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也沒事,我家裡好茶多,喜歡喝哪種,我送你一車。”
秦時行笑著搖頭:“好茶壞茶,有什麼所謂,解渴而已。”
他斂了笑意又道:“晏大人,想來你舅舅也勸過你,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不值得,也不會有結果。”
晏懷洲走後,秦時行在書房坐到天明。
茶早已涼透,浸出苦味。
他叫來秦海,聲音有些沙啞:“收起來吧。”
秦海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金絲楠木茶葉盒,提醒道:“家中沒有茶葉了。”
“去買些吧,不用太好的。”秦時行像是在說服自己,“解渴而已。”
臘月二十九,天子車架到了江南。
皇帝的行蹤是秘密,一路輕裝簡行,隻帶了貼身伺候的太監,以及一隊暗中保護的暗衛。
江南總督帶著官員在城外三十裡地迎接,低調奢華的烏木馬車緩緩停下,儘管裡麵的人看不到,汪堯仍在車外恭敬行禮:“臣江南路總督汪堯,攜江南眾官員,恭請陛下聖安。”
馬車裡傳來低低的咳嗽,一道疲憊的聲音響起:“總督有心了,上來吧。”
汪堯愣了一下,上了馬車。
皇帝倚在榻上,路途倉促,臉上帶著蒼白病態。剛才那一下掀簾,進了冷風,皇帝又是一陣咳嗽。
皇帝似乎比去年更瘦了,汪堯誠心道:“望皇上千萬保重龍體,而今國祚正熙,隻有皇上好了,江山才會萬古長青啊。”
皇帝擺擺手,竟然是一笑:“每年都來叨擾你,不會嫌朕煩吧?今年應該是最後一年了。”
汪堯看著皇帝瘦弱的身體,錦帕上的血跡,自然明白這最後一年是什麼意思,不由得悲從中來:“皇上正值盛年,萬不可有此想法。”
皇帝問道:“前些日子,朕派了曲鴻雲來查案子,他可還在江南?”
“回皇上,曲大人查的是陳年舊案,下到州府和縣裡去了,說是要實地調查。”
皇帝便不再問,馬車一路沉默地到了總督府。
此時,刑部尚書曲鴻雲正在青鬆縣衙門,看著案上的卷宗,驚駭得渾身發抖。
“這不可能!”
縣令說:“大人,這確實是您要的那份卷宗。”
曲鴻雲來江南大半個月了,一直沒有頭緒,各級州府衙門的卷宗都沒有關於那書生的記載。
偶然聽聞流言,摸到一點線索,追來了青鬆縣,據說是那書生的老家。
不負他所望,當地縣官果然對這案子還有些印象。
那書生叫陸旭,父母因惹怒巡撫被凍死後,他跑遍了江南各級衙門,皆不予立案,惟有他從小長大的老家,那縣官看他可憐,為他立了案——可也隻是立案。
可看到卷宗上的畫像,曲鴻雲卻驚了。
曲鴻雲指著畫像,手指都在抖:“你可知這是誰的畫像?”
縣令有些莫名:“自然是陸旭啊。”
他又道:“下官還有微末的印象,那陸旭長得一表人才,隻可惜……攤上這種事,也是倒黴。”
曲鴻雲一言不發地收起卷宗,大步往外走去。
臨近年關,總督府布置得喜慶洋洋,到處掛著紅燈籠,係著紅色編織繩,一派歡愉喜慶的好景象。
臘月三十,一大早,汪堯就在皇上房門外恭候著。
休息了一夜,皇帝精神好了些,對汪堯道:“走吧。”
這是要去西湖畔的幽品樓吃飯。
汪堯卻道:“用完早膳,臣鬥膽請皇上隨臣去一個地方。”
皇帝問:“什麼地方?”
“那地方叫攬月縣,距離此地三百裡地左右,風景極好,適合遊覽。”
皇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朕去那地做什麼。”
汪堯快步跟上他,又懇求道:“攬月縣民風淳樸,景色宜人,中午去,晚上便可趕回來。”
皇帝有些不耐煩了:“朕晚上還要去軍營和夜市,哪有空跑那麼遠?廢什麼話!”
汪堯苦笑,他絕不能說出王爺在攬月縣,但也絕不能瞞著皇上。
他隻能引著皇上過去,讓皇上自己發現。
才能兩方都不得罪。
他絞儘腦汁道:“皇上舟車勞頓,胃口不好,那攬月縣有一家……甜品店,臣也是最近聽說的,據說東西很不錯。皇上或許能有些胃口。”
走在前麵的皇帝突然像被點了%e7%a9%b4一般,站住了。
汪堯見有戲,又道:“臣去吃過,味道很不錯,還打算為那店題個匾——賣的都是新奇的玩意兒,什麼奶茶啊,泡芙啊……應該是叫這個……還有什麼芋圓,花樣……”
皇帝打斷他,聲音竟在發抖:“帶朕去。”
到達攬月縣,天已經灰蒙蒙的了,“甜香閣”打烊了。
汪堯扶額,難道真要他把皇上帶到王爺麵前?
那以後王爺不得弄死他?
可要是不帶,皇上會不會現在就弄死他?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他什麼話也沒說,就見皇帝盯著店門口張貼的布告,眼睛發紅。
汪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甜香閣招牌:紅豆芋圓小麻薯,三十文一碗,春節期間買一送一,歡迎光顧。
“帶……馬上帶朕去,找店主。”
路途中,皇帝一直緊緊抓著汪堯,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他腦中一片空白,卻不敢往那個念頭上動,他不敢,他經不起任何的期望和落空。
馬車在一間古樸的宅院門口緩緩停下,汪堯和小福子扶著皇帝下車。
隔壁縣衙,剛處理完縣務的晏懷洲正在門口徘徊,似乎在糾結什麼。一見來人,他吃驚道:“舅舅?您怎麼在這?”
汪堯此時自然沒空和他閒聊,隻簡單道:“有事情找秦公子。”
聽到那個字,皇帝呼吸驟然急促。
黃章的話,汪堯的話,在腦海裡震蕩,他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有些喘不上氣。
“正巧,我也正要去找他。”晏懷洲走過來,看見中間那位公子,微愣了一下,笑問道,“這位公子有些麵生,不是咱縣裡的人吧?”
看清這位公子的臉時,他著實有些吃驚,這位公子長得可真好看,竟比二兩也不輸,就是太瘦了,一副病容。
“這位是京裡的貴人。”汪堯說,“你既也找秦公子,便去敲門吧。”
晏懷洲敲響了門,心裡卻道,今日是除夕,二兩是斷然不會會客的,說不定會怠慢了那位貴人。
可是很快,腳步聲傳來,門開了。
秦海出去了,秦時行拎著酒壺親自來開門。
門口人有些多,他略微詫異。
醉眼有些看不清人,他眼眸隨意地一掃,沒有任何防備便和一道視線對上了。
那一瞬,如晴天霹靂,響雷當頭,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哐當一聲,酒壺墜地,碎了滿地。
他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想不起來,隻和那道視線對著,腦子裡一片空茫。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是一眨眼,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喚回了他的意識。
秦時行腳下一個踉蹌,渾渾噩噩地轉身,形容狼狽地往屋裡走去。
才剛邁出一步,身後傳來一句虛弱的呼喚。
“王爺。”
那日遠山覆雪,他在殿外站了一夜,卯時鐘響後,身後也是這樣的一句挽留。
自那之後,他再沒聽過這個聲音。
他沒有停下。
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哽咽和慌亂。
“秦時行!”
“你給我站住!”
第60章 還能在一起嗎
秦時行止住腳步,站了許久,緩緩地轉過身來。
月光下,皇帝已經推開了扶著他的人,搖搖晃晃地向院內走來,那一灘酒液和碎渣橫陳於前,他卻渾然不覺。
他全身都在發燙,頭暈目眩,緊緊盯著眼前的人,生怕隻是一場幻覺,生怕一眨眼對方就會消失。
幾步的距離,那麼長。
在那雙黑金色鞋靴快要踩上碎瓷片時,身後傳來驚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皇……公子小心!”
照顧他,本能是先於一切的。秦時行下意識上前一步,攬著他的腰往旁邊帶,可那身體太輕了,他竟直接把人抱了起來。
秦時行茫然地和懷中的人對視,意識仍停留在剛才那瞬。
他不明白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明明還有一段距離,為什麼突然近在咫尺。
近到他可以看清那濡濕的眼睫,黑沉的瞳仁,看清自己的倒影。
腦袋像斷了片似的,隻有一個念頭反複晃蕩。
他怎麼……這麼瘦,這麼輕?
他聽到對方哽咽的鼻音:“說好隻給我一個人做的小甜品,怎麼能做給彆人吃?”
秦時行腦袋鏽住了,像得了失憶症,什麼也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他為什麼在這,想不起來皇上為什麼在這,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麼。
他順著對方的話頭回想,他好像是答應過,甜點隻做給皇上吃。
可甜品是店員做的,不是他做的,他隻負責教店員做。
於是他下意識解釋:“那不是我做……”
這時一道驚駭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皇、皇上?!”
時間恢複流逝。
秦時行突然就從聽不見也看不清的狀態中抽離出來了,缺失的記憶也恢複了,他想起來了一切。
想起濕冷的刑部大牢,想起除夕的毒酒。
秦時行把人放下,退後一步,垂著眼:“冒犯皇上了。”
周唯謹徒勞地伸出手,手指從秦時行衣袖上滑落,拉住他的手。
“我們談談。”他說。
他又走近了一步,誠懇又認真:“王爺,我們談談。”
秦時行有些疲憊,有什麼好談的呢。
不過是一段失敗的感情。
他轉過身,往書房走去,本就鬆鬆搭在一起的手便分開了。
書房放著炭盆,不時冒出橙色的火星。銅爐裡的水燒開了,在火爐上咕嚕響著。
秦時行提起壺倒了杯熱水:“寒室簡陋,招待不周,皇上見諒。”
剛才有那麼多人,現在這不算寬的書房裡,隻剩他們兩人對坐。
周唯謹鼻腔驟酸,他撐著額頭,眼淚一串串往下掉,桌麵上很快汪起了一小灘水。
一方手帕遞到他麵前:“時辰不早,皇上有什麼想說的,請儘快說吧。”
聲音是公事公辦的冷淡疏離。
周唯謹心裡一顫,不敢去看對方的神色,他怕看見一副冷臉,會哭得更厲害。
可是一張桌案的距離實在太遠,他們從來沒有隔這麼遠說過話。
他擦乾了眼淚,搬著椅子過去,拉住了秦時行的手。
那手乾燥,溫暖,有力,是他熟悉的溫度。
秦時行任由他握著,沒有掙開,卻也沒有收攏。
交握的手漸漸泅出汗來,依然沒有人說話。
秦時行率先打破沉默:“皇上想如何處置臣?是以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