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屋裡伺候,您問我,我問誰?”
小福子歎氣。都怪他昨晚睡得太死。
早膳時江南總督已經來請過一次,小福子和秦海以兩位主子還在休息為由,擋了回去。
日上三竿,江南總督又來請午膳,看到杵在門口沒動的兩人,總督麵露驚異,小心翼翼道:“皇上和王爺,還……沒起?”
兩人一臉難言地點點頭。
皇上和王爺的臥房挨著,江南總督站在門口,看看這間,又看看那間。
皇上昨日舟車勞頓,補覺是正常。
但是王爺不是日日天未亮就出府辦事嗎?
兩人一起睡到中午,這也太不合常理了。
想到朝中關於皇上和王爺之間水火不容的傳言,江南總督臉色一變!
兩人不會是昨晚打了起來,出了事吧?!
他肥胖的臉頰抖了三抖,顫唞著手想去推門。
哢嚓一聲,一扇門開了,秦時行手握著折扇走了出來。
見著了一個,江南總督總算是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他陡然一驚——
王爺為什麼從皇上的房間出來?!
秦時行衝他微微點頭,又轉頭對小福子道:“皇上醒了,進去伺候。”
來不及消化這句話裡的信息,就見小福子拿上衣服和鞋襪,走進王爺剛出來的那扇門。
江南總督目瞪口呆,感覺腦子不夠用了。
秦時行一笑:“總督大人早啊。”
江南總督抬頭看了一眼升到中天的太陽,費力地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秦時行似乎心情很好,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折扇,唇邊噙著一縷淡笑。
“王爺,您脖子上……”秦海猶豫地說。
江南總督順著話音望去,赫然看見王爺那脖頸上,竟然有一道……齒痕!
泛著紅,還破了皮,非常引人浮想聯翩。
秦時行伸手摸了一下,麵不改色:“昨晚蚊子咬的。”
江南總督嘴唇抖了抖,如果現在不是大冬天,他就信了。
不多時,梳洗打理好的皇帝也推開門走了出來。
——從剛才王爺出來的那扇門走出來的。
一行人去膳廳的路上,江南總督終於忍不住問道:“王爺是一早找皇上……商談軍情嗎?”
皇上和王爺一同看向他。
秦時行詫異道:“自然不是。昨晚累了些,睡到現在。”
江南總督又想到王爺脖子上的齒痕,簡直痛心疾首。累了些?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總督府早已備好了一桌珍饈佳肴,十分精致。
落座後,秦時行拿筷子動作有些僵硬,他伸手揉了揉右肩和右臂。
江南總督問道:“王爺右手怎麼了?”
話音剛落,皇上和王爺又一齊望向他。
“……”總督大人簡直想暴走,又怎麼了?!
秦時行淡淡一笑:“被重物壓了。”
什麼重物?總督還想再問,秦時行一副不欲多談的樣子:“總督大人想是餓了,用膳吧。”
站在一旁的小福子和秦海發現,皇上的耳朵紅了。
……
午膳後,總督請皇上和王爺到書房,讓下人奉了茶,開始談正事。
“皇上、王爺容稟,昨日,江南駐軍得知皇上親至,士氣大漲,一舉擊潰了海匪,平定了匪禍。”
周唯謹說:“將士們辛苦了。”
江南總督又道:“不知接下來皇上和王爺有何安排?江南勝景如雲,如想遊覽一番,下官這就去安排。”
周唯謹抬眸看向另一側:“王爺怎麼看?”
秦時行正含著口茶湯,在舌尖一轉,咽入口中,香甜鮮爽,回甘來的很猛,額間後背滲出汗來。
好茶!
周唯謹將他眼中的讚歎看得清楚,瞥了一眼盞中的葉,是江南特產的金壇雀舌。
秦時行放下茶盞:“再過幾日便是除夕,若京中無事的話,皇上可多留幾日,除夕夜去軍營慰問一番。”
陛下親至,將士們必定滿懷感恩和喜悅,為國征戰的勁頭也會更足。
但周唯謹還從這話裡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王爺這是讓他去和軍.方搞好關係。
周唯謹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朕留在此處,那王爺呢?”
“臣自然侍奉在皇上左右。”秦時行又品了口茶湯,“皇上沒來過江南,多逛逛也是好的。”
江南總督看了一眼王爺脖子上的齒痕,又陡然聽見“侍奉”兩個字,肥胖的身軀默默抖了三抖。
……
入夜,兩個身影悄然從臥房潛出。
總督府後門,早有一輛通身黑色的馬車在等著。
馬車穿過一條大道,進入一條小巷,又繞了七八個彎,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口。
駕車的人跳下馬背,拉開車簾,低聲道:“王爺,到了。”
秦時行一托衣袍下擺,下了馬車,盯著麵前這扇平平無奇的門,壓低聲音道:“確定沒人發現?”
秦海說:“王爺請放心,那人養在這裡五年了,小的雇了一位婦女照顧,對外隻稱他們是夫妻,稱那人長期臥病在家,沒有人見過那人的臉。”
秦時行捏著折扇的扇骨,略微心安。
秦海上前叩門。
或許是早已知道有人會造訪,門很快開了,一位粗布裙釵的女子看到門口的秦時行,臉上劃過震驚。又看向秦海,一福身:“大人。”
兩人跟著女子往屋內走去,正堂中央擺著張方桌,桌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聞聲抬起頭,露出一張和秦時行近乎一模一樣的臉。
第24章 醉茶
兩雙眼睛一對視,秦時行心裡倏地一跳。
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一瞬間,他甚至以為眼前這人是原先的攝政王,而自己隻是個奪人身份的闖入者。
但很快,那人神情間滿是恭敬,跪下磕頭:“草民陸旭,見過王爺。”
五年前,王府下人把他安置在這裡,陸旭就知道,將來某一日,他需要為王爺做一樁大事。
看著自己的臉對著自己磕頭,秦時行有些彆扭:“起來吧。”
婦人奉了茶,便掩上門進入內間。
秦時行在桌邊坐下,緩聲問道:“秦海交代於你的事情,你可清楚?”
陸旭恭敬地立在一邊道:“五年前王爺為草民報仇雪恨,判了那狗官斬立決。草民便在心裡立誓,這條命就是王爺的,能為王爺效力,草民心甘情願。”
燭火一下一下跳動著,秦時行細細端詳,發現兩人的長相其實有著細微的差彆,隻有八九分相似。
陸旭的眉骨要比他低些,少了分淩厲,多了些溫潤。
而他自己——秦時行清楚得很,不笑時,扮演一位喜怒無常、不怒自威的奸王還是綽綽有餘的。
秦時行喝了口茶,粗茶極苦,他任由那苦意在口腔蔓延,開口道:“做好準備吧。”
陸旭問:“何時?”
“一年之內。”
陸旭抱拳一揖:“但憑王爺差遣。”
秦時行看著他,目光悲憫:“你可有心願未了?”
“隻願清明寒食,草民父母墳前,能有一祭。”
秦時行輕聲道:“本王會如你所願。”
一盞茶儘,秦時行想起一茬,向秦海道:“你可知點痣之法?”
秦海一下子便明白了:“請王爺吩咐。”
“右側腰窩,一顆紅痣。”
小皇帝心思縝密,細節之處要格外注意。〓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隻是,話一出口,似乎有一隻冰涼的手落在腰間,反複揉撚著那顆豔紅的小痣。
腰間灼熱起來,秦時行輕輕動了動。
“小的明日就安排。”秦海應道。
……
一聲輕微的嘎吱聲,內室的房門打開,那位粗布裙釵的婦人站在門口,幽幽道:“一年之內……是那個意思嗎?”
她是個孑然一身的寡婦,五年前東家雇了她,隻說讓她照顧一個人。
還有一個奇怪的要求,不許讓任何人看見那人的臉。
東家給出的酬勞足夠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她答應了。
她知東家非富即貴,五年來一絲不苟地恪守著承諾,但偶爾也會心生疑問——
為什麼不讓人看見陸旭的臉?
那張臉明明不醜,不但不醜,還是少有的英俊。
昨日東家傳信,稱今晚有貴客到訪,她心裡便隱隱不安。
直到那位與陸旭長得殊無二致的貴人站在門外,她突然就全明白了——
原來是為了一出李代桃僵。
燭火下,陸旭麵容平靜:“槐娘,我意已決。”
槐娘低聲問道:“為何?”
陸旭長長地歎了口氣,目光變得悠遠:“為報一恩,為踐一諾。”
槐娘抬起頭來,沒有說話,但那雙眼睛替她問了:什麼樣的恩值得他這樣做?
苦茶入喉,陸旭閉上眼睛。
五年前那個寒冬臘月,他那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老父老母被脫乾淨衣服,架在絞刑架上,活活凍死。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在巡撫的車架經過時,他的父母跪得不夠低。
江南這麼多級衙門,他挨個去擊鼓,鳴冤,隻換來一次次的杖擊和辱罵。
他進京告禦狀,卻因滿臉臟汙,衣衫破舊,沒有大人願意見他。
萬念俱灰之際,是王爺把他帶入府中,問他:“你有何冤屈?”
三個月後,江南巡撫因貪墨成風、勾結海匪被處絞刑。
……
燭光被遮了一瞬,又亮了起來,是槐娘在對麵坐下了。
她咬了咬唇,手指不安地摩挲著衣袖:“若是、若這一切……都是王爺事先安排好的呢?”
“不是。”陸旭一笑,“當初我一路走進京去,鞋早已磨破,衣服破爛,臉更是早已被灰黑汙垢覆蓋——王爺在京兆尹門口叫住我時,根本就看不清我的臉。”
他又道:“……何況,我願意做這件事,並不隻因王爺替我報了仇。”
王府書房。
聽他講完事件來龍去脈的王爺沉默片刻,說道:“本王可助你一臂之力,但本王需要你做一件事,可能會付出生命。”
他一心複仇,當然忙不迭地答應。
王爺卻笑了:“曹俊此人勾結海匪,養寇自重,朝堂本就打算辦他。所以本王也算不上幫了你什麼,你自是不欠本王的。”
陸旭一愣。這一路遇到的官員對他都是推諉怒罵,而這位百官之首的攝政王爺,竟是如此的光風霽月。
他跪下說,王爺此恩,願以生命為報。
王爺思慮良久,認真對他道:“本王確實需要有人幫著辦一件事,可能是五年後,也可能是十年後。要辦成此事,需要赤誠的丹心,十足的心甘情願,不能有一絲的猶疑,你是否能做到?若你不願,本王絕無怨言。”
陸旭看著對方與自己相似的麵容,心裡已隱隱有了猜測。
他緩慢但堅定地說:“草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