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下來他們竟還有些談心的味道,然而此刻,她隻覺後心已經有心發毛。
一個能夠得出這樣結論的人,一個在麵對著幾乎知道他所有秘密還能夠如此平靜如此淡然地知無不言的人,你怎麼能夠不怕?
但這種怕卻又不是害怕對生命受到威脅的害怕,而是對人心扭曲到如此境地不可思議。
不是說逆境隻會鍛煉人麼?原來竟然也能把人引向另一個方向。
“所以後來,張盈就被你當成寵物一樣地殺了?”她苦笑道。
“我並沒有殺她,這個你很清楚。”他說道。
“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著手你的抱負的?”沈羲問。
“十三歲的時候。”他又啜了口茶,“王府裡請了武師,九歲那年我改姓祈之後,也被安排跟著習起武來。
“武師工夫不行,他們也知道貴族子弟們,除去那些將門,都不會真心想習武。
“我卻是極有心,因為我害怕將來成親之後會立刻被成王妃她們滅掉,我必須學會保命的本事。
“所以我習得格外刻骨,而我又不願意讓人發覺,一般都是自己找沒人的時候偷偷發狠練。
“後來察覺武師水平太差,我便又找了個理由,借郡王們的口換了個真正有本事的進來。
“這個武師是混跡這江湖的,會許多旁門左道,也認識很多江湖上的人。當然,他不知道我私下裡偷聽過他很多事。
“但那時候我還隻是心裡有個印象而已,並沒有真正接觸。
“後來到了十三歲,劉側妃終於給我物色了一個拓跋女子為妻,婚事訂下,她也放了心,我終於也可以出門走走了。
“但我發現我仍然與這個圈子格格不入,我哪怕站在人群裡,也始終像個隱形人。那年我認識了段幽。”
“雲南知府段幽?”沈羲眯起雙眼。
“知道的還不少。”他笑道。然後往下:“那時候他還不是雲南知府,隻是個偏遠之地進京述職的小知州。
“他想投奔門路調職卻四處無門,我借了筆錢給他,等於是雪中送炭。
“段幽視我如恩人,我請他吃茶,他竟然跟我談了很多時事。
“——不得不說你們世代尚文的赫連人見識終究比一般人要開闊些,總之認識他之後使我打消了把他自穀底撈上來又讓他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的念頭。
“——我真是太熱愛這種把人和物牢牢控製在手中的遊戲,但段幽的見識讓我決定留下他。”
“所以他得了你的資助,就謀得了雲南知府的缺兒,然後你們就策劃起兵?”沈羲把接下的話說出來。
“起兵是後來的事。你以為祈家是說乾就能乾倒的麼?我再怎麼心比天高,眼前的現實也隻會讓我更懂得隱忍而已。”畢尚雲微訕,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不過段幽的出現的確是關鍵,他在京外多年,跟我分析了一番三族局勢,說及朝廷正麵臨的危機,我心內又覺開闊了許多。
“原來大秦已經要緊到了這個地步,我想我縱然不能憑一己之力掀翻大秦,站上那萬人仰望的位置,至少當時眼前就有現成的矛盾可以利用。
“三族矛盾是我最好的利器,或許我可以借助它最終得到我想要的尊榮。
“段幽去了雲南之後,我便先把目光放到了當前局勢上。
“而那會兒的局勢,是朝廷正準備力挽狂瀾,穩定民心,而掌握著兵馬的一些腐朽的赫連貴族們卻依舊醉生夢死,把朝廷的話當耳邊風。
“我覺得我這是我最好的時機,於是就伺機分裂。”
☆、第489章 你真乏味
沈羲心口微提:“而分裂的主要目標,自然就是當時朝上的幾大世家了。比如張家和徐家!”
“沒錯。”他說道,“但我也不是一擊就中。
“在徐家與張家之前,我也失敗過多次,且當時也不敢一來就衝你們兩家下手,那太危險了。
“而且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得擁有巨額的銀錢,有了足夠的錢我才能支配更多的人替我賣命。
“好在我有個殷實的外祖家,我尋找了大半年,找到了個極為能乾的生財能手,借著從外祖家借來的三萬兩銀子起家,在全國各家開鋪子做起了南糧北賣的買賣。
“隨著手上銀子的富足,我身邊聚攏的人也就更多,當中不乏願意替我賣命的死士。
“這一切成親王府的人都不知道。
“畢竟對於他們來說我隻是個用來應付皇帝差事的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直到徐靖在西北威名遠播,名氣也逐漸傳回朝中,朝局忽然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感到棘手,然後才開始將目標放在張徐兩家身上。
“很自然的,我知道了你和溫嬋之間的事,更知道了徐靖對你的深情。
“溫嬋這個人——我對她的興趣比對你的大得多,”他微笑著,“因為她有欲望。而你沒有,所以你高不可攀。
“一個沒有貪欲的女孩子真心讓人覺得乏味,因為你基本上很難找到她的弱點取悅她,以至於利用她。
“溫嬋身上的那股貪婪,嫉妒,不滿,好勝,對貴族身份的渴求,無一不吸引著我。
“她太適合用來當我的刀。一把稍加磨礪就能鋒利無比的刀。”
他笑容下露出來森森的牙,像一把把被他磨礪過的刀鋒一樣衝著沈羲。
沈羲雙手仍隨意地擱在身旁扶手上,但手指甲卻已經摳進了縫隙裡。
一隻大而有力的手忽然覆在她手背上,接而包裹著她的溫暖的觸?感立時將她的心撫平下來:“這麼說來,祈老先生當年是曾經想過在張小姐身上尋到弱點?”
蕭淮聲音輕漫,話語之間卻透出幾分涼意來了。
“那是自然。”畢尚雲揚眉,“她畢竟是張解的掌上明珠。
“而且又深為帝後所喜,我直接在她身上找弱點下手,不是比找彆人要事半功倍?
“但可惜的是我並沒有找到什麼機會,張家對她保護得太好是其一,其二是她行事仿佛自有一套原則。
“如此我才開始把目標轉向溫嬋。
“溫嬋一開始哪裡敢對張盈起殺心?
“她對張盈的每一點嫉恨,都是我暗中替她加上去的,徐靖對張盈的深情,她與張盈的差距。
“當一個人本身貪欲就很盛的時候,你甚至都不必做太多動作,她自然而然就會那麼想。
“更何況,我與她在某種角度上心態是一致的,所以我很容易控製她。”
他笑得自得,仿佛在複述自己的豐功偉業。
沈羲忽然心裡泛起了惡心。
昔年的畢尚雲因為被人踐踏,然後萌生了要掀翻大秦滅掉整個赫連族來踐踏彆人的心理,從此聯手段幽計劃滅國。
他那顆變態的野心從十三歲時就開始了,果然段幽不是屈死的,那麼徐靖的死也的確不會是偶然了。
“你殺徐靖是為了滅口還是為了什麼?段幽失敗之後那些年你又去了哪裡?”她問。
“殺徐靖的理由很多。一是段幽死後他查到了一些我的線索。二是他是張解暗裡授予了可以隨時回京的人。
“三是他是安國公世子,殺了他對於安國公府,五軍都督府,以及整個朝廷損失都很大。”
他安然道:“正好雲南那邊爆發疫情,我暗地裡作了番手腳,讓他染上疫病,他到底是死了。”
沈羲握拳,這回甲嵌進了肉裡。
“段幽的失敗對我打擊的確很大。但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能回王府了。
“我沒有退路,於是我又通過彆的人,相繼輾轉認識了各地拓跋將領,繼續策反,但都無一例外地失敗。
“再後來我深思熟慮之後就尋到了李錠,李錠與赫連貴族也有仇怨,在我連續利用幾場事件進行勸說之後,他毅然揭了竿。
“剩下的,你們大約也都知道了。”
沈羲舉起杯子,目光再落到桌上的雪梅圖上。
她畫的兩幅圖為什麼落在他手上,仿佛也很明顯了。
她“有幸”成為刺激他“奮發向上”的標杆,歲寒三友圖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還是間接的,當然有紀念意義。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而這幅作於她死前半個月畫下的雪梅圖,想來是因為紀念她的死吧!
畢竟自她死在溫嬋手下開始,他的抱負終於走出了第一步。
“你沒有娶妻嗎?”她忽然問,“你的兒女呢?”
……
月色仿佛更加黯淡。沿路的柳樹像巨人的發絲,在略顯急促的晚風裡飄忽不定。
今夜應是有雨。
賀蘭諄抬頭看了眼天空,選在畢府東麵一株粗株楊樹下停下來。
畢府位處皇城附近,東邊牆下是條胡同,而胡同另一邊則是彆人家的宅子。
胡同很深很幽暗,但儘頭卻忽然亮起一盞燈籠,逐漸的,搖搖晃晃地往這邊移過來。
很快他聽到了兩串腳步聲,一道很沉穩,但是聽起來卻有些略快。另一道略輕,像是隨從。
賀蘭諄立刻閃身躍上牆頭,而這時候那燈和腳步聲卻都停下來了。
“來者可是徐公子?”
這聲音溫和而充滿了一絲親近,而且他稱呼的是徐公子。
賀蘭諄想了想那信紙上內容,跟侍衛們使了眼色,而後又翩然躍下來。
燈籠照得周圍漸亮,執燈籠的人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而燈籠照著的人,也是位蓄著墨髯的中年文士。
這文士一身考究的寶藍色錦衣,外覆一件素錦薄披風,身姿頎長且五官俊逸,雙眼溫潤讓人見之心悅。
賀蘭諄輕輕凝眉:“閣下找的是哪位徐公子?”
文士微笑:“自然是昔年安國公府徐公的後人,如今的鐵鷹宗宗主徐客來!——徐幫主,久仰。”
賀蘭諄眼裡有寒光,他笑道:“閣下找錯人了。”
他抱拳撤退。
“公子可以不信我,但我這裡有事關燕王府及赫連遺民生死存亡的一句話,公子卻不能不聽!”
賀蘭諄腳步停下,回過頭來。
☆、第490章 真劊子手
密室裡燭焰筆直地照亮著四處。
沈羲不打算放過心底任何疑問。
縱然她已經對畢尚雲的動機心裡有了底,但她還是好奇著“少爺”的存在。
她總覺得,一個人能把畢生精力全放在圖謀上,不可能他會甘心這一切沒有人繼承。
何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