拒嗎?
不會。
烏素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歪著頭,疑惑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她不會因為自己產生了這樣的情緒而感到驚恐。
烏素隻是好奇,就像是,曾經沒有五感的她好奇外界的模樣。
在她化形為人的那一瞬間。
她看到了天空的顏色,聽到了風的聲音,嗅到了早春的花香,一張口,也發出了真切的音節……
這些感受,新奇迷人。
對小殿下的這種情緒,也是這樣的嗎?
烏素如此思考,她卻想到了自己許多年吃過的酸橘子。
是那個味道,烏素想。
她繼續慢悠悠地蕩著院子裡的秋千,裙擺上下翻飛。
她的模樣,沒有任何憂愁與煩惱。
烏素有著一顆最純淨、最無知無覺的心。
對外界所有沒有感觸,她便不會因此生出負麵的情緒。
——
與此同時,裴九枝重新來到了人間亭上。
在這裡,還有三三兩兩的修士守在人間亭旁,挑選著從凡間飛來的花燈。
在人間亭前光柱的角落處,藏著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日月形狀花燈。
裴九枝朝那裡走了過去。
——就像是,無形之中有命途指引。
他忘記了一件事。
烏素也將那件事當做哄她開心的玩笑。
當它在發生的那一瞬間,便開始真切地影響到了兩人。
在他們成婚之前,裴九枝將自己的一顆命星分給了烏素。
烏素本來是沒有星星的。
但因為裴九枝的贈予,那天上月亮的光輝,也落了些光線在她這團晦澀難明的混沌之上。
裴九枝說得不錯,贈給她命星的光線之後,從此之後,他們的命運會不可避免地產生交集。
按道理來說,烏素的命運軌跡,會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奈何烏素是一團無動於衷的混沌,所以,隻能由裴九枝的命星朝夜空中的這一片漆黑靠近。
這樣玄妙的變化,影響到了當下的某些偶然事件。
裴九枝會在萬千從人間來的花燈裡,選中烏素的那一枚。
就算烏素想方設法將她的願望燒了,沒讓他看到。
但再次選擇花燈的裴九枝,還是會選擇與她有關的那一枚。
這一回,他挑中了自己當年在正月十五放飛的那一枚花燈。
烏素的願望,還有些沒頭沒尾,讓人看不懂。
但裴九枝自己當年寫的花燈願望,那就意思明確了。
他沒拿著這盞日月花燈回日月天——他擔心烏素又把它燒了。
在人間亭下,他親手拆開了這盞花燈。
遠處滯留的修士因為他的到來,都紛紛退遠了去。
裴九枝一人立於彌漫著人間煙火氣的人間亭之上。
他攤開了手裡的紙張。
一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跡落入他的眼中。
——這是他自己的字。
當年他親手寫下的虔誠願望,越過一千多年的時光,終於來到了他的手裡。
這也像某種宿命般的啟示,他要完成自己的願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