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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沒看錯的話,那是……《紅粉佳人》?!等等……還有《嬌娘意》、《軟香情》、《與君死生同裘》、《露水情緣》……

這不是他和廚房打雜的小夥子愛看的玩意兒嗎?怎麼會出現在大人的桌案上?!

小廝偷偷看了一眼大人嚴肅的臉,一個猜想浮上心頭:大人該不會是囊中羞澀,想學寫豔情話本來補貼家用吧。

想到這裡,他瑟瑟地發了個抖。

林鴻看完了禮單,麵色越來越沉。今年地方考績未出,皇帝又邀各州總督進京,地方上人心惶惶,都到他這裡來探口風。

“把送的禮搬過來,讓本相瞧瞧。”林鴻沉聲道。

很快,奇珍異寶擺滿了桌案。

一對六寸白玉獅,一顆蹴鞠大小的翡翠白菜,一對上好的藍田玉佩,七座白玉底盤的深紫珊瑚,其餘的象牙如意、金玉擺件更是數都數不清。還有一個不起眼的漆黑盒子,裡麵裝著五十萬兩銀票。

林鴻冷聲道:“每年賦稅上繳戶部時,窮得像乞丐,給本相送禮時,倒又變得富可敵國了。”

小廝道:“再過幾日便是年節宴了,總督們心裡不安,千方百計想探探口風。”

林鴻壓下怒氣,微微一笑:“你去告訴他們,本相擔保,皇上此番請他們入京,是天大的好事。”

小廝領命,道:“大人放寬心,日子總會變好的,大人不必……”說到這裡,他不忍地看了一眼滿桌豔情話本,“不必……呃,如此操勞。”

林鴻以為他是在勸自己注意身體,微笑道:“我會注意,下去吧。”

身為老男人,自然要注重養生,才能活得久一點,一直陪著皇上。

小廝默默地抖了抖。

自林鴻回朝後,燕雲瀟的生活就恢複了滋潤。

有重要的事情都是林鴻來找他稟告,再也不會有不長眼的官員在午睡時找他,或者看話本正興起時來擾了他的興致。

不得不說,在察言觀色這方麵,林鴻確實是頂尖的。此人極善於揣摩他的心思,從不會在他心情差時用政事來煩他,也不會在他想閒談時埋頭批文書。最重要的,無論有多著急的事情,林鴻都不會來寢宮擾他睡夢。

前兩個月,有官員為了向他稟告事情,天不亮就在寢宮外候著,弄得他每天睡不好,憔悴得掉了一大把頭發。

現在想起來,簡直是噩夢。

好在噩夢已經過去了。

今日沒有大朝會,燕雲瀟睡到太陽高照,美美地享受了一會兒婢女的按摩,調笑聲傳出寢宮外去。

直到肚子餓了,燕雲瀟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洗漱後,他親自挑了一條蒼青色的腰帶,配上一頂青玉冠,氣質清雅,如遠山的潑墨畫。

用午膳時,守在茅屋的藍衛來報。

“林大人一大早就去照料田地,喂狐狸,給庭院中的花和樹澆水剪枝。”

“然後摘走了茄子和蘿卜。”

燕雲瀟看了看,午膳裡恰好有茄子和蘿卜。

銀燭笑道:“對呢,林大人上午來過,說是中午讓禦膳房做了皇上愛吃的菜。”

“所以茄子和蘿卜是一早去地裡摘的?”流螢一邊給皇帝添茶,一邊好奇地道,“禦膳房的菜也是新鮮的,味道有什麼不一樣嗎?”

燕雲瀟高深莫測地喝了口茶,道:“有心意,總是不一樣的。”

聽到“心意”兩個字,銀燭和流螢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八卦眼神。

銀燭嚴肅道:“皇上可不能輕易被騙走了,摘一天算什麼,要日日摘,才是心意呢。”

這幾日一聽到林相的事情,她倆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燕雲瀟拿她們沒辦法,無奈地搖了搖頭。

午後燕雲瀟來到暖閣,林鴻正坐在角落裡處理公文。

前兩個月在這辦公的是穀源成,此人忠誠又勤勉,是個賢臣。唯一不好的是,他有些時候太拘泥於禮節。

燕雲瀟是個不愛憋住話的人,看書看到有趣的地方、批折子看到離奇事,他都要說出來打趣一番。他一說,角落裡的穀源成就立刻恭敬地站起身,一板一眼地對答。

本來隻是隨口閒聊,卻弄成君臣奏對,燕雲瀟就覺得沒意思起來。

林鴻卻不一樣。此人懂得他覺得有趣的點,會接過他的話頭和他閒聊,講一些他沒聽過的趣事,像是與老友閒談。

與穀源成比,林鴻的言行簡直稱得上越界了。

但不得不說,燕雲瀟需要這種偶爾的“越界”。身為人君,他總有覺得高處不勝寒的時候,他也會需要慰藉和關心。所以他珍惜銀燭和流螢。

其他官員和穀源成是一樣的,聽他說一句話,恨不能寫一篇科考文來奏對,生怕漏了哪處。燕雲瀟心裡清楚,其實這才是正常的君臣關係。

滿朝上下,有氣魄與底氣和他閒聊的,也不過隻有林鴻一人而已。

正因為如此,林鴻命穀源成搬出去時,燕雲瀟沒有出言反對。

今日一進入暖閣,燕雲瀟就覺得眼前一亮。

桌案上有一簇鮮花。

他讚道:“不錯。”

他隻當是宮女太監摘來的,看了一眼後便在桌邊坐下。

“皇上喜歡就好。”林鴻微笑著提來食盒,“栗子糕還熱著,皇上嘗嘗。睡得好麼?”

“睡得可太好了,心情都舒暢了。”燕雲瀟歎了口氣,“有丞相在,朕總算能安安心心睡覺了。”

林鴻道:“這是臣之榮幸。”

丞相今日竟沒有主動幫他打開食盒,燕雲瀟奇怪了一下,便自己動手打開。

一張紙條飄飄地落下。

燕雲瀟沒去看,隻道:“相爺的東西掉了。”

林鴻彎腰撿起,燕雲瀟津津有味地吃起栗子糕來,絲毫也不關心方才掉的是什麼。

林鴻坐回角落裡,將那紙條揉成一團,麵色冷靜地掏出一張紙,將“送鮮花”和“寫詩”劃去。

“此二項無用。”他心道,“得用下一招。”

想到這裡,林鴻道:“臣今早去照料菜圃,狐狸非常想念皇上,它有守菜圃的功勞,皇上要不要賜個名字給它?”

燕雲瀟還真來了興趣,沉%e5%90%9f片刻後道:“它渾身火紅,叫小棗如何?”

林鴻讚道:“好名字。”

燕雲瀟笑道:“相爺不如也想一個。”

皇帝今日戴著青玉冠,襯得眉目溫潤如畫,這麼一笑起來,好看得不似凡人。

林鴻心中劇動,倉促地移開目光,道:“……小紅如何?”

燕雲瀟吃了塊栗子糕,又喝了口茶,聞言皺眉:“庸俗。”

林鴻立刻道:“是,臣不擅此道。還是皇上取的名字好聽。”

小狐狸的名字便定下了。

皇帝開始看話本了,林鴻悄悄地掏出那張紙,寫下一條:與他討論僅有你二人知曉之事,借以增進感情,往後每次提起,便生發隱晦的親密感。

燕雲瀟邊吃著栗子糕,邊讀話本,一股幽幽的淡香往他鼻腔裡鑽,十分好聞。

他抬起頭,又看了眼那簇鮮花。

書翻到下一頁,他突然一頓。

宮女太監怎會不經他允許,往他桌案上放花?

萱草、薔薇、虞美人、絲石竹……這些似乎是小茅屋後麵庭院中,林鴻種的花。

燕雲瀟想起剛進入暖閣時,林鴻暗含期待的目光。又突然想起,打開食盒時,那張飄落的紙條。

……他突然有點好奇紙條上寫的什麼了。

他想找個理由把林鴻支出去,然而轉念一想,他與林鴻之間坦誠至此,實在不需要找什麼理由。

於是燕雲瀟直接道:“你出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林鴻果然什麼也沒說,行禮後便出去了。

燕雲瀟踱步到角落,桌上有個揉皺的紙團,他打開一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燕雲瀟啼笑皆非,“什麼古板書呆。”

同時又納悶,這人從哪兒學來的?

燕雲瀟把紙團放回去,走回桌前坐下,喚林鴻進來。

他道:“朕竟不知,丞相如此悶騷。”

林鴻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燕雲瀟掃了一眼那個小紙團,似笑非笑地道:“再說了,丞相的心意,朕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又何來‘君不知’?”

“……”林鴻明白過來,皇帝是看到紙條了。

也虧得他是個修煉已久的老男人,臉皮較厚,這才能麵不改色地道:“臣有東西要獻給皇上。”

燕雲瀟端起茶盞,淺淺地啜了口溫熱的茶湯:“朕是男人,不要什麼平安符、同心結、玉佩。丞相也是男人,彆把心思花在這上麵,沒有用處。”

林鴻默默地在心裡劃去“送禮物”一項。

他正色道:“並非皇上想的那樣。臣要獻上的,是各州總督的贈禮。”

他讓下人把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物送進來,各種剔透晶瑩的珠玉把暖閣照得十分亮堂。

燕雲瀟放下茶盞,麵色漸沉:“這群蠹蟲。”

他磨了磨後槽牙:“朕的寢宮都沒那麼多珍寶呢。”

“這些對於地頭蛇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林鴻道,“這些人的名字,臣已經替皇上記下了,等年節宴後,便讓他們狠狠痛一痛。”

燕雲瀟拿起那顆翡翠白菜端詳著,道:“丞相已經有想法了?”

林鴻道:“從去年開始,北邊邊境和西邊邊境上便小摩攃不斷,今年的軍費比去年漲了近乎一半,明年還要漲。戶部做明年的財政預算時,將軍費定為三百萬兩銀子,這筆錢便讓地方上拿。”

“不夠。”燕雲瀟將翡翠白菜放回去,問道,“丞相可知,這顆翡翠值多少銀子?”

林鴻道:“翡翠向來是玉中之王,這一塊成色又極好,白菜為整塊翡翠雕成,怕是價值連城。臣估計能值十萬兩銀子。”

燕雲瀟嘲諷地一笑:“十萬兩?不不不。上好的翡翠向來有價無市,更彆說這樣渾然天成的一塊,朕看來,怕是值十萬兩黃金。”

林鴻略微吃驚:“皇上是說,這麼一顆翡翠白菜,便值一百萬兩銀子?”

燕雲瀟冷冷地一笑:“所以,隻讓他們拿三百萬兩軍費,怎麼夠?”

林鴻立刻道:“皇上覺得該如何?”

“江南練水軍,南方修驛路,北方修皇陵,西域開商路,都要他們拿錢。”燕雲瀟起身,負著手緩緩踱步,冷聲道,“朕的年節宴豈是那麼好赴的?肥羊落入朕的手中,還有跑了的道理?要麼刮下一層皮,要麼刑部蹲大牢,看這些大人們怎麼選了。”

燕雲瀟轉身,勾唇一笑:“丞相記住了,要讓他們痛,狠狠地痛,不然彆想離京。京城豈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林鴻肅然道:“請皇上放心,臣定不負皇上重托。”

燕雲瀟走到他麵前,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輕笑道:“這才是丞相該做的事,學什麼抄詩,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