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不信,但又總覺得,比起她曾經見過的那些姨娘來,裴姨娘總還要特彆些。
“那個賀蘭諄是什麼來曆?”她喝了口湯,又問道。
“聽說是從小就跟著燕王的,是燕王最信任的人之一。世人要不尊稱他賀蘭大人,便稱他賀蘭公子。”
裴姨娘咬斷手下線頭,說道:“聽說文采好,脾氣也好,與朝中許多文官都交好,倒是沒聽說過他什麼壞消息。”
從小就跟著燕王。這麼說來是徐家後人的機率就更接近於無了。
沈羲默默喝湯,不再吭聲。
端著針線籃子走到後頭鬥櫃處的裴姨娘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凝著眉頭走回來:“姑娘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沈羲又把頭抬起來。
裴姨娘走到原位坐下,看了眼外頭,壓聲說道:“今日在刑場下,救下姑娘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救她的究竟是誰?
沈羲凝了眉。
難道不是賀蘭淳的人麼?——哦,不對!
賀蘭淳當時在刑台後方,也就是說與她之間還隔著一排犯人。
而那石子卻是從她右方橫擊過來的,他們不可能做到在那麼短的時間搶到她右邊擊開那石子!
除非他們的人是神仙,否則任誰也做不到。
而且她也清楚記得,在那鋼珠被擊開之後賀蘭淳才侍衛們趕到,這就足能證明不是他!
不是他,那難道是蕭淮?
那也不可能。蕭淮離得更遠,且在事出之後隔了有片刻才到來,雖然他到來之後直接殺了陳修,卻也隻能說明他半途知道了這件事。
那麼是他的侍衛嗎?
也不可能。
侍衛一切行動聽命於主上,就算蕭淮不想殺她,他也未提前知道她在那裡,怎麼會告訴侍衛出手保她的命?
他們都不是,那就隻有彆的人了。
而這彆的人,又會是誰呢?
她凝神半刻,腦海裡忽然閃過個人來!她倏地睜眼望著裴姨娘:“莫非是她?!”
戚九!
除了戚九還會有誰?!
她雖然從青石鎮回來這麼久戚九也沒有出現,可她卻能肯定,她對她絕不會有惡意。
她剛在杏兒溝出現就遇見了在路邊的她,去到青石鎮又見到了她,在追上蕭淮的時候也見到了她!
這說明至少自她在杏兒溝出現時起,她就是一直在她周圍的。那麼有沒有可能,她回到京師的時候她也跟著她來了?!
“我也覺得有可能。”裴姨娘絞著雙手,凝眉道,“如果不是賀蘭大人出的手,那就隻能是戚九了!”
沈羲扶桌站起來。
連裴姨娘都這麼說,那她的猜測就更有道理了!
難道這些日子,戚九一直都跟隨在她身側嗎?
她到底還是因為她那番投石問路,被影響到了?
如果是她,那這些日子她在哪兒?
她有沒有危險?!
她緊握著手裡扇柄,四肢血已有些發熱了。
“看來他到底還是記得老爺太太的恩情的。”裴姨娘眼眶微濕,“我就說嘛,都替他丟了兩條命的,怎麼可能對他們的遺孤不聞不問。”
沈羲望著她,忽然抓住她的手:“這件事切不能聲張,絕不能聲張!”
“我知道。”裴姨娘吸氣點頭,“我知道的。”
沈羲坐下來,隻覺十指都已經發麻了。但她緊繃已久的心,忽而間又輕快地躍動起來!
戚九,是戚九呐!
入夜的京城,不知何時起了些清風,上弦月在浮雲映襯下如同隻裹在錦緞裡的銀鉤。
而天幕下的燕王府,則在月色裡如同一座巨大而瑰麗的玉雕,點點華燈折射出它的殊然尊貴。
賀蘭諄傲立如仙,站在玉闌宮庭前的玉蘭樹下,看著手裡那張表,揚起眉來:“沒看到?”
“正是。”麵前侍官嗓音尖而恭謹,“表是趁世子爺不在時悄悄從他公案上拿出來的,奴才確認無假。
“照著上麵的地址去往這明月坊桂花胡同丙字十三號時,發現肖家隻是戶殷實商人,而他們家女兒已經出城去湖州外祖家了。”
☆、第089章 太頑皮了
賀蘭諄在樹下聽完,微微地嗯了一聲。
這麼快就去外祖家了。
“算了,都是假的。”他揚眉道。
蕭淮那樣的人,又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將紙落在案上?不過是引人上鉤罷了。
他撣了撣手裡那張表,就著頭頂的明月與宮燈看起來。
表上字跡娟秀,看得出來寫得甚隨意,但是這股隨意裡又透著難以掩飾的一股勁,這樣一筆字,不狠加練上十年八載,可絕對練不出來。
而且其字落筆又從容自如,看得出來,她不止是當著他的麵填了假信息,而且內心還十分之坦然!
他忽然記起事發後他與侍衛們迅速趕到現場的時候,她雖是側倒在地上,眼裡也確是有著震驚,但注意力卻更多地落在陳修身上。
簡單說,她遇到的凶險而產生的驚恐,還不及她對凶手的好奇。
而她起身之後身姿穩當,甚至連神色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正常,沒有慌成受驚小白兔,也沒有哭成淚人,反倒舉止之間落落大方,竟讓人從始至終未曾聯想到失儀兩個字頭上去。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不但臨危不亂,儀態萬方,居然還當著他這個王府掌宮的麵大喇喇地造起了假——
他揚起眉,又想起她進了他公事房時直盯著他的臉看的樣子。
雖然也常被人注視這副皮囊,但王府裡的人都不醜,燕王父子各領風騷,他也不是一等一。
她對蕭淮除去那刹那間的震驚,隨後卻還隨意。
而對他——很明顯,她對他的注意,並不是因為少女懷春。
但像她這麼坦坦率率地走進天下最高軍事府衙,並且還盯著男人觀看的女孩子,世上卻並不太多。
“大人,王爺有傳。”
這時,廊下侍官邁著小碎步過來稟道。
他回頭看了眼,將手上紙塞入懷中,轉身踏上石階,出了門廊。
承運殿是為王府正殿,有如紫禁城裡的乾清宮,前宮是燕王處理政務召見屬臣以及接待外客之地,而後殿則是寢宮,以及日常生活,及內書房之地。
擔任著承運殿掌宮一職,也就等於掌管了燕王手下大部分的事務。
賀蘭諄到了承運殿,直接進入內書房的所在的中殿。
燕王身著常服,立在廊下喂天井裡的魚。
兩丈見方的天井已被挖成魚池,岸上燈如白晝,大大小小的荷葉已如碧玉盤,鋪開在水麵上。
而底下不斷遊躥著的錦鯉,則不住撞得蓮竿將水麵揚起波紋。
“我聽說,你著人去尋了那女孩子?”
燕王丟了把魚食入池,魚群便倏地又將池水濺起無數水花來。
“是。”賀蘭諄頜首,“不過可惜,這丫頭居然填的是假姓氏,地址也是假的。我的人去到後撲了個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哦?”燕王扭頭看他一眼,聞言笑起來,“居然還有人能騙得過你,倒也有趣。”
他也揚唇笑起:“那孩子頑皮。”
再丟了把魚食下去,燕王漸漸斂了笑容,漫聲道:“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賀蘭諄垂首望著爭相競食的魚,說道:“看風範不像是沒見過世麵的,字也寫得好,但穿著又極樸素。
“屬下猜測,大抵是外地來投奔親戚的落魄小姐。之所以騙我,想來也是不知厲害,於京城又不熟,純屬不想惹麻煩罷了。”
燕王微微點頭,將食盆擱在一旁侍官手上,接了帕子擦手,一麵道:“找不到也罷了。隻要不是陳賊同謀便好。
“大同今日又來了信,說是陳修手下那幫人正鬨得慌。你回頭去翻翻,撥些銀兩去安撫安撫,再若不聽,便殺幾個鎮一鎮。”
說完他把帕子丟回給侍官,憑欄望著遊向對麵的魚群,又說道:“皇上馬上要十歲了,宮裡要辦壽宴,好歹趕在宮宴之前,先把大同安撫下來,省得到時給言官們鑽了空子。”
賀蘭諄頜首,伴著燕王進了殿來。
入夜的梨香院同樣也安靜下來。
白天的緊張與激動都隨著暮色深沉而平複。
沈羲將戚九救她的可能反來複去推想了無數遍,愈發覺得可能。因此心裡竟隱隱踏實,至少這意味著她並不是獨自一個人了。
但還需要親見了她麵才能得到證實,然她目前卻不能再出門,因為她從蕭淮手下出來,萬一讓王府的人看見,則少不了麻煩。
京城就那麼大,王府爪牙遍地都是,這幾日暫且還是在府裡安生呆著好了。
不過說到王府她又想到肖似徐靖的賀蘭諄。
因為賀蘭諄,她又抑製不住地想起張家,徐家,肖家,這些當年都赫赫有名的貴族。
當時的京師世家遍地,畢竟近四百年的朝代,已經足夠積累起一個家族的底蘊。
然而那麼多世家,那麼能興邦能定國的士子驍將,也依然未能擋住拓跋人的屠刀。
如今的大周,朝中不但有垂簾聽政的太後,未曾成年的帝王,三十出頭的內閣首輔,還有個手持天下兵馬,把王府建在京師,並且能得百姓山呼的藩王父子——
這世道!原來這就是拓跋人殺儘赫連人後,所創立的新朝麼!
正好帳目的事沒有突破口,她也因此著實安靜了兩日,刑場的事也逐漸在腦海裡淡去。
府裡各房也俱都清靜。
因等著楊家那邊消息,黃氏最近老實得都未曾出垂花門半步,生怕錯過了一手信息。
而沈歆這回許是也讓三房給整怕了,也消停了許多,到底她圖的就是婚事,這次險些黃了,她也不能不夾起尾巴做人。
但是梨香院那五百兩銀子的事她去再沒提了。
提及沈羲的時候也好歹已經是“羲姐兒”,而不再是“那賤人”。
不過,她就算再提,也落不著什麼好果子吃吧?
有時候丫鬟們會把這些傳給珍珠元貝,然後珍珠元貝再傳給沈羲。
沈羲也就笑笑。
她從未把沈家除沈若浦以外的這些人放在眼裡,她關注的,始終是二房這些人以及溫嬋及韓家。
不過顯然三房還是不甘心的,畢竟紀氏野心勃勃。
加上這次被黃氏撲頭蓋臉地一打,可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