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時行喝了口茶,饒有興致地盯著他,“多大的官?帶過來看看。”
數百雙眼睛都集中在施元嘉身上,或戲謔,或期待,或等著看熱鬨,他騎虎難下,跑了出去。
物傷其類,新科進士們看著台上的掌院學士,目露不善。現在是施元嘉,誰能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他們?
戶部衙門緊挨著翰林院,戶部侍郎張懷遠怒氣衝衝地過來,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兔崽子敢欺負他家侄子,一言不合,竟要把他侄子發配到隴縣?真是好大的口氣!
然而,等他衝入翰林院正堂,和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對上,兩條腿就軟了。
搬來了救兵,施元嘉又有了些底氣,指著秦時行道:“表舅,就是他,無才無德竟坐上這掌院之位,竟還口出狂言要把侄子發配到隴縣,您可要為……”
“啪!”
後麵的話被一巴掌扇回了嘴裡,力道之大,施元嘉跌倒在地,捂著嗡嗡叫的耳朵錯愕地盯著張懷遠,便看見張懷遠竟然……
衝台上的人跪了下去!
張懷遠不住叩頭,顫顫巍巍地道:“王爺!小侄無狀,衝撞了王爺,下官萬死!請王爺責罰!”
秦時行語氣帶笑:“哦?本王見你進來時頗有怒色,真是好生心悸。”
他這個時候才自稱本王,施元嘉活像又挨了兩個巴掌,整個人木在原地。
張懷遠忙又磕頭,心裡把施元嘉抽了百八十回,不住道:“不知王爺在此,下官萬死,下官萬死!”
施元嘉終於反應了過來,渾身發抖:“你,你是……”
當朝除了陛下那幾位遠在封地的叔父,便隻有一個王爺,那就是消失了三年又回京的攝政王。
眾翰林也明白了過來,紛紛在心裡痛罵施元嘉,就因為施元嘉的誤導,他們剛才竟產生了不敬的想法。天下皆知,攝政王可是寒門舉子出身,寒窗十年,一舉登科,一步步走上了巔峰,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楷模。
這時,一道清亮含笑的聲音從門口響起:“發生了什麼,好生熱鬨。”
秦時行一愣,忙站起身。
皇帝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他穿著件素淨的白袍,係著暗金色鑲穗腰帶,目光從張懷遠和施元嘉身上掠過,便明白了幾分。
他在椅子上坐下,問道:“張大人不在戶部辦公,跑這裡來做什麼?”
張懷遠有苦說不出,簡直想把這坑人的侄子就地埋了。
施元嘉看見皇帝,想到禦花園同遊,心裡生出幾分希望,開口道:“皇上……”
“朕沒問你。”周唯謹冷冷地打斷他。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人,語氣輕軟了下去:“他們來擾王爺清靜了?”
秦時行一本正經地說:“此子或有學識,但過於浮躁,急功近利,宜多加磨煉。”
周唯謹笑了:“都依王爺的。”
涼亭裡皇上對這狀元頗為讚譽,此時竟一句也不問,竟是隨他發落的意思。秦時行略有些驚訝。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周唯謹說:“朕相信王爺。”
相信,秦時行的心被這個詞撥了一下。
周唯謹看向地上,聲音又恢複了冷然:“張大人無事曠衙,罰俸三年。教侄無方,領廷杖二十。退下吧。”
張懷遠忙叩頭謝恩,還留著條命在,他已經再感激不過了,忙拉著仍一臉不服的施元嘉走了。
編修們早已歸位,埋頭繼續編書,偌大的堂中隻剩一坐一立兩個人。
中秋一彆,兩人再沒見麵。
秦時行倒了杯熱水遞過去:“皇上怎麼有空過來。”
“路過。”周唯謹捧著杯子,“施元嘉此人眼高於頂,太過張揚,合該敲打。”
秦時行點頭:“嗯。”
“……但那些都不重要。”周唯謹話音一轉,彎起眼睛對他笑,“重要的是,他頂撞了王爺,他就該受罰。”
第70章 束發
禦書房外還排著長龍,桌案上堆滿奏本,來這一趟是抽空,周唯謹不便多留,起身準備回去。
他起得太急,眼前發黑,卻被一隻手牢牢扶住。
“彆急。”秦時行扶著他的肩膀,等他神色恢複清明,才慢慢鬆開,“還暈嗎?”
眼神關切,周唯謹心裡酸甜混雜。卻又想起了中秋那晚,他哭得不顧形象,不禁有些羞,微紅著臉道:“沒事了。王爺送我出去吧。”
正堂到大門不過百十來步距離,兩人並肩走著。
秦時行觀他麵色,雖仍是瘦,但精神還不錯,略感安心。
他問:“皇上身體好些了?”
周唯謹低著頭:“嗯。”
“最近胃還疼麼,能不能吃得下東西?”
久違的關心,周唯謹立即眼眶發酸,他悶聲道:“你在,我就會好。”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門口,一陣勁風刮來,秦時行幫他理了理披風:“去吧。事情再多也慢慢處理,不急。”
不急。這兩個字如定海神針,周唯謹頓感安心。
他深深地看了秦時行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十月中旬,是皇帝的生辰。
當今天子節儉,取消了一應宮宴,連生辰宴也取消了,免去百官的賀禮。本該萬民同賀的日子,皇帝堅持孤身一人度過。
華燈初上時,秦時行拎著一壺酒回府,在門口停下。
一輛黑色金頂馬車靜靜地停在路邊,他絲毫不驚訝,掀簾而上。
馬車裡有些暗,他把酒壺放在一邊,問道:“皇上忙完了?”
“嗯。”
周唯謹倚著車壁,有些倦倦的,眼神卻很亮,盯著他。
一陣沉默後,秦時行說:“何大人年底就要兒女雙全了。”
周唯謹說:“錢維上個月致仕了,老來得子,回家享天倫之樂。”
“黃章成親十五載,本以為此生無子,但上個月喜得雙生子。”
“西凇街賣栗子的小鋪,終於攢夠錢換了大的店麵。”
“山裡那對老夫婦,世代為農,今年春闈,他們的小孫子登了科。”
“工部李大人養了隻鸚鵡,教了三年,終於會說一句你好。”
周唯謹絮絮叨叨,說著彆人的美滿,他拉住秦時行的手:“那麼多人的意難平都平了,為什麼不能是我們?”
手指微涼,秦時行收攏了手,攬住他的後腰,低頭%e5%90%bb住了他。
他們%e5%90%bb了很久,中途聽到了腳步聲、馬蹄聲、叫賣聲。唇分開又貼合,喘熄越來越重,誰也不願意放開。
唇邊微鹹,秦時行%e5%90%bb去他眼角的淚:“彆哭。”
周唯謹拉過他的手,按在左%e8%83%b8:“這裡疼。”
秦時行提起酒壺,含了口苦澀的相思酒,緩緩地渡到周唯謹口中,苦澀已去,餘下的儘是甘甜。
“皇上為什麼取消宮宴?”他問著,手指撫過那酡紅發燙的臉頰。
“為了你……”周唯謹神色迷離,一口酒便讓他醉得不輕,仰頭在對方的掌心蹭著:“為誰風露立中宵,你又是為了誰?”
“皇上明知故問,該罰。”
“怎麼……唔!”
身體驟然騰空,後麵的話被吞回了喉嚨裡。
紅燭帳暖,水霧繚繞。
熱水帶走了酸痛,全身被舒適包圍,周唯謹漸漸醒了過來,下意識伸手去捂對方的眼睛,啞聲道:“彆看。”
“為什麼不能看?”浴桶中,秦時行幫他清理著身子,那些歡愉後的紅痕清晰無比。.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周唯謹手指垂下,抓住他的手臂,悶悶地說:“我不好看了。”
“哪裡不好看?”
“太瘦了。”
秦時行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你瘦。”
周唯謹咬著嘴唇,有些失落地垂著頭,手指也無力地垂下,濺起水花。
那小表情太委屈,秦時行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好笑地揉了揉他的頭:“瘦也好看,皇上是最好看的。”
周唯謹抬頭看他,眼睛亮了:“那我要吃火鍋。”
秦時行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麼聯係,正在幫他擦背的手頓了一下,疑惑地挑起眉。
“彆人都能吃,我也要吃。”周唯謹拿指尖撚著他腰間的紅痣,“你不是說我是最好看的麼。”
“……”秦時行總算明白他在說什麼了,按住他作亂的手,啼笑皆非,“皇上是喝了哪門子陳年酸醋,可酸死人了。”
周唯謹肩膀垮了下去,癟癟嘴,悶聲道:“那便不吃吧。”
水開始涼了,秦時行給他擦乾身體,抱回床上裹進被中,見他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軟地哄道:“現在吃不了,等皇上養好腸胃,我再做給皇上吃,好不好?”
周唯謹全身都裹在被子裡,隻剩個腦袋在外麵:“我餓了。”
秦時行摸了摸他的頭,轉身離去,沒過一會兒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過來。素麵上撒了星點蔥花,飄著幾根翠綠的小白菜,看著便格外有食欲。
周唯謹吃了小半碗,胃裡就難受起來,他忍著不說,秦時行卻看出了他的逞強,端開碗把他摟在懷裡:“沒事,慢慢來。明天我找禦醫問問,你現在能吃哪些食材,我做給你吃,慢慢養,總會好的。”
“嗯……”周唯謹倦倦地倚在他懷裡,拉過他的手,“幫我揉揉吧。”
胃裡針紮似的抽痛,但好在沒有嘔意,溫熱有力的手掌安撫著他的不適,倦意襲來,周唯謹沉沉睡去。
這是快四年來,他第一次在子時前入睡。
翌日,秦時行搬入了承乾殿。
他找禦醫要來了周唯謹能吃的食材清單,想方設法地研究菜譜。同時從禦膳房調來個主廚,教主廚按皇上的口味備膳。
周唯謹吃不下東西縱然有身體原因,但整天喝那味同嚼蠟的藥膳,就算有再好的胃口,食欲也會下降。
那主廚按他的吩咐,做了些酸甜口、甜鹹口的菜肴,周唯謹果然多了些食欲,雖說吃得少,但漸漸地三頓都能吃一些。
秦時行為了監督他吃飯,強迫自己早起,但每次醒來,勤政的皇上都不知離開多久了。
他每晚睡覺前再三強調,讓皇上一定要叫他起床,皇上每回笑眯眯地答應,可第二天醒來,等待他的又是空蕩蕩的床鋪。
秦時行很鬱悶,做夢都是在和皇上比早起。
夢中皇上正在穿衣,秦時行猛地醒過來,伸手一摸,身邊果然又空了,但天還黑著,床鋪還是溫熱的。
他叫了一聲:“唯謹?”
紗簾從外麵挑起,周唯謹略帶驚訝地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能這個時候醒過來。
秦時行可算逮著他一回,把他往懷裡一拉:“為什麼又不叫我?”
“唔……王爺睡得正香,不忍心。”
懷裡的人已經換好了上朝的衣服,隻剩一頭青絲還散著,秦時行拿過枕邊的發簪:“我來幫皇上束發。”
“王爺還會束發?”周唯謹靠在他懷裡,微微合著眼,聲音含混地問。
發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