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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行說:“回去吧。”

周唯謹低低應了一聲,卻沒有動,呢喃了一句什麼話。

話音輕似鴻羽,出口就被吹散在空中,但秦時行還是聽見了。

他說的是:“你不喜歡我了。”

懷中人呼吸漸沉,不知是多久沒休息過,此時在四麵透風的涼亭裡,倚在一方溫暖的懷抱中,沉沉睡了過去。

秦時行看了一眼亭外,小福子忙把厚披風遞過來,他給懷裡的人裹上。

天邊泛起微白,嬌豔的粉色桃花上沾滿了厚重的晨露。

周唯謹醒了過來,先是有些茫然,感受到摟在腰間的手臂,他清醒了過來,開口卻是:“對不起。”

本來已經平靜下去的心緒又有些煩躁,秦時行說:“為什麼說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的?

周唯謹坐直:“我不該睡過去。”

“皇上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話剛出口,秦時行便覺得問得逾矩,頓了頓又道:“皇上該回去了。”

周唯謹說:“你呢?”

秦時行反應過來,皇上夜裡跟著他出來,不就是為了看著他嗎。現在他讓皇上先回去,皇上會怎麼想?

他語氣中有淡淡譏諷:“對,臣都忘了,臣隻是皇上的囚犯,自然是要跟皇上一起回去的。”

周唯謹愣了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這裡風涼,王爺夜裡也沒休息好,應該早些回去休息。”

秦時行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緒,不明白他為什麼總在皇上麵前口不擇言。

他起身:“走吧。”

周唯謹仍坐著沒動,拉過他的手仰頭看他:“我說過,王爺想要什麼,都可以和我說。”

手心觸?感冰涼,秦時行沒有掙開:“那皇上把那些禁衛都撤掉。”

“好。”

答應得毫不猶豫。

秦時行有些詫異,兩人沉默對視。

那年元宵,宮宴上喝了兩壺開水,他一開口,皇上又答應給他酒喝。

不給酒的是他,給酒喝的也是他。

安排禁衛監視的是他,答應撤掉禁衛的也是他。

秦時行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他坐了回去:“臣想在這裡坐一會兒。”

周唯謹這回卻有些遲疑。

“放心,宮裡到處都是巡邏的禁衛,皇上還怕臣跑了不成?”

說完,秦時行更煩躁了,他在說什麼,老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尖酸之語。

周唯謹默不作聲地解下披風遞給他:“那王爺記得早些回去,彆著涼了。”

秦時行真想拿鏡子讓皇上照照看自己的臉色,臉唇凍得發青,還解披風給他,他用得著嗎?

他硬邦邦地道:“臣不冷。皇上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

周唯謹微愣後笑了,重新裹上了披風:“我沒事,昨晚胃有些不舒服,現在好多了。”

都疼暈過去了,叫“有些”不舒服?

秦時行沉著臉沒再說什麼。

小福子過來扶皇上,腳步聲漸漸遠離,卻又很快折返,秦時行抬起頭,微愕地看著麵帶焦急的皇上,以為對方反悔了。

哪知周唯謹匆匆過來,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隻要你彆離開我。”

周唯謹抓住他的手,又重複道:“你不喜歡我了也沒關係,隻要你彆離開我,想要什麼都可以。”

秦時行皺眉抽回手:“皇上還是早些回寢殿休息吧。”

朝陽升起,橙紅的霞光從天邊湧來,沉睡的宮牆漸漸醒轉,空氣中泛著清新的露水味道。

秦時行坐著沒動,什麼也沒想。

許久,他端起亭中的酒壺,喝了口透心涼的酒液,凍得一個激靈。

酒液下肚後,灼熱從五臟六腑生發,湧入四肢,湧上眼角。

“不喜歡了?”

他又喝了口酒,自言自語:“沒良心的小王八蛋。”

宮牆內漸漸熱鬨起來,太監宮女開始灑掃,禁衛軍列隊巡邏,鶯啼鳥鳴這邊起那邊落,一道聲音夾雜在各種聲音中,秦時行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回過頭,和一個一臉癡愣的人麵麵相覷。

秦時行遲疑了一下,隨即驚愕地睜大了眼:“何、何方貴?”

也不怪他沒認出來,何大人變成了原先的兩倍寬,原本瘦不拉幾的臉上汪著肥肉,年紀輕輕就挺著個啤酒肚。

那胖子呆呆地道:“老、老秦?”

還真是何方貴的聲音!

秦時行一陣暈眩,猛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何方貴仍呆呆地看著他:“你沒死?”

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嚎道:“你沒死!”

“……”秦時行沒掙脫,無奈道,“你先起來,放開我。”

何方貴不管不顧地哭嚎了一陣,許久才抹著眼淚站起來:“我嘞個娘啊,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等他平複了心情,秦時行問:“你怎麼會過來?”

“皇上讓我過來的。沒說是什麼事,看到你才明白過來。”

秦時行沉默許久,笑問道:“你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

“哎,還不是因為你嗎!你死後,我悲痛欲絕,隻能暴飲暴食,以解內心之憂。”

秦時行毫不留情戳穿:“扯淡。”

何方貴嘿嘿一笑,摸了摸肚皮:“我老婆做飯太好吃了,有老婆真好。”

“……”

他就知道。

沒說兩句,何方貴就恢複了本性:“讓你跑,被皇上逮回來了吧,給你弄個金屋藏嬌,你有理都沒處說去!”

秦時行又沉默了,何大人這烏鴉嘴真是靈驗,他心情複雜地喝了口酒。

“我說呢,最近皇上怎麼不找我講故事了,敢情是你回來了。”

“講故事?”

“可不是。皇上隔三岔五就召我進宮,讓我講你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所有小事皇上都要聽。”

秦時行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你講了什麼?”

何方貴拿著亭桌上的點心吃,隨口道:“比如你帶著胡椒粉和鹽去打獵啦,在行宮喊著失戀喝酒買醉啦,元宵看到皇上和公主在一起心裡不痛快啦……什麼什麼的。”

“……”秦時行咬牙切齒,“這是能往外說的嗎?!”

何方貴渾不在意:“切,你死都死了,有什麼說不得,而且皇上愛聽。”

秦時行找不到話反駁,一言難儘地又喝了口酒。

兩人就著一碟子綠豆糕下酒,聊著各自的見聞,秦時行這才知道,何方貴居然已經有了個兩歲的兒子,而且他夫人又懷上了,預產期在年底。

“這次生個女兒,我就圓滿了。你該來我家看看,我兒子懂事又可愛。”

秦時行說:“再說吧。”

何方貴知他的處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和皇上,都不容易。”

正午太陽高照,秦時行回到寢宮,禁衛果然撤了,偏殿門口隻有兩個掃灑的小太監。

用過午膳,黃章過來了。

秦時行給他倒茶,黃章神色有些複雜:“沒想到還能再見。”

“確實。”

黃章說:“你在江南的事情,不是我告訴皇上的。”

“我知道。”

“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黃章看著他,“過年前,我向皇上暗示過。”

秦時行並不在意:“事已至此。”

“那段時間皇上狀況很差,病得很重,還派我……去西南修建帝陵。”

秦時行垂下眼,端著茶杯的手微顫了一下,他問道:“皇上……身體到底怎麼了?”

能瘦成這樣,多半是胃上的毛病,但昨日聽小孩子說皇上吃飯會吐,那又肯定不止是胃出了問題。?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黃章含糊道:“太醫比較清楚。”

秦時行看他的反應,想也知道是皇上吩咐過,便不再追問。

到了下午,周陽澤興衝衝地進殿來,身後的小太監喘著氣道:“哎呦,小主子,您慢點!”

周陽澤衝到秦時行麵前,卻又乖乖站住行禮:“見過王爺。”

秦時行喜歡有禮貌的小孩子,聞言笑道:“不必多禮。你上完課了?”

“嗯!”周陽澤用力點頭,“太傅們都講得很好,但是……”他用黑亮的大眼睛偷偷瞟著秦時行。

“嗯?”

“但我覺得他們沒有王爺講得好……那些老先生講得我想睡覺。”周陽澤跑過來,抱住他的手臂,甜甜地笑著,“王爺,您能做我的太傅嗎?”

秦時行失笑:“你問過皇上嗎?”

“父皇說了,那得王爺願意。”

秦時行思忖片刻後道:“皇上為你選的,一定都是學識淵博、老成睿智的太傅,最懂因材施教,縱然枯燥些,但都是大用之才。至於其他的,你要是願意,每日功課完成後可以來我這裡,我給你講講故事,教你寫字,但萬萬做不了正經太傅。”

周陽澤欣喜:“謝謝王爺!”

傍晚時分,皇帝又來接兒子了。

他精神不錯,臉色也比早上好了不少,手裡拿著一枝桃花。

桌上已有插花,他便把這枝花放入床頭的花瓶中,坐在床邊便能看到這縷春光。

秦時行站在一邊看著他動作。

插好花,周唯謹抬頭看他,笑意浸潤了眼角眉梢,比桃花還要吸人眼。

“春天到了,沒什麼能送給王爺的,那便聊贈一枝春吧。”

第65章 以色事人

今年暖和,五月初,桃花才凋落。

秦時行不愛出門,禁衛撤走後,他也沒怎麼出去逛過。今日他興致偶發,想去尋一兩枝殘春,便換了衣服,打算去禦花園逛逛。

日頭略微西斜,殘陽照在身上,溫暖又愜意。

他慢慢地踱著步,遠遠地便看見禦花園重重疊疊的深色樹乾,沒有花瓣的點綴,顯得單調而孤寂。

他便揀了一條小路,依照記憶走著,上回那枝金桂,就是在這邊發現的。

一陣話音傳來,迎麵走來了兩個人,正相談甚歡的模樣。

皇帝身邊站著一位男子,很是年輕,長相端正,神情有些書生氣的倨傲,正疑惑地盯著秦時行,似乎不明白此處為什麼會有人來。

秦時行和皇帝的目光一交彙,便很快移開,行禮後側立在一邊。

擦身而過時,一隻手很快地握了下他的,伴隨著一聲很輕的“等我”。

兩人遠離了。

秦時行往記憶中那處走去,果然,一簇淡粉正迎著陽光盛放。

“王爺今日怎有興來此處?”

含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沒等他回答,周唯謹已經走了上來,低頭撫弄著那花瓣:“王爺是來尋春的?”

皇帝今天穿著淡青色袍子,隨意攏著件素白的披風,清淡又質樸,可站在那簇花旁,又有種比花還豔的錯覺。

秦時行的目光落在他撥弄花瓣的手上,手指修長冷白,讓他想到擦肩而過時的一握即鬆。

“隨意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