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平年代的文官子女,除去冊封後妃,能無緣無故受什麼封號呢?
“接下來他又提及先帝,還要接蘭姐兒進宮來陪我,聽他的意思,似乎對你們家蘭姐兒甚為掛念。
“如果不是因為韓閣老近日與夫人屢有佳音傳出,皇上怎麼會想到要恩及閣老子女?
“怎麼會想到與他近年甚少見麵的蘭姐兒?”
韓頓聽到這裡,幾根修長手指也停在扇子上不動了。“他這麼說?”
鄭太後冷笑:“這難道不是你故意為之的嗎?怎麼還這麼樣一副意外的表情?
“瞧瞧,隻要你跟穆雲嵐再生下一兒半女,不但你們夫妻關係更為穩固,又添了子嗣。
“更甚至你們家蘭姐兒進宮當皇後都很有可能!真是一舉多得。”
韓頓手落在扇麵上,靜默了足有半晌才抬眼看她,說道:“皇上定是說笑而已。”
“說笑?你堂堂首輔莫非不知道君無戲言?”
鄭太後起身走到他麵前,垂眼望著坐在椅上的他:“那我問你,倘若他明日真尋你下旨,你做還是不做?你跟穆雲嵐那床笫之事,是為還是不為?”
韓頓沒動。
鄭太後逼近他:“你為什麼不說話?”
“如果皇上當真下旨,我能有什麼理由抗拒?”韓頓終於抬頭看她,“連你都沒有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
鄭太後頓住。
“你也知道,那是聖旨。唯一能更改他決策的隻有我和你。
“但是這道旨意明顯是要恩賞韓家,就算我能婉拒,他會怎麼想?朝上百官會怎麼想?
“這種旨意任誰都不會拒絕,我若拒絕了,難道盯著我的那些人不會深究我背後的動機?”
韓頓接著往下說起來。“你分明也是拿他無可奈何,所以才會來找我。
“因為你也知道,你就是提出反對也沒有用。
“我是當今首輔,正因為我位高權重,要不是因為雙方年歲還小,恐怕早已有人上折子請奏將蘭姐兒嫁與他也未可知。
“眼下他有了這個意思,哪怕沒有親政,隻要把心思透露出去,朝堂之上便沒有人不會讚同附和。
“恐怕燕王府那幫人首當其衝就會將此事拍板。你問我要怎麼做,我能怎麼做?”
他望著她攤手,接而也站了起來。
鄭太後定立半晌,到底吐氣垂頭。
“他是故意的。”韓頓靜默半晌,又說道:“他定是知道咱們的事了,這是在挑撥!也是在借機跟我談條件。”
鄭太後凝眉,轉而抬頭:“他還是個孩子!”
韓頓望著她笑起來:“十一歲的孩子放在普通人家是孩子,可他是皇帝,他從小耳濡目染的是什麼?
“是你在後宮裡的諸般手段,是你如何在爾虞我詐之中一步步登頂為太後!
“打從他為太子時起,接受的也是各種治國之策與權術,這樣的他,你還能把他看做是普通孩子?
“他若真是孩子,便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令得你我起爭執了!”
他走到她麵前,說道:“你我原先接觸時他雖然還小,可卻有記憶,如今再回想起來,也沒有什麼好不明白的。
“他這麼做,多半是想保梁修。如果我猜得不錯,隻要你我執意反對這件事,他便會以梁修的地位加以要挾來談條件。”
鄭太後似乎仍沉浸在小皇帝對於他們的事處於知情狀態的愕然裡,垂頭想了半晌,她才果斷地道:“不管怎麼說,我都不能讓他冊封蘭姐兒!”
“但我們必須拿下親軍衛!”
韓頓眉頭皺了皺,脫口道:“不拿下親軍衛,你我的事情早晚讓燕王府拿到把柄!
“到那個時候我就將一敗塗地——難道你想看著我去死嗎?
“想讓蕭家父子騎在你們母子頭上,甚至是有朝一日篡下這皇位嗎?
“讓蘭姐兒進宮,我並不覺得這是個壞主意。”
鄭太後寒臉看向他:“可我自己都沒做過皇後,我怎麼能讓穆雲嵐的女兒當皇後?!
“到時候你和她什麼好處都得了,讓你享儘齊人之福,我豈不成了冤大頭?!我難道不憋屈?!
“我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兒子,我費儘心機得來的皇權,憑什麼讓穆雲嵐和她的女兒來享受?!
“我當然不想讓你死,但是這跟蘭姐兒被不被冊封沒有關係!”
“夠了!”韓頓喝住她。
殿裡靜下來。
鄭太後挺直腰背並未屈服,隻是兩眼泛著紅道:“皇上就是我的命根子,沒有他我什麼都不是。
“蘭姐兒不被冊封你依然是當朝首輔。
“你不需要去反對他,你照樣可以接旨,謝恩,但是你私下照樣可以不碰她!
“隻要你們再沒有孩子生下來,這旨意便妨礙不著任何人——韓閣老你說是不是?”
輕飄的話尾微帶哂意,那雙依然秀美的眸子執著地看過來。
韓頓沉了口氣,彆開臉。
“紹逸!”
她驀地上前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e8%83%b8膛上,將一身的強硬全化成了繞指柔:“我盼著與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你就安份地做個首輔吧,不要跟她生孩子,不要碰她!不要肖想什麼權勢後戚!
“我知道你日夜惦記著除去燕王府,我又何嘗不是?
“可如果你的女兒成了我的兒媳婦,那豈非成了你親手往我心口添堵?你彆再跟她生孩子,你有兒有女,已經夠了,你彆這樣對我。”
女子的聲音低低地盈入耳裡。
韓頓凝眉望著簾櫳,抬起的目光深黯幽沉,也隱含著一絲漠然。
☆、第418章 皇上有旨
翌日下了早朝,小皇帝真就在南書房與韓頓提及接蘭姐兒進宮陪伴太後的事。
韓頓道:“蘭姐兒前些日子遇見高僧,說是未來三日有血光之災,須得西行以避凶。
“鬼神之說雖不可全信,但到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此不日臣將送她前去西川。”
小皇帝靜默片刻,又道:“蘭姐兒這一走,閣老與夫人豈不寂寞?”。
韓頓深深望著他:“皇上可是有什麼示下?”
小皇帝道:“沒有。朕隻是在琢磨,韓閣老一心撲在朝政上,下了朝還要輔佐朕的政務。以至於這些年卻未曾再添子嗣。
“長此下去,朕內心委實難安,因此,朕想準閣老三個月假期,自明日起,早朝之後閣老就不必額外再來乾清宮奉駕了。”
韓頓吸氣眯眼:“皇上這是要革去臣輔政之職?”
“閣老多慮。”小皇帝道,“朕隻是不希望為了朝政罔顧了孝義。
“子嗣之事極之要緊,朕雖盼著閣老替朝廷遮風擋雨,但也不能仗著為君之勢剝奪了閣老全部。
“這三個月裡朕會交代太醫定期給尊夫人請平安脈,若是傳來喜訊,朕再恭請閣老回乾清宮輔政。”
殿裡忽然有些安靜。
簾櫳下立著的李秋目光不時往這邊睃來。
韓頓握著手裡的天殞石紙鎮把玩了一會兒,漫聲道:“不瞞皇上說,內子自六年前產下犬子時損了元體,昔年太醫曾說過將不會再有子嗣。”
小皇帝哦了一聲,說道:“那真是可惜。”卻也不再說什麼了。
韓頓端茶的時候,眼神卻有些晦黯。-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當日傍晚正準備出門赴飯局,內務府忽然就奉旨帶了兩名宮女來到韓府。
“皇上有旨,閣老為朝廷鞠躬儘瘁,日夜操勞,聖心難安,特賜紫馨、綠意二女前來侍奉大人。
“二女中凡先有孕者,可奉旨抬為貴妾,並賜良田十頃,白銀千兩。
“若是誕下男嗣,則嫡子女另有封賞,請閣老接旨。”
韓頓望著塞到跟前來的聖旨麵色倏然變得青寒,但轉而一笑,又將聖旨丟到譚緝懷裡。
說道:“擬個折子進宮叩謝皇上太後,就說韓頓遵旨。”
折子上到乾清宮,小皇帝客氣地說韓閣老太見外了。
上到慈寧宮,鄭太後臉色便也轉青了!卻又對著小皇帝那張無害無辜的臉指責不出來。
穆氏與沈羲在聞訊之後俱都笑了起來。
紫馨綠意奉旨前來,又有巨大誘惑擺在那裡,自然卯足了勁尋找一切機會接近韓頓。
穆氏是“大度賢淑”的原配,又是宮裡送的侍妾,也沒有理由不配合。
韓頓自然不至於栽在兩個小女子手裡,在她們圍追堵截頻獻殷勤之下,似乎還有半推半就之勢。
鄭太後心窩子絞疼了幾日,到底另想了個名目,著人悄沒聲兒地上韓府將紫馨綠意給帶走了。
“二女帶回宮裡之後,太醫便到了慈寧宮驗身,方才改頭換麵,讓羽林軍領著出宮去了。”李秋在簾櫳下稟道。
小皇帝咬著筆杆子想了半刻,擺了擺手。
等李秋走到門檻下,他又道:“看世子有空不曾?請他駕馬到午門。”
蕭淮正陪著沈羲在彆院裡蕩秋千。
一場夜雨過後,落紅鋪了滿地,蕭淮在秋千架上鋪了錦氈讓她坐。
“你最近怎麼這麼閒呢?”她問道,“我以為你應該一頭紮進了朝鬥裡,琢磨著怎麼給韓頓挖坑才對。”
蕭淮慢吞吞地搖著秋千索,說道:“誰說我不忙?我若真閒著沒事乾,皇上還能給韓頓來上這麼一出?”
沈羲就停下來:“這事跟你有關?”
宮裡送宮女到韓家的事她當然是知道的。
“沒有直接關係。”他抬手撐在繩索上,說道:“梁修幾乎被逼入死胡同,他不能不設法保他。
“要麼他從韓頓與鄭繡私情這邊下手,要麼便來尋我。
“但是尋我隻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這麼做。
“這次他之所以送侍妾給韓頓,是因為他暗示過鄭太後,以體恤韓頓為由讓他與穆氏再生子女,倘若他們新生了子女,便冊封蘭姐兒。
“這是赤摞%e8%a3%b8的挑撥和誘惑,因為他知道韓頓對權力的渴望,也知道鄭太後對獨占韓頓的私心。
“何況他們之間還隔著皇權。
“鄭太後不會對好不容易得來的皇權讓步,而韓頓則需要更強大的權勢來保住他自身,所以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是必然的。”
沈羲停止晃動,說道:“這麼說你之前幫著韓頓參梁修,就是為了逼得小皇帝出手?”
“他也朝思暮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