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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為何如此喜歡他?寧願為了他至今不娶?”

林鴻道:“臣自他還是個小孩子時,便發誓要保護他,往後數年中,這已成了臣的執念。所以當這種濃厚的情感,遇到某一個契機,轉化為愛情,那便是無可抵擋的了。”

燕雲瀟靜靜地望著他:“你有多喜歡他?”

林鴻道:“臣願等待餘生,隻求他多看一眼。”

燕雲瀟神色複雜:“即使他利用你、厭惡你、報複你?”

林鴻微笑道:“臣心甘情願。”

“即使他踐踏、羞辱、輕視這份感情?”

林鴻道:“那有什麼關係?”

“即使他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美好,即使他的內裡是個冷漠、暴戾、自私的壞人?是個可以為了一己私欲而不擇手段的狂徒?”

林鴻輕歎了口氣:“他是自由的風,想去哪裡、想做什麼、想變成什麼樣子,都是他的選擇和權力,臣喜歡他一切。”

隔著飄飛的火焰,林鴻和年輕的君王對視著,訴說著他的深愛。

那是一廂情願的愛,是隻有付出、不求回報的愛,他眼睛很亮,似乎隻要說起那個人,天上便亮起了漫天星辰。

皇帝不知道他說的那個人便是他,可是沒有關係,今天他對著這雙夢裡的眼睛訴說衷腸,他已終生無憾。

燕雲瀟皺了皺眉,藥力已經消退,他開始感覺到疼痛。

林鴻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對,關切道:“是不是傷口疼?讓臣扶皇上回營帳休息吧。”

燕雲瀟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願意為那人做什麼?”

林鴻不假思索:“為他喪失一切,是臣心之所向。”

小鄧子走了過來,燕雲瀟將手臂遞過去,被扶著站起身。他回頭望了林鴻一眼,輕聲道:“朕知道了。”

“朕先休息了,丞相陪百官享用獵物吧。”

燕雲瀟在小鄧子的攙扶下進入營帳,林鴻坐在篝火前,斟了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儘。

次日天氣轉陰,皇帝帶著百官回朝。

下一次的朝會上,燕雲瀟提出設副相一職,為丞相分憂。百官不知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敢貿然發表意見。丞相卻當堂表示讚同。

副相之位由在祭祖大典上立下大功的前京城守備穀源成擔任。自此,自燕朝之始便丞相一人獨大的局麵就此改變。

而後皇帝又借故削弱了林相統領百官之權、暖閣辦事權、自由出入宮廷權。百官都看出來,皇上要對林相秋後算賬了。

但當事人林鴻卻絲毫不慌亂,甚至頗為如釋重負。

十一月底,皇帝派林相去京城南邊的隨州,嚴查大戶占地一事。

林相一走,京中蠢蠢欲動。

首先便是都察院。林鴻在先前幾樁大案中展現出狠辣的殺戮手腕,都察院早已不滿,現在皇帝擺明了立場要辦他,都察院立刻領銜上奏。

然後便是朝中的林氏族人,他們對林鴻早已懷恨在心,此番抓到機會,在奏本中大書特書。中下層官員也趁機聯名上奏。

一場針對林鴻的彈劾,在他不在時,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三天後,皇帝下旨,免林鴻相職,命林鴻速回京候審。同時查抄相府。

皇城的桂花已落了。

雷雨夜,大雨瓢潑,漆黑的夜空不時被閃電照亮,轟鳴的雷聲令人心悸。

燕雲瀟站在寢宮內殿,桌上是一份查抄相府的記錄。相府並沒有外麵看起來那麼光鮮亮麗,更沒有金銀珠寶,除了簡單的家具,再無其他。

桌上有三個匣子,他已一一看過了。

一個裝著滿滿的乾桂花。

一個裝著滿滿的畫,畫上的內容全是蚌殼,還有珍珠。

一個裡裝著一塊玉佩、一顆夜明珠、一塊夢香,十二根扇骨,一朵乾枯的黃色玫瑰,一小截衣袖。

禦林軍方才來報,據相府的下人招供,相府並沒有廚子,林相平日裡都是自己下廚。

燕雲瀟神情莫測地踱步到窗前,望著漆黑的天幕。

“不是說喜歡朕的一切麼,不是說可以為朕喪失一切麼。”他低聲喃喃道,“說的有什麼用,好聽的話多便宜啊。那咱們就來真刀真槍地試試。”

自從知道林鴻的心事後,燕雲瀟一看見他,心中便會糾結。長久以來,他糾結得累了。

他必須徹底解決這件事情。

聖旨今晨已發出,下午到達隨州。但以林鴻的能力,想必更早就聽到了京中的消息。

要麼聽到通緝令後,連夜逃走,遠走他鄉。

若如此,燕雲瀟不會深追,兩人此生不再相見。

這是一種解決之法。

要麼……見識了君心似鐵、帝王無情後,仍堅持回到京中,回到他身邊,任他處置。

這是另一種解決之法。

“不是說無論朕如何對你,你都甘之如飴嗎?”燕雲瀟自語道,指尖劃過冰涼的窗欞,一道閃電驟明,照亮了他蒼白快意的臉,“你若回來,朕便給你機會,讓你再進一步。”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碎響,在轟然的雷鳴和暴雨中,格外輕,但他還是聽見了。那是人輕盈落地的聲音。

燕雲瀟渾身一顫,倏地轉身。

對上了一雙黑沉的眼睛。

第35章

來人渾身濕透,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大雨洗去了一路的風塵和疲憊,他看起來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像一頭鎖定了獵物的猛獸。

燕雲瀟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負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他靜靜地盯著來人,來人也一言不發地盯著他,誰也沒有說話。

一道閃電照亮了殿內,震耳欲聾的雷聲在天空炸開。

燕雲瀟漠然地開口了:“林大人頂著通緝令,甩開了刑部官員,又躲過了禦林軍的巡查,夜闖朕的寢宮,真是好膽識,好氣魄。”

他負手立在窗前,狂風刮起了衣袍和墨發,神情與語氣皆淡漠,如廟宇中俯視紅塵的佛。

來人正是被通緝的前丞相——林鴻。

林鴻掩上身後的窗戶,將風雨隔絕在外,微笑著拱手行禮:“請皇上恕臣失禮,臣此行,隻是為了向皇上稟告一件事情。”

他絲毫不慌亂,似乎他不是權力儘失的逃犯,仍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渾身上下透露著從容沉穩的氣度。

燕雲瀟指尖輕叩窗欞,挑眉一笑道:“你憑什麼認為,朕會有耐心聽你講?你要知道,隻要朕一聲令下,你就會被禦林軍射成篩子,死無葬身之地。”

林鴻仍麵色不變地道:“畢竟皇上現在還沒有下令,不是嗎?”

燕雲瀟審視地看了他一會兒,緩緩踱步到桌前坐下,他用手背碰了碰茶盞,已經涼透了。

“那你說吧。”

林鴻從容不迫地走過去,倒掉皇帝杯中的涼茶,又拎起火爐上的水壺,添上杯熱茶。

他語氣沉穩地開口了:“秋獵那日的篝火叢邊,皇上曾問過臣,為何如此喜歡那個人,以至於為了他至今未娶,又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那人的。”

燕雲瀟捧著滾燙的茶盞,吹了吹上麵的浮沫。

“後麵那個問題,臣當時有苦衷,故避而不答。但現在,臣決定和盤托出。”

林鴻聲音一柔,似乎回到了那一天:“那是四年前的秋獵,他那時已經長大了,年輕朝氣的少年郎,騎馬奔馳在山林間,披風隨風舞動,美得可以入畫。臣下意識地跟著他。”◆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追著一隻野獐子到了密林深處,連射三箭後,野獐子在地上奄奄一息。他高興地疾馳過去,哪知馬兒突然狂躁起來,狠狠地將他甩了出去,後來才知道,那是想害他的大人做的手腳。”

燕雲瀟輕抿了口溫熱的茶水,垂眼看著手腕上的紅色頭繩。

“臣施救不及,他在地上滾了十幾圈才停下,扭傷了腳踝。”林鴻頓了頓,繼續道,“臣忙上去扶他,他看見臣過去,卻狠狠地道,走開,不要碰他。”

“他臉上沾滿了灰塵,疼得冷汗涔涔,那雙眼睛——卻亮得出奇,倔強、不甘、憤怒,所有濃烈的情緒都汪在那雙眼睛裡,隻看了一眼,臣就再也無法將那雙眼睛從腦中抹去。”

“他坐在枯葉汙泥中,卻像一隻小豹子,一隻蓄勢待發、忍辱負重的小豹子,發誓要將所有敵人踩在腳下的獸王。他一直緊緊地握著馬鞭,滿臉警覺。”

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年輕君王蒼白冷漠的側臉。

林鴻輕聲道:“他的馬兒已經跑入密林,他不願坐臣的馬,撿了根樹枝當拐杖,一瘸一拐地往營地走。”

“臣去扶他,他一揮馬鞭,狠狠地抽在臣身上,強調說,不要碰他。”

“那一鞭子抽在身上,臣一點沒覺得痛,隻覺得舒心,甚至是愉快——臣之前在父親靈位前發誓,要保護他不受那些大人的欺淩,臣沒有做到,挨抽是應當的。”

“他腳踝傷得很重,回去的路又遠又顛簸,他好幾次踩空差點跌倒,臣怎能忍住不去扶他?每扶他一次,他就會抽臣一鞭子,狠狠地瞪臣一眼。等回到營地,臣挨了幾十鞭子,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舒暢——幾年前臣欺負了他,拿走了他最寶貴的東西,這是臣應受的。他願意打臣,是不是說明他願意開始原諒了?就算不是,能讓他發泄怒火,也是好的。”

“他是主,我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從不信鬼神,那天夜裡卻跪地感謝上蒼,因為他抽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說到這裡,林鴻單膝跪地,執起燕雲瀟放在膝上的左手,輕%e5%90%bb手背。

他道:“臣願喪失一切,隻為換得他一次回眸。”

燕雲瀟靜靜地俯視著他,那雙眼睛波瀾不驚。他沒有抽回手,也沒有說話。兩人一坐一跪,沉默對視。

窗外一道雷鳴炸響。

半晌,林鴻輕輕一笑:“皇上一點也不驚訝。”

燕雲瀟抽回手,望向窗外,淡淡道:“喜歡朕的人那麼多,沒有什麼可驚訝的。”

林鴻這才注意到桌上的三個匣子,匣子本應在他書房中。他看著畫和雜物,恍然道:“皇上已經知道了。”

燕雲瀟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林鴻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微笑:“那皇上……”

他的笑容突然滯住。

不對。

所有他曾忽略的細節在腦中回閃。

從皇帝時不時審視地、疑惑地觀察他,不時說曖昧挑逗的話,那日船上莫名的怒氣,到皇帝戲謔地給馬取名叫珍珠……

他何其聰明,本該早日勘破,可一涉及皇帝,他就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仔細分析。

林鴻倏地抬起頭:“皇上早就知道了。”

燕雲瀟放下茶盞,道:“是。”

原來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合理地串聯了起來。

原來那日在篝火邊,皇帝已聽到了他直白的愛意。

林鴻失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