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1 / 1)

第1章 初見

盛夏七月,西凇街。

隨著一陣沉悶的嘎吱聲,王府那兩扇厚重的黑金沉木大門被緩緩推開。

門外早已站了數十位身著朝服的官員,這時一起躁動起來,紛紛圍著門房,七嘴八舌地打聽:

“聽聞攝政王昨夜遇刺,可有其事?”

“王爺身體可無恙?”

“下官吏部李宣,求見王爺。”

“下官工部張五胡,報請王爺金安。”

“下官……”

那門房麵對這麼多朝廷高官,竟從容不迫,恭敬一揖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待小人進去通傳。”

今早朝會,十年勤勉如一日的攝政王爺肅親王殿下竟然罕見地缺了席,小道消息傳王爺昨夜遇刺。

陛下震怒,百官驚駭,提前散朝後,百官結隊趕往王府,叩請王爺金安。

此時,百官掛念的攝政王,正在後花園品著二十年的黃玉淮酒,已有三分醉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午後的寧靜,小廝秦海快步走過來,對榻上的人道:“王爺,吏部李大人、兵部楊大人、工部張大人、督察院陳大人、大理寺……”

榻上的人擺擺手示意他住嘴,轉過頭來,修長的手指仍拎著酒壺。

他模樣生得極好,長發未束,散亂地落在肩頭%e8%83%b8`前,一派慵懶隨性,可說出的話卻像個棒槌:

“你之前說我是那什麼……攝政王,除了皇帝我最大,不對,是我比皇帝還要大,皇帝都得聽我的,對不對?”

秦海對這個問題有些詫異,但很快答道:“對。”

“那就是說外麵這些當官的都得聽我的,是也不是?”

“是。”

“那不就結了。”

攝政王又倚回榻上,對著壺嘴淺飲一口,閉著眼一臉醉意:“去回了他們,說本王身體抱恙,誰也不見。”

當朝攝政王姓秦名時行,是皇上親封的異姓親王,獨攬大權,一手遮天。

可誰也不知道,遭遇了昨晚的刺殺後,原來的攝政王已經仙去,現在住在這具身體裡的是一抹來自現代的靈魂。

秦時行愁苦地摩挲著白玉酒壺,明明上一刻他還在樓頂小花園醉香風、品香檳,怎麼一覺醒來就穿了。

穿成誰不好,偏偏穿成了權傾朝野的異姓攝政王。

他來之前是個教曆史的大學教授,研究曆史十幾年,深知“攝政王”這種人物的結局無非兩種:好一點的能留個全屍,運氣差一點就千刀萬剮、淩遲處死,附帶誅九族。

試問他一個與世無爭、窮酸腐儒的教書匠,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點小酒,見過最大的場麵就是學校禮堂的新生見麵會,何德何能應付這樣的大場麵?

貼身小廝秦海關心地說:“王爺後腦和右肩的傷都很重,還是進屋躺著休息休息吧。”

秦海是原主從小就撿到的孤兒,在原主自己都是個吃不起飯的窮書生的時候,把臟著臉的小叫花子領回了家,賜了秦姓,分了他半個饅頭。

自那以後,從窮愁潦倒到封侯拜相,秦海就一直跟了秦時行十幾年,稱呼也從少爺變成了王爺。

昨晚秦時行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秦海哭腫的眼睛。秦海對他何其熟悉,幾句話下來就哭著問他是不是被那棍子砸壞了腦袋,秦時行便順水推舟說自己失憶了。

但此時,秦時行拒絕了回房休息的提議。

因為他在等。

等殺攝政王的凶手過來。

不多時,有下人來報:“王爺,皇上來了。”

秦時行微微勾起唇角,果然來了。

他這才扶著矮榻晃晃悠悠地起身,回到臥房,躺到床上。

當今陛下八歲登基,如今已過了十年。

十年來,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年輕的皇帝隻是一個尊貴的傀儡。

他為什麼肯定皇帝就是刺殺的幕後主使,答案很簡單,攝政王一死,誰是最大受益者?答案顯而易見。

等待皇帝過來的時候,秦時行漫不經心地想,這位小皇帝在強梁環伺中長大,孤立無援,恨自己入骨,都道是相由心生,絕對長得不怎麼樣,說不定是滿臉橫肉,腦滿腸肥,目露凶光。

可秦時行順著腳步聲一抬眼,卻愣住了——

一雙黑亮的眼眸正帶笑地望向他,眉眼彎彎,自帶三分多情。

和他想象的大相徑庭,皇帝長了一副矜貴的好相貌,穿著一件黑色鑲金邊長袍,緊係的腰帶勾勒出瘦削的身形,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單薄。

見到床上的人,皇帝嘴角一彎露出笑容,大步走來,伸手扶住正欲下床行禮的秦時行,溫聲道:“王爺有傷在身,何必多禮。”

下人們悄悄退出,掩上了臥房的門。

秦時行在等皇帝開口。

看到自己欲除之而後快的人好端端地躺在這裡,皇帝會說什麼呢?是惋惜,痛恨還是不甘?

哪知皇帝竟然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伸手拿起床頭的外衣,聲音溫柔中帶著關切:“王爺臉色不好,雖然是伏暑天,夜間風涼,王爺還是披上外衫吧。”

說著傾身過來,竟然要親自為他披衣。

秦時行推拒的手伸出一半,又縮了回來。

皇帝披衣的動作極慢,似乎在顧慮他的傷口。

整理袖口的時候,兩人手指微碰,皇帝的手冰涼。

皇帝突然偏頭,細細地在他肩頭脖頸處嗅了嗅,微訝道:“喝酒了?”

兩人離得極近,呼吸可聞,這個距離有些過界了,但皇帝似乎並無察覺,黑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映出秦時行的倒影。

秦時行再怎麼提醒自己鎮定,此時也不免微微僵住,屏住了呼吸,皇帝身上似有似無的龍涎香卻仍不依不饒地往他鼻腔裡鑽。

“喝了一點。”

皇帝微微蹙眉,語氣嗔怪:“王爺有傷在身,怎能喝酒?”

聲音又輕又糯,半是埋怨半是關切,但放在有殺身之仇的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些過於親密了。

秦時行低下頭,目光落在皇帝垂在床邊的手上,手很漂亮,修長,但骨節卻隱隱發青。

溽暑蒸人的七月,皇帝身上卻是極厚的袱緞,是極寒的冬天才會穿的料子。

可是穿衣時的一觸即鬆,他明明摸到了滿手的涼意。

此時夜色漸深,床邊燭光映照在皇帝蒼白俊秀的臉上,顯出三分病氣。

皇帝還等著他回答,但秦時行不知該如何回應那句似嗔似惱的抱怨。想到剛才對話間皇帝對他頗為關心,那他關心一下皇帝也算是禮尚往來。

思及此,秦時行斟酌著問道:“皇上是覺得冷嗎?”

本是一句轉移話題的場麵話,哪知皇帝倏地抬頭,眸光直射秦時行,眼神銳利,閃過一絲探究。

但那一瞬間的鋒芒畢露似乎是錯覺,下一秒皇帝又恢複了清貴無害的笑容,眼睫彎彎,甚至露出了梨渦。

“老師忘了?我七歲那年不小心掉入了禁湖,是老師把我救起來的。寒冬臘月的,湖水都結著冰,冷得徹骨。自那以後,我就體寒怕冷,穿再多也暖和不起來。”

聽到那句“老師”,秦時行想到自己的前世,心裡一動,竟沒再句句斟酌,而是順著皇帝的話問道:“禦醫都治不好嗎?”

皇帝輕輕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怪異:“最初那幾年,老師天天往太醫院跑,一天跑兩遭,追著禦醫要方子,幾十個禦醫煩不勝煩,直到今日,那太醫院院正見到老師也都還要繞道走呢——老師……不記得了?”

尾音輕輕上揚,皇帝微微偏了偏頭,極專注地盯著他,眼神清亮無害,寫滿了好奇。

秦時行心裡咯噔一下,恨不能穿越回一分鐘前,把那兩句問話塞回嗓子眼。

句句都想著不要露破綻,可句句都是破綻。甫一交手,他就落了完全的下風。

要是被皇帝知道“攝政王”已經死了,他隻是個鳩占鵲巢的遊魂……

秦時行不敢再往下想。

他心裡發緊,麵上卻從容一笑:“躺了一整天,腦子有些迷糊了。”㊣思㊣兔㊣在㊣線㊣閱㊣讀㊣

皇帝也笑了,可秦時行發現,即使笑著,皇帝那雙漂亮的眼眸依然冷冷清清,深不見底,籠著一團霧,看不清情緒。

“今早聽聞王爺遇刺,我真是心急如焚,幸好王爺福大命大,不然我都不知該如何向天下和百官交代……不知王爺對幕後主使之人可有猜測?”

話題轉到這上麵,秦時行終於鬆了口氣。

終於來了。

他心裡清楚得很,皇帝跑這一趟就是為了問這句話,忍到現在,也不知道辛不辛苦。

他知道是皇帝派人殺他,皇帝也知道他知道這件事情,但雙方都要假意裝作不知,心照不宣地打官腔。

皇帝來之前,負責審理此案的大理寺卿已經來稟過了,幕後主使是刑部侍郎,是皇帝的人,已經押入天牢。

這麼一看就知道,皇帝手中可用的人著實有限,一次刺殺,竟然搭上了一位侍郎。

秦時行自然不會告訴皇帝,他故作無奈地搖頭:“臣專心養傷,無暇顧及其他,想必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們一定會好好辦理此案。”

皇帝沒再說什麼,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王爺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王爺。”

秦時行送客的笑容僵在臉上,笑容發苦地看著那道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明天還來?”

言語上的機鋒,來來回回的試探,隱晦的話外之音,這些都是他最不擅長的東西。

正是因為厭惡人緣往來、人情世故,他才會本科到博士都攻讀曆史專業,隻願意與沉默的古籍打交道。

大學裡,誰都不知道,院裡最年輕的教授,學識深厚,但在人際交往方麵卻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剛才數次問答之間都是試探,他即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也還是露了破綻。

這麼一交手就知道,皇帝不好對付,是個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秦時行不免有些心累:“饒了我吧陛下,再不濟,多多少少讓我過幾天舒心日子吧。”

過來添茶的秦海聽見,奇道:“王爺這是哪裡話?皇上待王爺是極好的,你們……”

他想了想,蹦出四個字:“感情甚篤。”

秦時行:“……?”

他有些無語:“對我好到派刺客來殺我?這感情給你要不要?”

秦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覺得王爺失憶後話變多了,也變得更溫柔了。

他憨憨地道:“小的也不懂那麼多,隻知道每次皇上來府上找王爺,都對王爺親近不已,添衣添茶都親手侍奉,倒是王爺,總是冷若冰霜,不怎麼搭理皇上。”

秦時行:“……”

“那這頂多算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秦海偷偷看了他一眼,小聲道:“王爺有時候會在宮裡留宿。”

秦時行:“???”

第2章 名字

平地一聲驚雷。

秦時行懷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