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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七品以上官員都被寫在紙上,醃臢事跡和過往把柄條陳清晰。

燕雲瀟不得不佩服林鴻的記憶力和手腕,紙上的任何一條拿出去,都能使一位官員從雲端跌入塵埃。

對照著這份文書,燕雲瀟很快辦妥了對地方官的考績,隻待派出去的藍衛回京,便可完成今年的大考。

轉眼到了年底。

看守林鴻的藍衛非常儘責,“犯人”每有異動,便一五一十地上報。

小鄧子每日儘責地轉報給皇帝。

“他造了個小庭院。”

“他在院角種了幾棵移植過來的樹。”

“他撿回一隻狐狸,養在院子裡。”

“他把小茅屋布置了一番。”

“他修剪了南瓜藤,藤上已經結出小南瓜,小油菜也長出嫩葉了。”

燕雲瀟便冷冷一哼:“朕在這裡忙得吃不好睡不好,他倒是會享受。”

小鄧子原本頗為緊張,他知道皇帝多在乎那片地,而且小茅屋的擺設是按淑妃娘娘的喜好做的,林鴻如今擅動了,皇帝鐵定會生氣。

哪知皇帝隻抱怨了那一句,彆的竟什麼也沒有說。

當然,他把皇帝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了看守的藍衛。

翌日林鴻便早早起床忙前忙後,清理雜草,開辟了一小塊新的地,一直忙到月亮升到中天。回屋後又點起油燈,處理皇帝送來的文書,三更才睡下。

小鄧子來報給燕雲瀟,燕雲瀟吃著剛送來的溫熱栗子糕,似乎是輕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

臨近年節,官員考績之事隻剩收尾,穀源成也終於能單獨處理完奏本,燕雲瀟便恢複了清閒自在。

派出去的藍衛陸陸續續回京,給皇帝帶回消息。可今晚回來的藍衛,竟然帶來了寶物,這還是頭一遭。

暖閣中,燕雲瀟打開那一看就很貴的黑檀木盒,一顆夜明寶珠正散發著幽幽的光。

他自幼閱寶無數,可也不得不讚一句這顆夜明珠實屬上乘。

這顆寶珠狀似稍扁的圓,是一塊渾然天成的青玉,無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跡。

最神奇的是,這寶珠遇暗則明,遇明則暗,倒像是有靈之物。

“有意思。”燕雲瀟握著青玉夜明珠走到暖閣外,光果然亮了些,回到暖閣內,光立即變暗。

燕雲瀟似笑非笑地把玩著,道:“有意思,賄賂到朕頭上來了。”

藍衛跪在地上,聲音平板:“此物為湖州總督褚開平所贈,命屬下一定送到主子手中。”

“褚開平。”燕雲瀟低聲重複了一遍。

他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立刻記起了湖州報上來的輝煌政績。

湖州今年花重金修繕了涼蘇樓。“涼蘇娘娘”是湖州州誌中記載的一位神祇,為終年炎熱的湖州帶來了雨雪,讓乾枯的作物複蘇,乾涸的湖泊重新盈滿水。數百年前的湖州百姓為了感謝涼蘇娘娘的恩德,修建了涼蘇樓。

這涼蘇樓自建成幾百年以來,風吹雨打都屹立不倒,湖州百姓心中深信,這是涼蘇娘娘在天上庇佑著湖州。

哪知今年春,涼蘇樓著了火,雕梁畫棟成斷壁頹垣,廢墟外湖州百姓長跪不起,哭聲遍野。

湖州總督褚開平便下令重新修繕涼蘇樓。

修繕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但凡有點家產的湖州百姓,都捐了或多或少的銀子。重建後的涼蘇樓比過去更富麗堂皇,氣派無比。

褚開平花重金請著名畫師作畫,請文人作賦,又邀請南方各地文人騷客聚於涼蘇樓,廣撒潘江,各傾陸海。事後褚開平命人將當日所作詩賦刊印成冊,名曰《涼蘇集》,在當地文人圈子裡廣為流傳。

這場集會,也被看做是今年最成功的一次文人雅集。

然而,燕雲瀟看著藍衛呈上來的調查文書,眉頭越皺越緊。

“故意縱火燒毀涼蘇樓,連同二十名守樓人一同燒死,處死十八名進京告禦狀的百姓……”燕雲瀟一目十行地讀著文書,聲音漸寒,“湖州當地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褚開平真當自己能一手遮天不成?”

他看了一眼青玉夜明珠,唇邊笑意冰冷:“一塊夜明珠想買三十八條人命,他這是把朕當草包糊弄。”

祭祖大典後,他恩威並施,暴戾與懷柔雙管齊下,將京城百官收拾得服服帖帖。然而對於地方上的地頭蛇們,卻鞭長莫及。

看來是時候殺雞儆猴了。

燕雲瀟讓藍衛退下,他叫來穀源成,道:“明日朝會上,你便上奏京城官員的考績結果。”

穀源成應下,隨即不解道:“按過往慣例,京城與地方的考績結果都是一同上奏的。”

燕雲瀟摩挲著青玉夜明珠,微笑道:“不急,朕要請各州總督們入京赴年節宴,此事朕交給你,務必辦妥。”

二十三州總督一齊入京,這是燕朝開國以來頭一遭。但穀源成絲毫沒有遲疑,更沒有多問,立刻朗聲道:“是,皇上。”

人走後,燕雲瀟喝了口盞中的淡莓酒,溫熱自%e8%83%b8腔散開,他臉上浮起一絲薄紅。

幾日前,那一匣乾桂花用完了,燕雲瀟本想讓人去集市買一些送到小茅屋。可轉念一想,悉心摘下並曬乾的桂花與集市上賣的乾桂花畢竟是不同的,心意能影響品質和口感。他向來不是退而求其次的人,便也就算了。

哪知桂花用完的第二天,林鴻便做了新的飲品“淡莓酒”給他。

藍衛稟告說,林鴻在山中發現一種莓子,不知品種,但格外香甜。他將莓子搗碎出汁,加入自釀的蘿卜酒煮開,製成了淡莓酒。

蘿卜自帶甜味,釀成的酒一點也不烈。莓子又添芳香,一口喝下去,淡酒帶來的熱散至四肢百骸,全身都暖和起來。

而隨著淡莓酒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張紙條,上麵是林鴻遒勁的字跡:“瓜菜已熟,邀君共品。”

燕雲瀟輕輕哼了一聲:“想見朕,哪有那麼容易。”

一日紅日高掛,燕雲瀟邀了幾位官員,來禦花園烤魚賞花。

秋季時他命人鑿了魚池,養了許多肥美的魚苗,還在禦林軍一號營地旁的湖泊中撈了幾尾冬靜魚,養在魚池中。

正值冬靜魚脂厚肥美之際,燕雲瀟命太監撈魚烤製,他與官員們在亭中閒談。

吏部尚書最近焦慮不已,瘦不拉幾的老臉上冒了一溜痘。他見皇帝竟有閒情烤魚喝酒,愁得唉聲歎氣,顫顫巍巍道:“皇上啊……今年的考績遲遲未出,各總督的親信們都快把臣的門檻踏破了……”

燕雲瀟笑眯眯地夾了一塊魚肉給他:“趙尚書啊,你老是愁眉苦臉,難道不覺得老得越來越快了嗎?明明才五十歲的人,看著像七十歲了。”

趙尚書:“……”

燕雲瀟又道:“再有人問,你就說考績壓在朕這裡,不就行了?”

趙尚書簡直欲哭無淚,他敢嗎?

趙尚書失魂落魄地夾了一片魚肉,眼睛卻一亮:“皇上養的魚,果然香!”

燕雲瀟也嘗了一口,笑道:“不錯吧?人生嘛,吃好喝好才最重要。”

一位禮部的官員問道:“過去從未有過各州總督一同進京的先例,該以何種禮製迎接,宴席的規格又該如何,請皇上聖裁。”

燕雲瀟笑%e5%90%9f%e5%90%9f地道:“各位總督不遠千裡而來,自然要好生迎接。便用府製高半級的規格吧。”

眾官員下意識對視了一眼,齊齊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府製高一級,便是迎接親王的規格,即使隻高半級,也是大大抬舉了各位總督。

燕雲瀟意味深長地道:“禮部好生安排,定要讓各位總督大人們賓至如歸。”

禮部官員道:“是,臣謹遵皇上聖諭。”

眾官員壓著震驚,偷偷交換了眼神,暗中猜測,皇上難道是想對總督示好?可這也太過了吧?

隻有吏部趙尚書聽到“好生迎接”幾個字時,心中抖了抖,他下意識覺得這與被壓在暖閣的考績結果有關。恰好一陣冷風吹過,他在皇帝溫潤的桃花眼裡,看到了一絲刀鋒般的冷意。

正在這時,小鄧子走了過來,在皇帝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眾官員驚愕地發現,小鄧子不知說了什麼,皇帝立刻怒不可遏,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大家立刻站起身,乖順地等待著挨罵。

燕雲瀟深吸了口氣,勉強扯出個笑:“眾卿且離開吧。”

官員們聽話地行禮退下了,有一人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烤魚。

等所有人離開,燕雲瀟沉著臉,大步往禦花園的暗道入口走去,陰惻惻地道:“那是朕的南瓜和小油菜,他怎麼敢摘的!他以為他種的就是他的嗎?!”

他怒氣衝衝地打開暗道入口,卻一眼望見了看不到頭的黑暗。幼時的恐懼浮上心頭,他猶豫了一下,回頭望了望,小鄧子還沒有跟上來。

他是皇帝,自然也不會隨身帶火折子。

這時,十幾步外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林鴻正拿著火折子站在那裡。

燕雲瀟皺了皺眉。

兩人隔著暗道入口對視著,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距離那個雷雨夜,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燕雲瀟頭戴玉冠,披著件白絨領的黑色披風,更襯得麵如冰雪,眉若遠山。他臉上帶著未散的薄怒,眼神不如何友善地盯著林鴻。

林鴻近乎貪婪地望著他,握著火折子的手顫唞。

雷雨夜他%e5%90%bb了皇帝後,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見不到皇帝。藍衛將他帶入暗道,他很快發現了暗道儘頭的茅屋和墓碑。

那夜他一遍遍回憶著皇帝的唇,略微冰冷,卻柔軟清甜。

然後他等著皇帝來,一天又一天。

他知道山後必有出去的路,看守的藍衛不是他的對手,可他一次也沒有動過出去的念頭。

他願在此等待餘生,隻為盼得皇帝一次回眸。

可思念殺人。

等著等著,南瓜熟了,小油菜綠了,蘿卜結了一個又一個。

他等不了了,他必須主動出擊。

就算皇帝會怒他、怨他,可隻要能再見一麵,他便能獨自熬過漫漫寒冬。

就在這時,鳥雀從枝頭驚飛,抖落了枝頭壓的雪,白雪簌簌地落在燕雲瀟的發冠上。

像是一夜到白頭。

林鴻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快步上前,衝燕雲瀟伸出一隻手,溫聲道:“這裡黑,皇上小心台階。”

燕雲瀟冷冷地笑了一聲,自顧自地躍入暗道中,沉聲道:“林大人在這裡做什麼?”

林鴻道:“自然是等待皇上。”

燕雲瀟道:“等朕做什麼?朕要是不來呢?”

“等著接皇上去用午膳。南瓜和小油菜都長得極好,小油菜清炒,南瓜做蜜漬的,皇上覺得如何?”林鴻頓了頓,回答了第二個問題,“皇上若沒有來,臣便一直等下去。”

這時,小鄧子才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他見林鴻手中拿著火折子,便對著皇帝一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