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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意 天如玉 4355 字 6個月前

己閉上眼,左耳仍一陣陣地在痛。

每痛一下,都帶出塵封心底的舊事,人似又回到了六年前——

陰沉沉的午後,她站在父親的書房裡,看見家人們沉重的臉,聽著父親說出了那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禦史大夫殿前彈劾:當朝密國公、兵部尚書封道珩,十數年前在靈州與西突厥作戰,為取勝,竟不惜驅使靈州百姓作餌,得勝後為遮掩事實又將百姓殘忍虐殺,足有數千之眾,血腥堪比屠城。

西突厥剛向朝中稱臣納貢,雙方言好,派來長安的處木昆部使者卻抖出了此事,更聲稱當時對戰,正是由處木昆部為先鋒,親眼目睹了全部經過,願以全體部族之名作證此事非虛。

一時引起軒然大波,滿朝嘩然。

“父親怎可能在戰時虐殺平民,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她忍不住道。

密國公坐在案後,身上早已除去官袍,皺眉低歎:“近來時局動蕩,隻怕此事並不簡單。”

舜音走至他身旁:“那也不能就此免官奪爵,聖人難道這般輕易就相信了?”

密國公搖頭:“是因為又有一名靈州老婦以命來告,血濺當場,死在了禦史台外。”

“……”舜音驚愕。

整間書房都靜了下來,大概誰也沒料到會搭上人命,這如何還能用嘴說清?

“事情已鬨得沸沸揚揚,朝中不止一名官員彈劾,聖人唯有讓我革職待查。”密國公安撫她,“雖免官奪爵,卻是為平息事態,並非定罪,我自收攏證據,定能伸冤平反。”

舜音麵上雖定,卻不自覺絞著手指,仍然難安。

一旁封無惑起身,他已十八,正值年輕,一身英武之氣,卻沉穩不見慌亂:“父親放心,我已請命鎮守夏州,聖人並未免我職務,或也有心讓封家收攏證據上訴,夏州與靈州不過一關之隔,我打算暗中前往一探,再往處木昆部一探。”

密國公憂慮:“你鎮守夏州是要務,不可冒險。”

“可父親禁足府中,又能如何收攏證據?朝中雖在查,卻進展緩慢,我身為長子,自當出麵。”

舜音立即說:“我可以去相助大哥。”

封無惑笑了:“對,讓音娘跟我去,她記性這麼好,能助我的地方多的是。”

他一笑,似這屋中的陰霾都散了許多,連舜音都跟著笑了笑。

出發當日天依舊陰著,舜音坐在馬上,回身隻看到她母親緊皺眉頭站在府門邊的身影。

自得知她要隨同出行,鄭夫人已阻止多次:“刀槍劍戟之地,你去了萬一幫不了忙,反成累贅。”

封無惑卻堅持:“讓音娘去,她雖年紀小,可以往又不是沒一起出去過。”

“這跟以往怎能一樣?”鄭夫人眉頭鎖得更緊。

舜音到底還是去了。

抵達靈州已是一月之後的事。

天黑了,舜音年少的身軀罩在寬大的披風裡,在荒野中坐著,看著火堆,想起以往一同外出時,還有其他族人同行,如今卻隻有她和大哥了。

那樣的日子還沒過去多久,就出了這種事。很多族人走了,甚至在他父親剛被免官時,就已迫不及待撇清關係。

她手指在地上點畫,細數這一路而來所得的情形:“按沿途暗查來看,西突厥其下各部心思不一,處木昆部尤其狡詐,靈州之事倒像是為父親設的局。”

封無惑坐在一旁:“還好你將郡公府的婚事拒了,否則此時就沒人幫我探這些了。”

舜音蹙眉抬頭:“大哥怎還有心思打趣這些?”

封無惑是有心的,笑道:“切莫愁眉苦臉,沒什麼關是過不去的。彆忘了我教你的防身之術,匕首收好了?”

舜音點點頭:“收好了。”

封無惑抬眼往前看:“前方過了關口便是西突厥之地,早些睡吧,明早再探。”

火堆撲滅,舜音轉頭鑽入小帳,躺在鋪著皮毛厚毯上,想著這一關最好早些過去,封家便能恢複原樣了。

天更黑沉,不知何時昏昏睡去,卻陡然傳來一聲尖利笛嘯。

舜音驚醒,鑽出小帳,隻見到一片火光,遠遠而來似燒成了一片,是兵馬手中的火把。

她連忙轉頭找她大哥,卻掃見遙遙一杆大旗晃過,旗杆上被火光映照出一個醒目的金色狼頭。

是西突厥的狼頭纛,之下係了多條長帶,豔麗又如蛇吐信,飛揚跋扈,異常可怖。

不,應是西突厥下屬部落所用,是處木昆部。

四處都是人影,影影幢幢在麵前跑動,廝殺聲一片。

她摸到匕首,往暗處避讓,迅速掃視周圍,卻已無處可逃,來的人太多了,他們已被重重包圍。

處木昆的兵馬如何入的關,怎會知道他們的行蹤?

舜音想不通,忽見對麵人群裡,露出領頭之人鷹鼻深目的模樣,正拿著彎刀,嘴裡朝左右吩咐著什麼,遙遙指向一處。

她扭頭看去,指的是她大哥。

緊跟著對方就看到了她,仔細打量著,忽又指使人朝她追來。

四下都是血腥味,橫七豎八倒著他們的人。

封無惑身罩軟甲,已然沾了血跡,手中握著橫刀衝殺而出,忽然轉頭衝她這裡喊:“快走!”

舜音一驚,明白自己不能在這裡拖累他,忙要走,又見兩側火光耀眼,兩邊側翼竟也殺來了伏兵,連最後一絲縫隙也被堵住了……

火光混著血色,廝殺聲已漸弱。

舜音鑽入昏暗,跌在一處暗溝旁。

紮營時她對大哥說,這裡地勢不平,若遇險還能躲避,沒想到一語成讖,對方的人卻多到讓他們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廝殺聲更弱,火光在朝這裡推進。

身上的披風忽被人抓住,用力包裹在她身上,緊跟著她人被重重壓住。

是封無惑,忽而撲來將她遮得嚴嚴實實,直壓在暗溝中。

舜音左耳被他死死按住,模模糊糊聽見他說:“沒事,沒事,音娘,彆怕……”

火光來了,血漫出來,到最後火光又沒了,隻有血腥味越來越濃,幾乎將她整個人覆蓋。

她人躺在溝中,隔著披風按著她左耳的那隻手不再動,他整個人都不再動,卻還緊緊壓著她,擋得密不透風,隻有血一層一層浸濕她身上披風和衣裳。

刺耳的笛嘯聲不知何時

又響起,一陣一陣,帶著急促和恐慌。

援軍是何時來的,並不清楚,她是如何被拉出去的,也不清楚,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她大哥的模樣,連遮蓋他周身的布匹都被染紅了……

回到長安,人已如同枯木。

密國公坐在榻邊,一身素縞,似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紅著眼對她說:“不怪你,是為父害了無惑……”

話音未落,他口中已溢出鮮血,驟然仰倒,不省人事。

舜音渾身血汙地站著,想走近,卻挪不動腳,左耳似還留著她大哥死死按著的力道,還有那一陣一陣尖利的笛嘯在回蕩,每一下都帶出刺痛。

鄭夫人撲在榻前,看見丈夫毫無生氣的臉,轉頭看她,滿眼灰敗:“我早說了讓你不要去,為何不聽?你覺得自己很有用?便是這樣有用的!”

舜音左耳刺痛,退了兩步,似有什麼在往外流淌,滴在地上。

是,她不該去,若她不去,她大哥或許還能殺出重圍,都是為了救她,現在連她父親也……

封無疾忽從門外跑入,身量尚不夠高,卻努力伸手來扶她,驚慌失措:“阿姊,你左耳流血了!”

長安南郊的道觀中,舜音獨坐窄小客房內,對著牆上掛的三清像出神,左耳已聽不見一絲動靜。

封無疾自門外溜入,身上服素,小心坐在她右側:“阿姊,父親沒了,族人都散了,你便在此好生休養吧,耳朵會好的。”

父親沒了,是因她大哥的事沒的,都怪她。

舜音目光動一下,啞聲問:“封家定罪了?我們要流放?”

回了長安她才知道,她大哥的死成了靈州人的報複,又有靈州人來長安上告,自稱見到封家人便想起當初血案,請求聖人降罪。

而那晚的處木昆伏兵,竟再沒有人提到過,沒有留下痕跡,她的話也無人相信。~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封無疾搖搖頭:“沒有,聖人未作定論,允許我們留在長安。”

舜音緩緩抬頭:“沒有定罪?”

忽然間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她不能消沉,不能讓父親和大哥失望,要等著時機,換一個前程……

足足六年,封家早已無緣仕途,留在長安如同被困,仿佛已入死局。

卻有幾個涼州來客入長安,帶來了提親消息。

“可以。”她立於觀中,遙遙往山外望去,似等了太久。

都可以,她對嫁誰根本不抱期待,隻要能走出長安,能讓她將當初未做完的事做完。

這是她對封家的責任……

直到今日。

舜音倏然睜眼,自床上坐起,左耳還痛,右耳卻在衝撞著賀舍啜的惡言——

“難道你忘了你大哥是怎麼死的了?當初他一刀一刀,中了那麼多刀,你又藏在何處?”

“不敢殺我,你大哥死得那麼慘也是白死……”

她起身下床,走去門口,一把拉開門。

幾個兵卒守在一間客房外,她目光掃去,緩步走了過去。

兵卒看到她,讓至一邊,沒敢阻攔。

舜音推門而入,一眼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賀舍啜,他肩頭箭已取了,包了傷口,人還昏迷。

她冷冷看著,眼前又彌漫出血霧,自腰間抽出匕首,喃喃自語般重複著大哥的話,一如平常般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明知該忍耐,封家事還沒了,卻又想不管不顧,就此殺了他,匕首緊握,剛一舉,又停頓。

手被一把抓住了。

舜音徹底清醒,轉頭看見抓著自己的手緊而有力,背上凸起青筋,抬眼看到他臉。

穆長洲眼神黑沉沉地落在她臉上,抓著她手按下,一把拽著她出去。

舜音踉踉蹌蹌地跟上。

直到隔壁房中,門被一關,她手還被他緊抓著,心已跳快。

穆長洲將她手中匕首拿下:“你們關不住他,交給我,我可以讓他死不了,也活不好。正好,我還有事要問他。”手中匕首緩緩納回她腰間鞘中,他又說,“待他日長安願意為你們重審舊案,再讓無疾來涼州提人。”

舜音喘著氣:“你都知道了。”

穆長洲看著她,聲低沉:“知道了,早知音娘心中隻有責任,今日才知分量,你若真不願回來,我大概也能明白了。”

舜音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外麵忽而傳來胡孛兒壓低的聲音:“軍……咳,不可耽擱了,萬一誤了回去時間,被總管府察覺私自外出可就糟了!”

舜音抬頭看他,知道他該走了。

穆長洲與她對視,手一鬆,轉頭往外走。

舜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