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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下來,道:“去請丞相過來。”

林鴻很快到來。

太後道:“哀家最近老是心緒不寧,睡覺容易驚醒。”

林鴻道:“娘娘是為國操勞太過,以致神思不繼,宜靜心養神。”

太後搖搖頭:“不是,是她……是她來找哀家索命了,今天恰好是她的忌日……”

林鴻顯然知道太後說的是誰,於是沉默了。他雖與太後同為林氏一族,但對於後宮之事,他也不便多言。

沒等他回複,太後麵上閃過一絲猙獰,自顧自地說道:“哀家才是大燕朝的太後,她不過是個%e5%aa%9a主禍上的狐狸精罷了。想要哀家償命,她還沒這個本事!”

林鴻沉默地站在一邊。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太後很快掩飾好了情緒,平靜地道:“前幾天燈會上的事,你做得很好。”

林鴻不知她指的是什麼,便謹慎答道:“臣分內之事。”

太後一笑:“那刺客安排得妙極,皇上想必會安分一段日子。”

林鴻略一思索,終於明白過來,太後以為酒樓包間裡的刺客是他安排來敲打皇帝的。便順水推舟地道:“皇上被刺客嚇破了膽,這番敲打後,皇上行事內斂了不少。”

“但是還不夠。”太後冷聲道,“皇上今天又往莽山去散心了,名為散心,實則偷偷祭奠。瀟兒這孩子,唉……明明哀家才是他名義上的嫡母,他卻總掛念著那死了十幾年的狐狸精,平時連請安也不來,實在不孝。”

林鴻道:“請娘娘放心,臣一定替您好好管教皇上。”

太後麵色微霽:“林氏一族裡,幸好有你這個股肱之臣。”

“前些日子,慧禪寺送了一批寧神香,都是方丈開過光的。”林鴻道,“臣晚上命人送進宮,娘娘休息時點上,能做個好夢。”

又閒話了幾句,林鴻告退,一位宮女送他出殿。宮女臉上還頂著紅腫的手指印,正是先前太後扇的一掌。

送到寢宮門口,宮女微微一福,飛快地說了句話。

“大人放心,雨微草一日未斷。”

雨微草,一種常見的藥草,無色無味。

可若是摻在飲食中,與特定的食材混合,長久服用,便能致人心悸、噩夢不斷。

林鴻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暮色四合,林鴻在暖閣旁的辦事房中處理奏本,但明顯心不在焉。

“皇上可曾回宮?”他放下筆,第三次問太監。

太監道:“回大人,不曾。”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終於有太監來報:“皇上回宮了,正在用膳。”

林鴻應下。

再過了一會兒,太監又報:“大人,皇上用過膳後往男寵宮裡去了。”

林鴻筆尖一滯,頓了片刻後道:“等皇上出來,立刻來報。”

“是。”

“……等等。”林鴻擱下筆,又問,“哪個宮?”

太監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鴻麵露不耐,冷聲道:“本相問,皇上往哪個宮去了?”

太監忙道:“是朱霞宮。”

上個月,皇帝在紅鸞樓流連數日,將花魁雲煙帶回了宮,賜住朱霞宮。

此時,朱霞宮內。

古琴聲悠悠,燕雲瀟正倚在軟榻上,半闔著眼,手指在折扇上輕輕敲著。

雲煙正坐在案邊彈奏古琴,他技藝純熟,不用低頭看琴弦。便抬起頭悄悄地看皇帝。

自從那晚在紅鸞樓碰壁之後,他便收斂了許多。即使是被皇帝帶回宮後,也依然不敢造次。他這些天觀察發現,隻要不主動去碰皇帝,不動歪心思,皇帝其實是非常溫柔可親的,禦下極為寬宥,常常帶笑。

而此時……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雲煙停下撥弦,走到皇帝身邊跪下,柔聲道:“皇上可有心事?”

燕雲瀟緩緩睜開眼,審視地望著麵前的雲煙。

被那雙眼睛一望,雲煙不受控製地紅了臉,略低下頭。同時,他感覺一股威壓從頭頂傳來。但他沒有退縮,而是輕聲道:“讓奴為您放鬆放鬆。”

說罷,他膝行到燕雲瀟身後,試探地伸出手,為皇帝揉捏起肩膀。

燕雲瀟先是一僵,隨即慢慢放鬆下來,重新閉上了眼睛。雲煙悄悄鬆了口氣,繼續為他按摩。

“放鬆放鬆”,自然隻是單純的放鬆,雲煙不敢起其他心思,畢竟前一個起歪心思的,還在碧辰宮迎風灑淚呢。

過了一會兒,燕雲瀟道:“你有母親嗎?”

雲煙低聲道:“回皇上,奴的母親在奴四歲時便病逝了。”

燕雲瀟問:“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雲煙回想了一下,道:“奴隻記得,母親的手很溫暖,做的饅頭又白又甜。”

燕雲瀟微微一笑:“母親的手自然是溫暖的。”

和平日比,皇帝說的話已經多了太多。雲煙在風月場浸%e6%b7%ab了這麼多年,又怎能聽不出皇帝語氣中的懷念和柔情?做他們這一行,慣會把握住任何一個機會。

雲煙輕輕俯下`身,在燕雲瀟耳邊嗬氣如蘭:“奴這裡備了一壺陽春雪,酒味甘甜,皇上可要品一品?”

燕雲瀟皺眉坐直:“不要靠朕這麼近。還有,好好說話。”

雲煙立刻從善如流地請罪。

燕雲瀟卻沒有發怒的意思,雲煙知皇帝這是默許了,忙端來酒壺。

淡黃色的酒盛在素白的杯中,燕雲瀟端著酒盞輕啜了一口,道:“講講你母親的事情吧。”

雲煙哪裡還記得多少母親的事情,可皇帝想聽,他便隻好絞儘腦汁地編。

“奴的母親是一位洗衣女,冬天都在河邊洗衣服……”

“她在外麵做工,一天五文錢。”

“逢年過節的時候,母親會給奴買一個肉包子……”

“有一回工頭拖欠工錢,逼著母親再蒸一個月的饅頭,不然就一文錢也不給……”

燕雲瀟打斷他:“等等,你不是說,你的母親是洗衣女嗎?怎又去蒸饅頭?”

幾杯酒下肚,雲煙早已暈暈乎乎的,就算是真的故事也講得顛三倒四,何況是他瞎編的。

他連忙道:“母親同時做了兩份工。”

他本想趕緊糊弄過去,等皇帝喝得微醺,便開始施展他的一身本事。觀音坐蓮他練得純熟,就算皇帝不喜他如此直接主動,他也可施展一招玉人吹簫。

哪知喝了五六杯酒的皇帝卻絲毫沒有醉意,抓著他話裡的漏洞詢問。雲煙一雙嘴皮子都要說破了,才堪堪打消掉皇帝的疑惑。

好不容易將母親的話題揭過去,慢飲了許久,皇帝的麵頰上泛起了淡淡的酡紅。雲煙正想乘勝追擊,卻聽太監來報。

“皇上,丞相求見。”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大步走了進來。

來人的目光立刻落在皇帝臉上,隨即冷冷地看了雲煙一眼。那雙冰冷的眼睛掃過來,雲煙渾身一抖,立刻嚇得酒醒了,往皇帝身後縮了縮。

林鴻對皇帝行禮,道:“皇上,子時已過,該回寢宮歇息了。”

燕雲瀟定定地看著林鴻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心裡一陣沒來由的怒火上撞。他這皇帝當得太窩囊了,連夜宿男寵寢宮的自由都沒有。雖說就算林鴻不來,他也不會留宿朱霞宮,可不想與不能,是兩回事。

他有些醉了,吊兒郎當地躺在小榻上,輕佻地勾了勾手指:“喲,丞相來得正好。來,給朕倒酒。”

周圍的太監宮女用力垂下頭,心裡暗暗地捏了把汗。眾人皆知前朝後宮掌權的是太後和林相,皇帝這樣言語,非得激怒林相不可。

哪知林鴻臉上一點怒意也沒有,親自倒了杯酒,蹲在榻邊和皇帝平視,溫聲道:“喝了這杯,皇上就回寢宮歇息好不好?宮女已經準備好了熱水,皇上今日累著了,又喝了酒,剛好泡泡澡,好好睡一覺。”

燕雲瀟一腔怒火撞在棉花上,頗有些沒滋沒味起來。而且他也確實累了,想念起寢宮的軟床來。他撇了撇嘴,也不去接酒杯,隻道:“朕不勝酒力。”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冒犯皇上了。”

林鴻說著,拿起皇帝脫在一旁的披風,小心地為皇帝披上,係帶子時手指不小心擦過皇帝的脖頸,手指立刻變得滾燙。脖子上露出的一小塊皮膚簡直白得耀眼,林鴻迅速垂下眼不敢再看,眼觀鼻鼻觀心地扶著皇帝起身。

“丞相為何不看朕?”燕雲瀟借著三分醉意,伸手挑起林鴻的下巴,淺淺地一挑眉,“是覺得朕半夜在後宮飲酒,有傷風化嗎?嗯?”

林鴻被迫抬頭,便看見皇帝麵泛微紅,眼中醉意氤氳。淡淡的酒香彌漫在鼻尖,他有些倉促地道:“——皇上何出此言?臣……不過是憂心皇上龍體,想早點送皇上回寢宮歇息。”

燕雲瀟定定地望著他。

林鴻全身緊繃,扶著皇帝後腰的手已泅出汗來。

“唔。”燕雲瀟掩唇打了個嗬欠,“走吧。”

視線移開,林鴻終於悄悄舒了口氣,扶著皇帝上了馬車。

被冷風一吹,醉意愈發上頭。回到寢宮後,燕雲瀟原本偃旗息鼓的怒氣又翻湧起來,不由分說地開始發脾氣。

他冷冷地盯著林鴻,道:“相爺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乾涉朕的夜間樂事?”

林鴻道:“臣並無此意。”

他頓了頓,問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現在好些了嗎?”

燕雲瀟冷聲一笑:“朕原本和愛妾把酒言歡,互訴趣事,眼看著就要一宿溫存,被相爺攪了局,心情還怎麼好得起來?”

“是臣的不是。”林鴻態度誠懇地道。

一個巴掌拍不響,林鴻這種態度,燕雲瀟自然吵不下去了。他一腔話被哽在口中,簡直要憋出內傷,怒氣衝衝地道:“朕要喝茶!”

林鴻默不作聲地給他端來一杯熱茶。

燕雲瀟心裡堵得更慌了,冷哼一聲:“相爺這麼殷勤做什麼?提壺倒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相爺親手來了?既如此,相爺是不是還要伺候朕脫靴解袍?”

林鴻頓了頓,道:“皇上之命,臣不敢不遵。”

言罷,他單膝跪地,握上皇帝的錦靴。

這一握,兩人都愣住了。

燕雲瀟從莽山回來,靴子上沾了泥土和青草,回宮便換了雙新的。錦靴是素白的,麵上繡著金色龍紋。

隔著一層薄靴,林鴻的手握在皇帝的腳腕上。皇帝的腳腕很纖瘦,他的手很大,能完完全全地握住。溫熱傳來,林鴻一愣,像是醉酒的人被風吹醒。他的手下意識一鬆,卻又握緊。

兩人一跪一坐,詭異地僵住了。

燕雲瀟的酒醒了,不敢置信地望著麵前的人。

林鴻微微一震,迅速放開手:“冒犯皇上了。”

他站起身,垂著眼道:“臣先告退了。”

燕雲瀟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臉上的表情漸漸平靜,隨即又漸漸變得驚異:“他什麼毛病?”

第14章

林鴻大步走在宮牆中,夜風刮起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