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的聲音,始終緊繃的臉色終於放緩,任由名為疼惜的情緒蔓延。
“父皇?”唐臻怔住,下意識的道,“我不想離開父皇。”
昌泰帝的角度,剛好將唐臻眼中的茫然儘收眼底,頓時心痛的厲害。
發自內心的覺得,他剛才沒有提起讓唐臻借著對貴州出兵的機會,永遠離開皇宮是個正確的決定。
第95章 一合一
起碼......讓唐臻養好身體。
他才能放心的在原地,遠望著他的雄鷹展翅,
昌泰帝又歎了口氣,刻意忽略的不舍忽然變得鮮明起來,像是密密麻麻的小刺,雖然不至於令人皮開肉綻,但是會留下鮮明,難以忽略的痕跡。
“為父知道,你舍不得我。”他再次將唐臻攏入懷中,低聲道,“所以更要好好養病。總不能走在我前麵,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既然暫時走不了,何必讓臻兒病中再傷心一回?
昌泰帝垂下眼皮,擋住眼底複雜的情緒。
唐臻順從的依在昌泰帝懷中,乖巧點頭,“我會按照禦醫的囑咐,仔細調養身體,父皇不必為我擔心。”
至於究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是黑發人送白發人。
唐臻嫌這句話晦氣,自然而然的將其忽略。
陳玉在程守忠麵前嘗儘挫敗感,他甚至生出錯覺,他的義憤填膺在對方眼中或許隻是個名為不自量力的笑話。
上次令他如此無力的人,如今依舊在廣西。
程守忠見陳玉氣得狠,竟然還反過來安慰他,語氣中滿含過儘千帆的滄桑,“彆生氣了,陛下這是為殿下計長久,並非不重視殿下。”
恰恰相反,昌泰帝察覺到危險臨近,最後的執念就是在以身殉國之前,將太子送出這座已經葬送無數皇族血脈的牢籠。
“可是......”
陳玉不假思索的反駁剛起頭,始終安靜的房門忽然發出聲響。
他與程守忠同時看過去,推門走出的人是昌泰帝。
“陛下?”程守忠朝陳玉使了個眼色,快步迎過去,“殿下如何?”
向貴州出兵的決定雖然來得突然,但是朝堂人多眼雜,想來如今消息已經傳遍京都,根本就沒辦法保密。
真正滿頭霧水,想要從貴州和紅蓮鎮獲取更多的消息的人,隻能信奉兵貴神速。
不巧趕上殿下的身體最虛弱的時候,想讓李曉朝、孟長明等人同意殿下替陛下禦駕親征,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留給陛下的時間委實不多。
陳玉默默閉上嘴,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昌泰帝,緊張的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昌泰帝搖頭,“臻兒身體虛弱,需要安心養病,仔細調養曾經的虧空,短時間內不宜有任何勞累。”
他再次歎氣,低著頭,步履匆匆的經過程守忠和陳玉。
此時此刻,隻有昌泰帝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愁緒更多,還是鬆了口氣的舒暢更多。
可惜有些話,即使是麵對程守忠,他也不會說。
得到意外的答案,程守忠愣在原地,目光來回在重新緊閉的房門和昌泰帝的背影之間轉動,本就顯得苦相的臉越發愁雲密布。
陳玉卻深深的鬆了口氣,連眼底若隱若現的血色都瞬間散去大半,背靠支撐宮殿的圓柱,不顧形象的大口喘氣。
還好......還好!
憤怒終究沒能徹底淹沒殿下的理智。
雖然不知道殿下與陛下都說了些什麼,但是從結果看,殿下不用違心的離開陛下,陛下的臉上更是隻有心疼、無奈,不見怒火。
或許陛下已經發現殿下的非同尋常,不僅沒有嫌棄,反而格外心疼?
還是殿下強行壓抑情緒,用其他辦法哄得陛下改變原本的打算。
陳玉的目光逐漸縹緲,眉宇間再次被困惑和忐忑籠罩。
這對他很重要,關係到他會不會在殿下麵前說錯話,變成殿下的出氣筒。
雖然殿下每次都隻是嚇唬他,並不會真的對他做什麼。
但是......
陳玉不得不承認,偶爾夜間噩夢驚醒,十次裡至少有十次都是殿下的麵孔。
為什麼是至少?
直到開始做噩夢,陳玉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噩夢驚醒依舊在噩夢中的慘況。
就這樣,陳玉和程守忠各自站在角落發呆,直到劉禦醫親自送來冒著熱氣的湯藥,他們才如夢初醒般的抬起頭,不約而同的看向打擾他們發呆的劉禦醫。
“......”
劉禦醫覺得這兩人的腦子似乎有點問題,需要紮針。
然而他是個有原則的醫者,隻有病人需要,主動求助的時候,他才會施針抓藥。
劉禦醫挺起%e8%83%b8膛,小心翼翼的輕攏隻剩十幾根的胡子,矜持的問道,“你們特意在這裡等老夫,可是有事想要請教?”
程守忠抬頭估摸時辰,溫聲對陳玉道,“你留下守著殿下,我去看看陛下歇下沒。”
陳玉麵色複雜的點頭。
經過剛才的單方麵爭吵,他再也沒辦法,僅僅因為程鋒口中的往事,就將程守忠當成可以親近的長輩。
這不止是他的長輩,更是陛下的程將軍。
他呢?
陳玉下意識的摩挲腰間的玉佩。
這是太子見他喜歡,咬牙啟齒賞給他的生辰禮物。
以陳玉的性格,本該遵循君子不奪人所好。
但......這是昌泰帝從私庫中挑出,送給太子的物件。
東宮沒人不知道,太子對各地送給他的禮物和昌泰帝從私庫撥給他的珍寶,有多雙標。
陳玉不僅沒能拒絕玉佩,時至今日,他摩挲玉佩的紋路,依舊能想起當時心裡的竊喜和殿下眼中的殺意。
他是殿下的伴讀。
劉禦醫目光沉沉的盯著程守忠大步離開的背影,暗自猜測程將軍是不是諱疾忌醫。他決定秉持醫者仁心的為人之道,夜裡找借口去尋程將軍,給對方個暢所欲言的機會。
陳玉想通他和程守忠的區彆,稱不上惆悵,更不會高興。隻是忽然明白,此時此刻,他不應該站在門外。
無論太子有什麼想法和目標,他都願意幫太子效犬馬之勞。
“殿下好不容易睡下,再過半刻鐘,我立刻叫殿下起身吃藥。”陳玉雙手接過劉禦醫手中的藥盒,眼底滿是歉意。
如非必要,殿下不願意見劉禦醫。
“嗯?”劉禦醫麵露遲疑。
藥什麼時候吃倒是不打緊,不必急於一時半刻。
隻是......往前細數,似乎他每次來給殿下送藥,殿下都是剛睡下?
陳玉被劉禦醫看得心虛,乾巴巴的解釋道,“殿下`身子虛弱,耳力反而比從前更靈敏。有時遠處忽然有些動靜,伺候的宮人都沒聽清,殿下卻說如同在耳邊響起。自從耳力變得敏銳,殿下的睡意遠不如從前規律。”
劉禦醫點頭,眼中的懷疑逐漸消散。
確實有這樣的例子。
看來殿下明日的湯藥,應該再加味有益於安眠的草藥。
因為滿心皆是應該如何調整太子的藥方,劉禦醫神色匆匆的離開,直到返回住處才想起陳玉同樣疑似腦子有疾,羞於開口。
他猛地拍了下大腿,默念陳大人年輕力壯,決定先將有限的精力用在程守忠的身上。
陳玉目送劉禦醫離開,輕輕推開緊閉的房門。
抬頭間正對上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靜已久的心臟因此突然開始瘋狂的跳動,完全不顧主人的死活。
“殿下?”
陳玉同手同腳的進門、關門、小心翼翼的靠近床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每走一步,都會有頭皮越來越麻的錯覺。
陛下離開的時候,眉宇間隻有遺憾和惆悵。
為什麼殿下的狀態會如此......恐怖?
漆黑的眼珠隨著陳玉的動作幾不可見的轉動,如同精心雕琢的黑瑪瑙,從內而外的散發冷漠的氣息,感受不到半點溫度。
然而沒等陳玉想明白,應該如何哄太子開口,發泄情緒,早些脫離憤怒的狀態,他已經聽見略帶委屈的聲音從身前響起。
某個瞬間,陳玉仿佛聽見腦海深處有個聲音,竭儘全力的提醒他,快跑!
“父皇想要擺脫我。”
陳玉轉身,姿態笨拙的將險些扔到唐臻臉上的藥盒,放在安全的位置。
再回到唐臻麵前,他終於找回仿佛曾被奪走的聲音。
“陛、下......並非不重視您。”陳玉萬萬沒想到,他會用片刻前無法接受的話,安慰太子,“父母愛子,則為子計深遠。陛下覺得這是你能逃離皇宮的最佳時機,想要不遺餘力的送你脫離牢籠,展翅高飛。”
唐臻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直勾勾的盯著屋內唯一的活人。
陳玉垂下眼簾,再也不敢看唐臻的表情,腦子卻已經習慣在高壓下快速思考,牢牢抓住擺脫困境的核心條件。
“胡柳生的屍體已經找到,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確實是因為難以承受酷刑死亡。陛下超脫俗世,已有多年不曾理會人間紛擾,這次卻勃然大怒,吩咐程將軍親自對胡柳生的屍身行挫骨揚灰之刑,可見陛下對殿下的在乎。”
“破秋日之後,陛下雖然不曾提起被打斷的計劃,但是心中始終念著這件事,隻要有機會,立刻想到幫殿下實現夙願。可見在陛下心中,殿下有多重要。”
......
陳玉目光發直,語速越來越快,剛開始還會對程守忠的話進行篩選,然後再說給唐臻聽。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玉的壓力越來越大,不敢有任何的停頓,生怕會因此顯得不夠真誠。
不僅程守忠的話拿來就用,他還無師自通的學會揣測太子的心思,見鬼說鬼話。
不知道過去許久,陳玉的嗓子越來越沙啞,脫口而出的話卻越來越流暢時,他終於聽見太子殿下的第二句話。
“父皇想要擺脫我。”
陳玉愣住,下意識道,“陛下那麼愛殿下,怎麼會有想要擺脫殿下的想法?他是在為殿下的未來做最好的打算。”
唐臻的臉上終於出現屬於人的表情。
“為我好?”他冷笑道,“為我好就是徹底擺脫我,永不相見?”
“這好,不要也罷!”
第96章 一合一
陳玉想說不是這樣,陛下如今的作為雖然不被殿下理解,但是本質卻是為殿下的將來考慮。然而張開嘴,這些話卻像是堵在喉嚨口,半晌都沒能發不出任何聲音。
以殿下的聰慧,隻有不能或不願意理解,不會存在沒辦法理解。
如果講道理就能說服殿下,他又何必因為殿下某些時刻非同尋常的表現心驚膽戰?
陳玉沉默的閉上嘴,安靜的守在床邊。
直至天色逐漸昏暗,唐臻才再次開口。
“在他心中,是不是有比我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