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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惱他是應該的。

等皇上來見他,他攤開說清楚,誤會解釋開就好了。

到了第三天,他的信心動搖了。

皇上依然沒有來見他,也沒有傳任何話。

在牢中耳塞目蔽,不知朝堂風向,他開始焦躁。

當晚黃章來看他,隔著鐵柵欄,秦時行看見黃章一臉欲言又止。

黃章說:“你可有什麼話想對皇上說。”

秦時行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黃章又道:“有沒有什麼想向皇上解釋的。”

秦時行問:“是皇上讓你來的?”

黃章沉默了,三日前王爺進京,皇上隻問了一句,便再也沒提起。

就像是忘了王爺還關在刑部牢房一樣。

秦時行明白了,黃章是自己來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冷。

皇上抓他,真的隻是因為他打破了承諾嗎?

還是……因為他擅動兵馬?

對一個人的信任,真的會因為地遠山隔,因為旁人煽風點火,就無故消失嗎?

不如說皇上心中早有懷疑的種子。

“沒有什麼說的。”

疲憊突然如潮水般湧上來,秦時行說:“當初你我的承諾,可還作數?”

黃章怔了一下:“自然作數。”

在皇上重掌大權之時,若王爺有性命之憂,他需要救王爺一命。

“可是……”

黃章遲疑了半晌,卻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他是覺得皇上並沒有想發落王爺,皇上好像是在賭氣。

秦時行:“你去王府書房,打開書架第三層的暗格,看看裡麵的東西,再來答複我吧。”

一個時辰後,黃章回來了,滿臉震驚。

秦時行說:“有那兩樣東西,就算日後皇上發現,也不會怪罪於你。”

黃章神色複雜:“你以為我是怕皇上怪罪?你和皇上……感情甚篤,事情遠沒有到這一步。”

秦時行搖頭,在感情中,缺乏信任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就是有一點該死的完美主義。

黃章還是想勸:“這幾日,朝臣日日催促皇上儘快發落,皇上壓力很大。等皇上忙過這一陣,有什麼誤會說不開呢?”

秦時行仍是不語。

黃章長歎一聲:“既然答應了你,我自會幫你,準備何時動手?”

秦時行沉默了片刻:“除夕。”

今天是臘月二十六,還有四天。

他承認心懷僥幸,若皇上真是政務繁忙耽誤了,除夕之前,總有時間來見他。

他又道:“秦海在城外五林居,你悄悄去見他,自會知道怎麼做。”

離京前他預感不祥,派秦海去江南接陸旭,有備無患。

哪知真的一語成讖。

黃章吃驚,他布下暗探在江南大肆搜捕,沒想到人就在京城外。

他歎氣,心事重重地走了。

很快到了除夕夜,宮裡掛滿了紅燈籠,華燈初上。

除夕夜宴上,皇帝卻突然拂袖而去,徒留百官麵麵相覷。

皇帝喝了點酒,走得很快,步履慌亂,太監慌忙地跟在他身後。

皇帝走到刑部大牢前,恍然醒悟了似的,倏地停下,盯著石刻的門匾,站著不動了。

小福子給他披上披風,輕聲道:“王爺進京已經七天了,今天過節呢,皇上該去看看王爺了。”

皇帝怔怔道:“七天了……他為什麼不求見朕,他明知道隻要一句話,朕就會來找他。”

小福子提醒他:“王爺在牢裡,行事多有不便。”

皇帝搖頭:“借口罷了,他就是不想見朕。明明是他做錯了。”

他日日煎熬,徹夜輾轉,無數次想衝進去質問。

質問他為什麼不寫信。

為什麼想逃走。

為什麼和公主一起消失。

孤男寡女在一起十天,有沒有發生什麼。

他快瘋了,可那根理智的弦還堪堪繃著。

他不敢去問。

怕王爺承認,承認他想逃,承認他預謀已久,承認他的諾言全是哄騙。

他不知道,如果王爺承認了,他該怎麼處置王爺。

他鴕鳥似的埋入繁雜的奏章中,似乎不去想,一切就都沒有發生。

可王爺該主動向他解釋的。

為什麼不解釋。

是默認了嗎?

皇帝站了許久,直到全身僵硬。

子時的鐘鼓聲響了,煙火綻放,百姓的歡呼聲隱隱可聞。

烏黑的大門像一條跨不過去的鴻溝,皇帝袖中的手指緊握成拳,又頹然鬆開。

他轉身離去,卻又頓住腳步。

“仙醉樓新上了一款相思酒,給王爺送一壺吧。”

除夕夜萬民同樂,連牢裡的犯人都分到了一杯酒。

酒味粗糲,辣嗓子,不過沒得選。

秦時行坐在稻草上,漫不經心地撚著酒杯。

子時已過,皇上不會來了。

明知結局該如此,但他還是忍不住心冷。

他研究過那麼多帝王生平,讀過那麼多帝王傳記,那條金科玉律深深鐫刻在腦海——

帝王無情。

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每個皇帝畢生的追求。

他沾染過,所以皇帝的心中有了芥蒂。

這不是兒女私情能消弭的。

獄卒過來,給他送了壺酒。

秦時行認出這是仙醉樓的壺,自然知道是皇上賞的酒。

送他上路嗎?

秦時行低笑,眼角卻濕了。

他發現,兩個半月過去,他都想不起和皇上相處的樣子了。最後一次見麵,是皇上的生辰,明明天不亮他就要出發,他們卻還鬨了矛盾,隔著一道殿門,無言對立。

由內而外的疲憊占據了腦海和四肢,他躺下,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皇上長大了。

先帝詔書中那個性溫良善的幼子,終於長成了生殺予奪的君王。

當那顆心比鐵還要硬,他就能坐穩那個位置。

他這也算……完成了先帝和攝政王的遺願吧。

這就夠了。

黃章安排好了一切,支走獄卒,打開牢房門,卻還是想再勸他:“我還是覺得沒到那一步,皇上在朝堂上仍然力排眾議,壓著這個案子。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幫你轉告皇上,肯定會沒事的。”

秦時行無所謂地一笑:“那我這一死,還能為皇上分擔壓力,也不算白死。”

要他巴巴地貼上去解釋,說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上,隻求換一條生路?

他沒這麼賤。

事到如今,他僅剩這一點自尊。

黃章不死心:“你有先帝禦賜的鐵券丹書,皇上不會動你,朝臣也不敢多言。要是你假死,皇上……”

會很傷心。

一天沒收到信都會高燒暈倒,要是知道王爺“死”了,皇上怕是會重病。

但他望入秦時行黑墨般的眼睛,沒有說出口。

他能感覺到,王爺眼中沒有光。

“就算皇上看在鐵券丹書的麵上饒我一命,保不齊哪天想起來,又賜我一杯毒酒。”

“而且……”

秦時行閉上了嘴,沒有說下去。

他有私心,他幾乎是惡意的,他要皇上後悔,要皇上記住他。

他要清清楚楚地讓皇上知道:打破承諾的是你,不是我。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他怨他,因為他那麼愛他。

夜半,一條驚人的消息從刑部大牢傳出,經由覆著薄雪的宮牆,傳入天子寢宮。

皇帝還未就寢,正裹著大氅坐在案邊看文書。入冬以來他幾乎沒休息過,每日處理政事至夜深,那張秀美的臉上滿是疲憊。

此時,他微微偏頭,似乎是沒聽懂:“什麼?”

黃章跪地,又重複了一遍:“寅時三刻,王爺於獄中自刎。”

皇帝整個人都沒動,麵露茫然,腦子和意識似是罷工了,沒能分析出這句簡單的話裡蘊含的信息。

他半晌才道:“……什麼?”

黃章麵露不忍:“請皇上節哀。”

他遞上一個瓷瓶:“這是從王爺身上搜出來的,入獄前就帶著,應該是留給皇上的。”

皇帝怔怔地看著他的嘴唇上下翻動,卻一個字也聽不清。

他木然地接過瓷瓶打開,一陣清香襲來。和每月的解藥如出一轍的香味,隻不過濃鬱了千百倍。

一瞬間,他全明白了。

明白王爺拋棄聲名、固執北上想要得到的東西魚希h櫝8伽,是什麼。

是為了他。

一張紙條從瓶口幽幽飄落。

皇帝終於從漫長的茫然中醒轉,後知後覺地理解了那句話的含義。他身體不受控製地發抖,喉口劇烈滾動卻沒辦法呼吸,窒息感從%e8%83%b8口傳來,抓著%e8%83%b8口的手指青筋乍現,一口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地麵。

劇痛從四肢百骸襲來,天旋地轉,失去意識前,他終於看清了紙條上的字——

“終有弱水替滄海,再無相思寄巫山。”

第53章 二兩居士

江南路東原府北邊,有一個依山傍水的小縣城,名叫攬月縣。

攬月縣景色天成,渾然古樸,原名叫桑平縣。三年前新任縣令走馬上任,給改了這麼個騷包的名字。

這縣令大人自詡詩文風雅,實際上是個風流騷包。

縣令大人名叫晏懷洲,是江南首富晏家的小公子。

晏公子是紈絝子弟中的翹楚,平生隻會吃喝玩樂,晏老爺怕他玩廢,花重金給他捐了個官,讓他來當一方縣令,盼望他收收心。

晏老爺本來沒報多少希望,但誰知,這晏公子就任後,還真就收心了——過去的劣習全收起來了,不再花天酒地,甚至還讀起了書,能寫兩句酸詩。

這倒不是他突然醒悟,決定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而是——晏公子在追人,自然要把自己包裝得人模狗樣。

可惜追了三年也沒追上。

據晏公子自己所說,那人甫一出現,如天神下凡,日月山川都不能與其媲美,他活了二十七年,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無儔的人。

對,俊美無儔,晏公子喜歡的是個男人。

此時,晏懷洲正站在銅鏡前,拿著兩塊玉佩在身上比劃,糾結不已。

“綠色的襯衣服,白色的襯膚色,戴哪塊呢?哎,你說二兩會喜歡哪一塊?”

小廝晏魚無奈道:“大人,二兩先生都不一定見您呢。”

他家縣尊大人每次去找人家,都要打扮小半個時辰,有時還會吃閉門羹。但晏懷洲從來不生氣,反倒越挫越勇。

他從小跟著晏懷洲,還真沒見他對誰這麼上過心。

晏懷洲拿扇子敲了下晏魚的腦袋,帶著笑:“小魚兒,彆胡說。今天是臘八,他肯定會見我。”

聽到這個稱呼,晏魚翻了個白眼。

也怪這晏懷洲不著調,自己喜歡吃魚,就給人家取名叫晏魚。

晏懷洲最後選了綠色的那塊,係在腰上好生臭美一番。

他突然有些惆悵:“本公子家世顯赫,長得也一表人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