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響起:“諸位大人不必拘束,隻當是家宴。”
春節連續休沐十五天,眾官員鬆懈了筋骨,一位六部的高官打趣道:“皇上帶著公主殿下參加,自然是家宴。”
皇上也不惱,而是微微一笑:“說得甚是。”
宴會開始,場間氣氛輕鬆歡快,歌舞不斷。
不斷有人來敬秦時行酒,一壺熱水喝了個乾淨,太監很快送來個新壺。
他帶著一絲希望揭開蓋子,好家夥,這回不是熱水,是燙水。
還冒著熱氣兒。
想也知道是誰吩咐的,秦時行看了一眼禦台上。
那位公主正說著話,皇上便微微側頭,帶著笑意聽著。公主說完,皇上又對她說了句什麼,公主也笑了起來。
像極了一對琴瑟和鳴的璧人。
秦時行移開眼,在百官之中捕捉到了何方貴的目光,使了個眼色,悄悄起身離席。
他攏緊披風踱到一處林子裡,沒過多久,何方貴苦兮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兄弟啊,你哥我慘哪!”
聽到熟悉的聲音,秦時行轉身笑道:“你慘什麼?有酒喝還慘?我可是坐在那灌了一肚子熱水。”
何方貴也知道他生病的事,關心道:“你身體沒事了吧?對了,我可是往你府上送了顆十年的人參,花了三十五兩銀子呢。”
“謝謝?我府上堆了一屋子五百年的人參。”
閒話少敘,秦時行問道:“你這兩個月是怎麼了?”
何方貴支支吾吾不敢說,秦時行見狀嗤笑:“我就想問問,你什麼時候給我鋪床更衣,倒洗腳水了?”
“……”何大人有苦不能言。
“得了得了,不說我也猜得到。”秦時行擺手,慢慢往亮滿宮燈的禦花園走去。
今天是上元節,工部早準備了各種造型漂亮的燈,布置在禦花園裡供百官玩賞。此時燈已經亮了,映著冬日寒梅,彆有意趣。
“今晚喝一杯?”何方貴跟在旁邊道,“我家旁邊有賣油酥花生和鹵鴨脖子的,下酒得很。”
何大人也是講義氣的,元宵佳節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再被皇上抓去禦書房拷問一番。
秦時行卻莫名地沒什麼心情:“改天吧。”
他倆出來得有些久,到禦花園時,皇上和百官已經開始了賞梅賞燈。
一簇開得正盛的梅花下,皇上正從太監手中接過厚披風,溫柔地披在公主身上。
公主低頭含羞,俏臉比紅梅更嬌豔。
秦時行止住腳步,垂下眼眸低笑了一聲:“沒意思,走喝酒去。”
何方貴納悶:“啊?”
不是剛說不喝嗎?
“本王今日高興。”秦時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你家旁邊買鴨脖,然後咱哥倆不醉不歸。”
兩人沒走多遠,卻有太監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恭敬地對秦時行道:“王爺,皇上請您去寢宮。”
秦時行默了片刻,還是跟著太監走了。
過節呢,好歹要說一句元宵快樂。
承乾殿裡還是那麼暖和,周唯謹應該也是剛回來,正在解披風。
秦時行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殿內。
“王爺在看什麼?”
“臣還以為公主會陪在皇上左右。”
剛說完便覺此話不妥,秦時行尷尬地咳了兩聲,在一旁坐下。
桌上有個壺,打開一看,還是熱水。
“王爺想找什麼?”周唯謹在他對麵坐下,“晚宴上王爺似乎興致不佳,為什麼?”
“大概是少了一壺好酒吧。”秦時行隱晦地抱怨。
周唯謹笑了,眉眼都溫柔起來,說出的話卻不留情:“禦醫說了,王爺這段時間不能喝酒。”
秦時行無所謂地一聳肩,來之前他給何方貴打了招呼,買好鴨脖帶上酒去王府等他,想必此時何大人已經到了。
哪知周唯謹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何大人晚宴喝多了,朕已經讓禁軍護送何大人回府了。”
“……”
草。
秦時行強壓下罵人的衝動,露出個虛偽的笑:“皇上真是愛民如子。”
周唯謹眸帶探究:“王爺寧願向何大人討酒喝,也不願向朕討嗎?王爺什麼時候……和何大人關係這麼好了?”
刑部的調查報告已經送到了禦前,周唯謹反複看了很多次。
自王爺遇刺醒來後,那位何大人和王爺的關係陡然親近了起來。
親近得毫無理由,也毫無契機。
而且……王爺準備逃走的那個中秋夜,何大人也在王府。
僅這一條,就足以說明太多東西。
秦時行心情不佳,沒聽出他的試探:“臣向皇上討,皇上會給嗎?”
開什麼玩笑,說得就像那兩壺白開水不是你安排的一樣!
“當然會。”
太監端著壺酒進來,剛揭開蓋,濃鬱的酒香便彌漫開來,還有一絲果香。
看清裡麵澄紅的液體,秦時行眼睛一亮,略驚:“葡萄酒?”
來這麼久,各種好酒都喝過,但還是第一次見葡萄酒。
“西域進貢的美酒,整個皇宮隻有這一壺。”
秦時行%e8%88%94了%e8%88%94唇,想去拎壺,卻被一隻手按了回去。
周唯謹麵露為難:“可禦醫說了,王爺還不宜飲酒。”
“……”
秦時行鬱悶壞了,酒拿出來卻不讓喝,小皇帝不會這麼無聊吧?
見他的樣子,周唯謹沒忍住輕輕一笑:“王爺還沒說吉祥話。”
秦時行懂了,當即道:“元宵快樂,皇上。”
“一杯。”
一杯也行啊,他真的饞壞了。
半個月了,一口酒沒碰!
他都快成仙了。
秦時行端著酒杯,小口小口啜著,舍不得一口喝掉。
周唯謹攏著暖爐,開口道:“公主埋怨朕拖這麼久不納她入後宮,讓她沒名沒分的,傷臉麵。”
秦時行頓了一下。
“畢竟是藩國千裡之遠特意獻上的,朕也不好得罪得太狠。”
這算是在解釋帶公主赴宴的事情?
紅梅下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酒突然也沒了滋味。
“這是皇上的……家事,皇上自會定奪。”一杯酒見底了,秦時行放下酒杯。
“朕確實也該封後納妃了,先皇在朕這麼大的時候,都有孩子了。”
秦時行沉默了半晌,微笑道:“確實如此。”
上回使團宮宴上他醉倒,不知自己為何鬱悶。
而如今,江南的繾綣,軍營烈酒帶來的那一晚悸動,這一場病,無疑讓他認清了自己的內心。
可認清有什麼用,還不如一直糊塗著。
他這是僭越,罪孽深重。
他在覬覦一顆不屬於他的明珠。
強壓下內心的苦意,秦時行又說了一句:“皇上已成年,宜早日充盈後宮,穩固國本。”
“王爺所言極是。”
秦時行沒再告病,回到了朝堂繼續當點頭的花瓶。
皇上仍會請他去禦書房品茶,但去了幾回,禦書房裡都有公主在紅袖添香。他便不再去了,後來皇上也漸漸不再叫他。
公主的身影越來越頻繁地陪在皇上身邊,禦書房裡,禦花園裡,都有這位公主美麗的背影。據說皇上偶感風寒,也是公主前往皇上寢宮親自伺候。
眾官員老懷甚慰,於是朝會上便有人上奏,催皇上儘早立後,以便給公主名分。
還有官員私下竊語,說皇上與公主如此恩愛,直接封後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公主畢竟是外族人,身份特殊。但如果皇上堅持,禮部也有能力處理好一應事宜。
一開始皇上還壓著那些催他立後的奏折,想必是顧慮上次立後的提議被王爺否決。此舉也是給足了王爺麵子。
終於,請求立後的奏本堆積到不能忽視,禦台上的皇帝終於看向右首的位置:“王爺怎麼看?”
秦時行說:“全憑皇上定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來自禦台上的目光隻停留了一瞬,便悄然轉開,皇上的聲音旋即響起:“那禮部便去辦吧。”
第29章 逼供
一年之初,是戶部最忙的時候。
日已西斜,其他各衙門的人都已散衙回家,戶部大堂卻還坐滿了官員。
戶部尚書何大人麵帶親切笑容,背著手在大堂逛了一圈,又說了一番勉勵的話,果斷下班了。
馬車停在宮門外,他不緊不慢地往外走著。
一道劇痛從後脖頸傳來,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他就暈了過去。
刑部大牢。
“朕讓你彆用刑部的手段,可也沒讓你用綁匪的手段。”
周唯謹瞥了眼地上,有些嫌棄。
地上躺著個大花麻袋,隱約看出裡麵裝了個人,露出一角紅色的官服。
黃章尷尬:“事急從權……事急從權。”
“開始吧。”
周唯謹往側邊走去,繞過一方屏風,坐了下去。
用了些法子,昏迷的何方貴醒了過來。
他愣愣地看著四周,不知身在何方。
黃章說:“何大人,醒了?”
四周幽暗陰冷,何方貴一激靈,發現自己身處刑部大牢,對麵坐著的是刑部尚書大人。
“何大人彆緊張,請何大人來隻是想問幾個問題。”
請?
何方貴摸了摸隱痛的後脖頸,難以置信。
黃章開口道:“刑部最近查案,查到了何大人身上一些異常之舉,還望何大人能解惑。”
“黃大人請問。”何方貴說,同時腦子快速轉動。
沒有帶著官兵去府上抄家抓他,而是像土匪一樣把他打暈綁來,說明不是公事。
那是私事?
“何大人向來憐香惜玉,曾娶十五位妻妾,但如今有十四名女子被遣散,其中包括何大人最疼愛的第十五房姨太太。”黃章一頓,“何大人之前對這位姨太太可謂是有求必應,甚至入了家族宗廟,打算將她扶正。試問何大人,又為何將包括她之內的十四名女子遣散?”
“自然是薄情寡義,圖個新鮮,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黃章緊緊地盯著他,何方貴麵色如常。
“好,下一個問題。何大人為官十五載,向來滴酒不沾。可今夏以來,何大人每日都要小酌,經常喝得酩酊大醉,又是為何?”
“過去不愛,現在愛,人的喜好總是會變化的。”
何方貴一麵應付,一麵從這兩個問題中咂摸出了些什麼。
揪著他的變化不放,難道……刑部是察覺他身份有問題了?!
想到這裡,何方貴冷汗直下。
黃章又問:“去年八月初,何大人從戶部支取了一千兩銀子,可有此事?!”
“這、這……”
黃章沉下臉,適時一拍桌子:“回答問題!”
“有,有。”何方貴戰戰兢兢,“下官、下官家境貧寒……實屬無奈之舉……”
見對方開始緊張,黃章悄悄將問題引入了核心:“何大人向來不黨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