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傳來消息,林鴻並未身死。”
燕雲瀟坐起身來,毫不意外地嗯了一聲。
他那時武功儘失,全身虛軟,那一刀紮得並不深。林鴻又武藝高強,能撐過去,並非什麼難事。
還好當時沒有去再補一刀。一來他根本沒有力氣,二來會反被林鴻製住。
藍一道:“主子有什麼想法?”
聽到他的稱呼,燕雲瀟反問道:“如今信物已不在朕的手中,你為何還效忠於朕?”
“藍衛確是聽命於信物,但您的信物不是自願給出去,而是被人奪去的,您自然仍是屬下的主子。”
燕雲瀟略一沉%e5%90%9f,道:“如今宮中都是林鴻的勢力,禦林軍和百官皆效忠於他,我們可用的人手不多,必須誘他出宮,來一個甕中捉鱉。”
藍一道:“您已經有想法了。”
燕雲瀟不答反問:“此舉需得確保萬無一失。朕如今無信物在手,你有多少能指揮的人馬?”
藍一道:“藍衛兩百餘人,確保忠心。”
“三日後,朕將自己置於險地,傳信於林鴻,讓他孤身來救。我們趁機甕中捉鱉。”燕雲瀟道。
計劃簡潔,藍一立刻明白了。但是他有些疑惑:“主子為何確保他會來?”
燕雲瀟嘴邊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意:“因為他愛朕。”
林鴻囚禁他,強迫他,隻因愛而不得。
同時,林鴻又為他服下子蠱,將生死綁在他的身上。
而現在,他又要利用這“愛”來拿下林鴻。
多麼可笑。
藍一沒有再問,隱入黑暗中。
相府。
林鴻%e8%83%b8`前的刀口已包紮好,除了臉色比平時蒼白一點,他看起來並無什麼不同。
皇帝那一刀刺得並不深,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刀鋒的位置偏離了心臟一寸。
他在想皇帝那時的眼神。
明亮得發光,熠熠生輝,那是咬破了敵人喉嚨的小豹子才會有的眼神,充滿著勃勃的生機。
他已經太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那一瞬間,他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隻要皇帝能從木然空洞的狀態中抽身,恢複生機與活力,他願意失去所有。
服下子蠱時,他本就已經準備好了為他去死。
所以,他那時明明還有餘力,卻沒有阻止皇帝的離開。
就在這時,小廝匆匆而來,附在林鴻耳邊說了句什麼。
林鴻倏地色變,猛然起身向外走去,轉眼就在十丈之外。
懸崖邊。
燕雲瀟一身白衣如雪,迎風站立。
林鴻趕到時,一縷勁風吹來,吹起燕雲瀟的頭發和衣袍。他病後清減了不少,似乎站立不穩,要被風吹落懸崖。
林鴻一顆心狂跳不止,急道:“皇上!”
燕雲瀟伸手止住他:“彆過來!”
林鴻硬生生地停下腳步,焦急地勸道:“皇上!快回來!”
“不。”燕雲瀟靜靜地望著他,“你囚禁朕,玷汙朕,朕的一生已有了無法抹去的汙點。朕要以死,來保留最後的尊嚴。”
他說著,又向後退了一步,後腳跟已懸空。
林鴻的心提到喉嚨口!皇帝已沒了武功,病體虛弱還沒恢複,隨便一陣狂風都能將他刮下去!
“回來!求你!”林鴻跪地乞求,“一切都是臣的錯,該受懲罰的是臣,不是皇上!”
燕雲瀟微微一笑:“朕要你睜大眼睛看著,看朕是如何死在你的麵前,這就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又一陣狂風刮過,燕雲瀟墨發飛舞,白衣翩躚,如一隻要振翅高飛的蝶。但他的終點不是花叢,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林鴻聲嘶力竭,苦苦哀求:“求你……回來……我已擬好了文書,移交一切權柄,皇上可將臣下獄、用刑,怎樣都無所謂,隻要皇上回來!”
燕雲瀟望著他,笑帶嘲諷。
“皇上可以立刻派人去相府書房去取文書,證明臣所言非虛。”
林鴻的腦子一片空白,隻顧一次次地哀求。他已沒有精力去想諸多的不合理之處,比如:臥薪嘗膽那麼久隻為給他致命一刀的皇帝,好不容易逃出寢宮,又怎會輕易放棄生命?
他沒有精力去想,或者說他潛意識裡知道皇帝針對他布了局,可是他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
燕雲瀟又退後了一小步。
“不!”林鴻目眥欲裂,哀痛的吼聲響徹崖穀。
就在這時,地麵震顫。
燕雲瀟微微一驚,隨即反應了過來,大地在震動。
史書裡曾記載過這樣的震動,曆史上曾發生過兩次,每一次都死傷數萬。
大地的震顫越來越劇烈,燕雲瀟腳下的土塊一鬆,他站立不穩,向下倒去!
電光火石之間,林鴻已閃身至懸崖邊,趴在地上,緊緊拽住了燕雲瀟的手。
“抓緊!”
燕雲瀟身體懸空,不斷有碎石從四周掉落,他一隻手撐著崖壁,另一隻手被林鴻用力拉著。
山搖地動。
有汗水砸下,滴在燕雲瀟臉上。他抬起頭,看到林鴻滿是汗水的漲紅的臉。
見他望過來,林鴻咬著牙道:“堅持住!”
燕雲瀟撞上了這樣的一束目光——焦急、擔憂、堅決,愛戀。
他微微怔了怔,隨即冷漠地勾起唇角:“看著朕死在你麵前,你不是應該開心?”
林鴻全部力氣都用在拽他上,緊咬牙關沒有說話。
燕雲瀟向下看了看,望不見底,但他知道下麵有深潭。原本的計劃是,他跳下懸崖,引誘林鴻跟著跳下,潛伏在崖底的兩百藍衛會製服林鴻,他奪回權柄。
林鴻方才說已擬好文書,移交一切權柄。可燕雲瀟一個字也不信,他要自己來,他隻信自己的人。
大地的震顫越發劇烈,碎石不斷砸下。
燕雲瀟又向下瞥了一眼,現在的情形與預計的相差不大,他掙脫了林鴻的手,直直地向下落去。
滿山碎石,地動山搖中,林鴻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
燕雲瀟笑了。
他閉上眼睛。
過了一輩子那麼長,他感覺到自己重重地跌入水中,一塊堅硬的重物砸在他額頭上。還沒來得及睜眼,他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天已深黑,密林中亮著一叢篝火。
燕雲瀟坐起身來,有些呆呆地望著篝火,和篝火旁的人。
林鴻正在篝火旁烤衣服,見皇帝醒來,忙過來問道:“皇上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腦袋疼不疼?”
燕雲瀟低低地叫了一聲,抱住額頭,他頭痛欲裂,腦中一片空白。
“小心,皇上的額頭被落石砸中……”
“皇上?”燕雲瀟低低地重複,“你是在叫我?”
林鴻全身僵住,他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燕雲瀟痛苦地按住額頭,“我頭好疼……”
“好了好了,彆按。”林鴻拿開他的手,隔著紗布輕輕揉撫著,“等明天回宮,太醫來換了藥,就不疼了。”
“太醫……”燕雲瀟順著他的話音回想,可腦子一動,就是一陣劇烈的頭痛。
林鴻輕撫著他的脊背,道:“皇上受了傷,先不要多想,會好起來的。”
在他的安撫下,燕雲瀟漸漸平靜下來,隨即抬起頭來,有點警惕,又有點狐疑地望著他:“你說,我是皇帝?”
“是。”
林鴻早已意識到了不對,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燕雲瀟不答反問:“我既是皇帝,又怎會在……”他環顧四周:“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受了重傷?”
林鴻耐心地說:“皇上受奸人陷害,跌落懸崖,臣救駕不及時,請皇上恕罪。”
幾個時辰前,他隨皇帝跳下懸崖,看到深潭和藍衛後,他便明白了,這是一出甕中捉鱉的戲。
可大地震顫得厲害,無數落石從山巔滑落,藍衛已無法藏身,零零散散地逃竄。
林鴻帶著皇帝躲避落石,偶有藍衛阻攔,也不敵林鴻,紛紛退去。在保護皇帝這件事情上,林鴻不相信任何人,他要親手把皇帝帶回宮中。
他不知道皇帝是真的失去了記憶,還是又是一出臥薪嘗膽的戲。可無論是什麼,都沒有關係。
燕雲瀟依然警惕:“我是皇帝,我的侍衛和下人呢?”
林鴻道:“大地震顫,落石遍地,侍衛們都四散了。”
燕雲瀟又問了幾個問題,林鴻對答如流,燕雲瀟態度漸漸軟和。
他問:“那你是誰?為什麼我的身邊隻有你?”
林鴻身體一顫,望入皇帝澄澈的眼睛。
經過方才的那番問答,他已有八分確定,皇帝是真的失憶了。
他本已決定,送皇帝入宮後便以死謝罪,可是一場無人能預料的天災,讓事情有了轉機。
就像是上天在幫他一樣。
林鴻握住燕雲瀟的手,溫和地說:“我是皇上的……情人。”
他決定了,這是他最後一次欺騙他。說出這句話後,他將用餘生照顧他、嗬護他,再也不傷害他一分一毫。
——直到皇帝恢複記憶。
燕雲瀟狐疑地望著他:“我是皇帝,怎會找一個男人做情人?”
“因為皇上喜歡有能力的人。”林鴻說,“白天,臣在朝廷事務上為皇上出力,夜晚,臣在寢宮中為皇上出力,伺候皇上。皇上對臣較為滿意,賞了臣情人的身份。”
燕雲瀟本不相信,可是他從林鴻眼中看出了濃濃的愛戀。還有……他隱隱地感覺到,兩人之間有過很深的羈絆。
夜已深黑,冷風呼嘯。
篝火發出畢剝的聲響,林鴻拿過樹枝上的衣服摸了摸,已經乾了。他把衣服遞給燕雲瀟:“皇上且穿上衣服吧。”
燕雲瀟接過,比劃了一下,又把衣服扔給林鴻。
林鴻不解:“怎麼了?”
“你來吧。”燕雲瀟說,“我不像是自己穿衣服的人。”
林鴻一笑:“對。臣疏忽了。”
林鴻為他穿上衣服,又脫下他的鞋靴,架在樹枝上烤。皇帝的雙腳被水泡的有些發白,林鴻用裡衣給他擦乾,把赤足抱在懷中暖著。
燕雲瀟一直打量著他,不時突然問一個問題,想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可林鴻沒有任何猶豫,便回答上了所有問題。燕雲瀟漸漸相信了他說的話。
過了一會兒,燕雲瀟有些疲憊了,便抱著膝蓋,盯著篝火發呆,不時動一動手腕。
林鴻拉過他的手腕看了看,沒有劃傷,又摸了摸骨頭,也沒有錯位,便問道:“怎麼了?手疼嗎?”
“我總覺得。”燕雲瀟盯著自己的手腕,“手裡應該拿著個什麼東西。”
林鴻從懷裡拿出他那把折扇:“是不是這個?”
燕雲瀟接過一甩,動作嫻熟地揮開了折扇,他笑了:“對。”
“折扇要拿好,這是皇上的信物。”林鴻指了指羊脂玉扇柄,“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