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性。
簡而言之,原本各地送到京都的請安折子,雖然感情充沛,來往頻繁,但是基本都是由不知名的人代筆,各地真正做主的人是否能記得這件事都是未知。
太子親政之後,情況悄無聲息的改善,先有沈思水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為貪心被唐臻利用。如今又有陳國公和三省總督走下神壇,起碼表麵上還是願意對太子表達尊重。
然後是京都朝廷的官員寫的折子。
眾所周知,京都朝廷的官員,無權決定京都施行什麼樣的政令,外地官員更是根本就不在乎京都朝廷是否存在。
在京都朝廷中,隻有少數身份特殊的人,所寫的折子才不會被當成廢話忽略。
比如往上數幾代人都是朝堂官員,在聖朝最動蕩的時候做出過對聖朝今日的安穩,影響至深的事。如今主動選擇明哲保身,混日子的同時等待局勢明朗的鐘鳴鼎食之家。
如孟長明,少年成名,地位不凡,背叛陳國公卻沒有遭到報複的奇人。
如太子的伴讀,帶著立場進京,每個舉動都能代表身後之人的態度。
......
在廢話文學盛行的朝堂,大部分普通朝臣想要有存在感,隻能另辟蹊徑,頻出奇招。
比如將各地最新公開的政令寫在折子上,鄭重其事的進行分析、改動,然後再相互交流,假裝自己很忙。
唐臻最開始知道紅蓮的存在,就是因為有人‘偷’來四川巡撫為了防備紅蓮賊子,特意下達的新政令。
他特意分揀出來,囑咐程誠送回福寧宮的十幾本折子,皆是這類,無所事事的朝臣自娛自樂的另類話本。
程誠哪裡能猜到唐臻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將折子分彆藏在貼身的軟甲裡麵,低聲道,“我立刻將折子送回去,請殿下稍等片刻,彆獨自回去。”
唐臻沒有特意的解釋,他隻是將這些折子當成話本看,笑道,“等你做什麼?難道平安不是人?守在外麵的羽林衛不是人?怎麼會是獨自回去。”
身為程守忠的侄子,程誠不僅像程守忠一樣,對唐氏皇族忠心耿耿,滿腔熱血,憨厚老實的性格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誠聞言,臉上浮現尷尬,繼而憨笑,“是我糊塗,殿下教訓的對。”
唐臻的臉上浮現無奈,“我沒......”
話還沒說完,門外已經響起羽林衛的聲音。
“殿下,岑大人、梁大人和陳大人求見。”
唐臻應聲,吩咐羽林衛放他們進來,狀似無意的問程誠,“羽林衛怎麼不叫岑威少將軍?”
太子的伴讀身上皆有官職。
已經亡故的施承善是東宮冼馬。
梁安和陳玉皆是府丞,胡柳生與前者隻是官名不同,品級一樣,他們都低施承善半級。
岑威是後來者,沒趕上昌泰帝給東宮伴讀賜官職的福利。
龍虎少將軍不僅是他僅有的官職,更像是家喻戶曉的稱讚。
無論是想要討好岑威的人,還是不願意得罪岑威的人,皆用少將軍稱呼岑威,仿佛隻要他們的態度足夠熱情謙卑,就能憑空加入龍虎軍,成為少將軍的親信。
等到施承善養好腿,重新橫行京都,東宮的宮人因此吃虧,才在權衡利弊之後驚覺,施承善比岑威更不好惹。最重要的是,他還小心眼。
得罪岑威,隻要不出現在岑威麵前就不用在對方的目光中提心吊膽,得罪施承善,哪怕僥幸不死也要徹底的脫層皮。
能在細作中脫穎而出進入東宮,沒有人能稱得上愚蠢的。
岑威在東宮的稱呼,悄無聲息的從少將軍,變成岑大人。
然而東宮之外的地方,尤其是受到李曉朝影響的軍營。
因為李曉朝多次毫不掩飾對岑威的欣賞和看重,從有品級的將領到普通士兵,大多數人都格外尊崇龍虎少將軍。
從吃口飯都艱難的村民,到不出意外,將來至少能坐擁一個行省的龍虎少將軍,多麼傳奇的經曆!
他們崇拜他,更想成為他,逐漸將對他的稱呼當成對未來的美好希望。
羽林衛雖然早就與京營分家,由程守忠統領,但是程守忠與李曉朝的較勁是從上至下,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撕破臉皮,所以在大部分時間裡,羽林衛和京營的普通士兵,不會有分家的意識。
隻不過程守忠察覺到岑威對羽林衛的影響,會有意識阻止羽林衛過多的談論岑威。
唐臻不覺得,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昌泰帝的身上,隻對昌泰帝麵麵俱到、耐心至極,全憑野獸般的自覺做決定的程守忠。細心程度可以達到,囑咐羽林衛更換對岑威的稱呼。
程誠滿臉茫然的與唐臻對視。
羽林衛、為什麼、不、稱呼、岑威、少將軍。
每個詞語,他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組合之後,他卻沒辦法理解太子的意思。
隻是個稱呼而已。
難道彆有深意?
程誠急得額間落下汗水,眼底的試探明晃晃的掛在臉上,小心翼翼的道,“我這就去囑咐下麵的人,以後稱呼岑大人為少將軍。”
唐臻險些被程誠的反應氣笑,直白的道,“你本來就不算聰明,再瞎猜隻會更笨。想辦法回答孤的問題,不懂就問,彆琢磨孤的心思。”
如果程誠做不到這點,即使對方是程守忠的親侄子,絕對能信得過,唐臻也不會再將他留在身邊。
聰明或愚蠢對唐臻沒有區彆。
有太多想法的人,充滿不確定性,從某種角度看,無異於一覽無餘的海麵上忽然出現被濃霧籠罩的區域。
程誠窘迫的低下頭,狠狠的鬆了口氣,聲音也變得輕鬆很多,“臣這就去問,殿下放心,天黑之前,肯定能有結果。”
岑威和陳玉、梁安是在吃酒的時候聽到太子走出福寧宮,派人去內閣搬折子的消息。得知太子精神漸佳,匆匆趕來東宮。
因為不願意浪費時間,再折返家中挑選探病的禮物。
岑威等人讓店家打包還沒上桌的飯菜帶來東宮,又沿街挑選了些彆具風味的民間花釀。
相比千篇一律的擺件和金銀珠寶,藥材錦緞,唐臻更喜歡宮中找不到的東西,雖然不餓,但也沒拒絕眾人的好意。
正好平安已經帶人將隔壁的屋子收拾乾淨,從庫房搬來桌椅就能變成用膳的地方。
唐臻坐在主位。
岑威已經知曉梁安和陳玉之間微妙的較量,主動讓出太子左右的位置,坐在唐臻的對麵。免得梁安和陳玉因為座位心神難寧,平白浪費好酒好菜。
各自落座,眾人先敬唐臻,慶祝他病愈。
唐臻淺淺的抿了口酒,笑道,“孤酒量不佳,隻能喝一點。”
酒量差不假,這個時代的酒過於難喝......唐臻不打算說。
執著於找太子麻煩的孟長明和用世家公子的氣度掩蓋強勢的燕翎都不在,沒人在意太子不願意飲酒的行為是否有深意,皆笑著應是。
岑威也酒量欠佳,雖然不至於像唐臻似的每種酒隻輕抿半口,放下酒杯甚至看不出來是不是裝模作樣的假喝,但也不敢貪杯。總共十一種酒,岑威就隻喝十一杯。
即使酒盅隻有拇指大小,儘數飲過,也讓岑威的額角浮現熱汗。
向來不對付陳玉和梁安默契的放下齟齬,成為彼此唯一的酒友。
酒過三巡,陳玉主動提起話茬,問道,“東宮起火那日,臣等皆不在宮中,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殿下可否多透露些?”
他麵露苦笑,聲音陡然壓低,“三個妃位的娘娘,至今依舊被大將軍軟禁在各自的住處。九嬪也在大將軍的......請求之下,孤身搬到坤寧宮暫住,方便京營的保護。”∴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好聽些叫保護,實際誰都清楚,三妃九嬪皆被驃騎大將軍軟禁。
導致後宮動亂的罪魁禍首被找到之前,驃騎大將軍都不會放三妃九嬪自由。
在這之前,誰能想得到,仗著身份和家世在京都橫行霸道的貴女會變成階下囚?
驃騎大將軍心狠起來,真是......不留情麵。
唐臻早就料到,走出福寧宮之後會被問起那日發生的事。
他搖了搖頭,眉宇間浮現後怕,期期艾艾的看向捧著茶盞啜飲溫水的岑威,倒打一耙,“岑卿離開之後,孤心生悔意,坐立難安,什麼事都顧不上。直到發瘋的宮人硬闖東宮大門,導致人心惶惶,孤才回過神來。”
岑威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靜的凝視唐臻。
太子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唐臻眼中浮現笑意,繼續明目張膽的說謊。
這麼冷淡,肯定是已經通過某些痕跡,戳破他的偽裝。
隻是不知道,岑威僅憑猜測,能夠解清多少困惑。
唐臻不得不承認他的惡趣味,相比獨角戲式的說謊,內心毫無波瀾。有人明知道他在說謊卻隻是看著,會令他感受到海浪拍沙似的愉悅。
雖然稱不上洶湧,但勝在連綿不絕。
“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大,孤害怕的厲害。”見陳玉和梁安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唐臻麵露懼色,難掩愧疚和羞恥的強調,“孤真的很害怕。”
所以在動靜距離寢殿越來越近的時候忍無可忍,順著窗戶翻出去,特意躲著喧鬨聲走,藏進後院的枯井。
唐臻表示,直到程守忠帶羽林衛趕到東宮,親自將他從井中拉出來之前,他都不知道東宮起火。
“因為......”他再次看向岑威,非常滿意對方的目光依舊聚集在他的臉上。明明是在說懼怕的事,嘴角卻悄然勾起,“孤隻聞到濃鬱的血氣,沒感受到燒焦的味道。”
“怎麼可能?”梁安下意識的反駁,“程將軍趕到東宮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開。即使殿下在枯井中沒感受到溫度的變化,也該聞到燒焦的味道。畢竟不僅是宮殿起火,還有......”
那夜無論是闖入後宮的人,還是猝不及防麵臨變故的宮人都傷亡慘重。
起火的原因已經查明,有五個渾身塗抹油脂的人用火折子點燃自己,分彆撲向宮殿和人群。
怎麼可能沒有起火的味道?
梁安陡然感受到腳麵上的壓力,臉色陡變,艱難的改口,“還有很多布匹!對,前殿和後殿的布匹最先起火。”
他朝岑威投去感激的目光。
多虧岑兄提醒!
太子本就體弱多病,不久前又因為東宮的變故病倒,直至今日才能走出福寧宮。他若是提醒的過於明顯,勾起太子的恐懼,導致太子再度病倒,豈不是惹下大麻煩?
岑威麵無表情的收回腳,解釋道,“殿下躲藏的枯井與小廚房隻隔兩麵牆,也許是宮人偷懶,偷偷將廚餘倒進枯井,所以才導致殿下隻能聞到血腥味。”
唐臻嘴角的笑意僵住,抬手捂住存在感突然變得強烈的%e8%83%b8口。
即使他沒有真正的躲進枯井,剛才所說的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