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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力氣耗儘,疼得有些受不住了。

燕雲瀟手肘撐著桌案,微微彎了腰,另一隻手在肚子上按了按,額上有冷汗滾落。

桌案剛好擋住了他的動作,其他人看不到,站在最前麵的林鴻卻看到了。

林鴻皺了皺眉,立刻知道他是受了涼,便去一旁的侍茶室中,用乾薑和丹參泡了杯滾水端給他。

百官都肅然地跪地低頭,林鴻站在皇帝身邊,壓低聲音道:“喝了能舒服些。”

燕雲瀟和他對視,挑了挑眉正要說話,卻聽太後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

“林鴻!連你也背叛了哀家!哀家是你的親姑母,沒有哀家,那裡會有你的今天!你就是忘恩負義的狗!”

林鴻連動都沒動一下,依然端著水杯,關心地望著皇帝。

燕雲瀟接過水杯,喝了口熱水,放鬆了挺直的腰背,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林鴻站的位置剛好能擋住百官的視線,燕雲瀟便借著掌心的餘溫揉了揉肚子,壓下一陣急痛。

然後,他笑眯眯地道:“雖然太後是個十惡不赦的奸人,但名義上總算得上是朕的嫡母。朕可不能背上不孝的罪名,丞相覺得呢?”

林鴻淡笑道:“是。”

他轉頭對藍衛道:“借兄台佩劍一用。”

劍鋒出鞘,林鴻執著劍,一步步走向太後。

太後終於驚慌起來,顫唞著往後退,卻被藍衛架住動彈不得。

“你……哀家是你的姑母啊……你要做什麼……”

林鴻走到她麵前,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是啊,毒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你可真是侄兒的好姑母。”

太後的臉上血色儘褪,拚命搖著頭:“不、不……”

劍尖離她的喉口隻有一寸。

太後雙腿亂踢,崩潰地道:“皇帝、皇帝,瀟兒啊,我錯了!是我毒害了淑妃,我不是人!求你,瀟兒!求你讓我為淑妃念佛誦經,我保證,再也不問政事……”

燕雲瀟臉上帶著冰冷的笑意,無動於衷地盯著她。

“我保證,再也……”

聲音戛然而止,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道鮮紅的血在空中灑落。

皇帝素白的錦靴上,落上了一滴鮮血。

林鴻走過去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手帕,緩慢而仔細地擦著錦靴上的血跡。

然後他走到大殿中間跪下,鄭重地三叩首,沉穩的聲音回蕩在金鑾殿內:“吾皇,萬歲!”

百官反應過來,跟著三叩首,齊聲道:“吾皇萬歲!”

第二遍時還是參差不齊的,到了第三遍,金鑾殿中的聲音整齊而有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萬歲的聲音傳出金鑾殿,傳出宮牆,傳入午時的大街小巷。

不知所以的百姓們停下手中的事情,不約而同地向皇宮的方向跪下,虔誠地叩首。

“吾皇萬歲!”

第26章

這是燕雲瀟自七歲登基為帝以來,第一次聽到響徹金殿的山呼萬歲聲。

百官虔誠地跪伏。

地上仍屍體橫陳,滿是鮮血。但豪情勝過了恐懼,呼聲一波高過一波。

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散朝後,燕雲瀟回到寢宮。剛進入內殿,他身體一晃,直直地倒了下去。

“皇上怎麼樣了?”

龍床邊圍著幾位太醫正在看診。這是自今上登基以來,太醫們首次進入皇帝寢宮,大夥都屏息凝神,眼睛絲毫不敢亂瞟。

聽到丞相問話,一位老太醫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回道:“回相爺,皇上是心力交瘁,兼之受寒發熱,這才突然暈厥。喝一副藥發發汗,等燒退了,再休養幾天便無礙了。”

林鴻道:“有勞。請快去煎藥吧。”

太醫領命退下。

林鴻在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把皇帝的手放入被子中蓋好,又細細地掖好被角。

燕尋坐在地上,下巴搭在床沿,要哭不哭地看著床上的皇帝。他滿臉緊張,早已沒了在朝堂上時的囂張跋扈,聽到太醫說沒有大礙,才鬆了口氣:“皇兄不會有事吧!”

看到床上人蒼白的臉色,他眼淚嘩啦啦地就掉下來了,抱住皇帝的手臂哭腔道:“皇兄……哥,我隻有你了,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林鴻不動聲色地把他從皇帝身上扒拉開,沉聲道:“安靜,皇上需要休息。”

被那冷冷的眼神一掃,燕尋的哭腔卡在了喉嚨裡。

童年的可怕記憶浮現在腦中,他忙不迭地捂住嘴,蹬蹬後退。他敢仗著王爺的身份放鷹去啄朝中大臣,卻萬萬不敢在這位丞相麵前造次。

六年前的那次祭典,結束後他賴在皇兄的寢宮,不肯回封地。夜裡玩鬨時不小心打翻了燭台,寢宮燒了起來。

這位丞相半夜匆匆入宮,拎起他就扔到禦花園中,讓他在淒風冷雨中站了一夜。第二天他凍得話都說不出,還沒來得及找皇兄告狀,又被丞相打包扔上馬車,趕回了封地。

自那以後,他看見丞相就繞著走。

現在長大了,童年的陰影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每見丞相一次,都會加深一遍。

林鴻見燕尋瑟縮著後退,卻還依依不舍地盯著床上,知他是關心皇帝,便稍微不那麼冷硬地道:“本相在這裡守著皇上,殿下不必憂心,請離開吧。”

燕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寢宮重新陷入安靜。

似乎是躺得不舒服,床上的燕雲瀟動了動,額頭上的帕子滑落在一邊。林鴻將帕子浸濕擰乾,重新敷在他額頭上。又將暖爐換了新炭,塞在他懷中。

燕雲瀟眉頭鬆開了些,呼吸漸漸平穩。

林鴻很輕地歎了口氣。

這是多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方才他放心不下,跟著來到寢宮,皇帝突兀地在他麵前倒下,他手忙腳亂地接住。那一瞬間,他腦中空白一片,直到太醫診了脈,開了藥方,他才平靜下來。

“是不是很累?”林鴻很低地道,“以後不要一個人扛著,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可好?”

他想到金鑾殿上,皇帝高坐鑾台,隻在談笑間,數十顆人頭落地,鮮血清洗朝堂。

多麼的殺伐決斷,多麼快意。

而在這之前,皇帝已忍了太久。

這顆明亮的珍珠,不但有光鮮美麗的外表,更有著堅實強大的內裡。

但此刻,他靜靜地昏睡著,蒼白而脆弱。

望著那安靜的睡顏,許久後,林鴻將手探入被中,輕輕地握住了皇帝的手。

燕雲瀟沉沉地睡著。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潛意識告訴他,他的仇人已經消失,他不需要再枕戈待旦。

身邊一直有人在照顧他。那人很溫柔地扶他起來,一勺一勺喂他喝藥。給他擦額角的汗水,塞給他溫熱的暖爐。哦,每次喂完藥後,那人會喂他喝小半杯甜的蜂蜜,像是擔心他怕苦。

燕雲瀟睡了很久,偶爾能聽到說話的聲音。

他聽到燕尋的聲音,乍乍呼呼地道:“皇兄什麼時候才能醒啊,他都餓瘦了!”

聽到銀燭清脆的聲音:“皇上是累著啦,是該多休息休息!”

聽到流螢溫柔的低聲:“小聲些,不要擾了皇上。”

偶爾還有太醫的交談聲,太監宮女的腳步聲。

那個一直照顧他的人卻很少說話,偶爾說話時聲音也壓得很低,像是隔著層紗。大多數時候,那人都隻是沉默地坐在床邊。

燕雲瀟醒來時,正午陽光正盛,銀燭正把窗紗掛起,一陣蜜漬烤鴨的香味飄然而至。①思①兔①網①

他順著香味抬起頭,和沾了滿嘴油正啃著鴨腿的燕尋對上了視線。

兩人大眼對小眼地看了一會兒。

燕雲瀟的肚子咕嚕地叫了一聲,他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燕尋回過神來,語無倫次道:“哥、哥……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你抱著烤鴨饞我,想不醒也是難事。”燕雲瀟語氣虛弱地打趣。

“哎,皇兄……”燕尋激動得手足無措,湊上去扶他坐起身,“哥你是不是餓了?想吃什麼?可要多吃一點,你都餓瘦了。對了,你現在能吃烤鴨嗎?應該不行吧……”

銀燭也笑嘻嘻地過來了:“哎呀,皇上終於舍得醒啦!奴婢可真是等到花兒都謝了。”

殿外的流螢聽到消息,匆匆進殿來,一向沉靜溫婉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皇上沒事就好。”

燕雲瀟靠在床頭,往他們身後瞥了一眼,那裡卻隻有掃灑的宮女太監。

他收回視線,笑道:“朕不過是累了些,睡一覺就沒事了。”他身子仍然有些乏力,聲音沒什麼力氣,精神卻很好。

“是呢,一覺可是睡了整整五天呢。”銀燭嫻熟地束好紗帳,衝他扮了個鬼臉。

陽光灑進來,刺得燕雲瀟微微眯了眼。他伸出手,將陽光握在掌心,一股劫後餘生的欣喜湧上心頭。

銀燭去請來太醫。太醫第一次在寢宮見到醒著的皇帝,有點慌亂,顫唞著手指,把脈把了許久。

燕尋在一邊急道:“到底要不要緊!摸那麼久摸出什麼來了!”

太醫本來就慌,被他一吼,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燕雲瀟搖了搖頭:“不可無禮。”

燕尋被他斥了一句,立刻安分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壓低聲音道:“對了皇兄,這幾天丞相可忙了,又守著你,又把太醫院從上到下整頓了一遍,當年的涉事人員全部下獄,還真是雷厲風行,手腕狠辣呢。”

燕雲瀟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沒什麼表情。

太醫終於診完了脈,擦了擦汗道:“皇上身體已無大礙,這些天飲食清淡些,注意保暖,過幾日便能恢複了。”

用過午膳後,燕雲瀟披上一件厚披風,去禦花園散步。

桂花開了,清香撲鼻。

燕雲瀟在花枝間緩緩踱著步,隨手摘下一枝桂花,問道:“如果有一個,你一直以為是死對頭的人,突然對你很好,你當如何?”

燕尋一直緊緊地跟著他,聞言不假思索地道:“死對頭為什麼要對我好,既然是死對頭,那一定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肯定是找機會弄死他。”

燕雲瀟道:“如果不是呢。”

燕尋茫然道:“啊?”

“不是奸和盜。”

“啊……”燕尋撓了撓頭,“這……既然成了死對頭,那一定是因為他過去拿走了我重要的東西,對我好沒用,得先把我的東西還回來,再說其他的。”

燕雲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皇兄你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乾什麼。”燕尋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彆胡思亂想了,快快養好身體,咱們去聽戲,吃烤鴨。”

燕雲瀟失笑地搖頭:“還沒吃夠?”

“皇兄你說了要帶我去吃,不是皇兄帶我去吃的,那都不作數。”

燕雲瀟笑著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腦袋。

逛了兩圈,路過暖閣,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