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荒野名為「鬼府」，從上方看去一片黑暗，像是燒焦了的地麵坑坑窪窪，沒人能知道這下麵到底立著多少鬼修的洞府。而且鬼府鬼府，卻是整個地府鬼怪最少的地方，平時在路上能見到個人形的，基本都是修煉得十分厲害的鬼修大能。

——開玩笑，鬼雖然和人類時期習性和思維都不太一樣，但是不代表鬼是傻子啊！誰特麼傻乎乎跑來這地方給鬼修們抓來練手啊？

鬼府修士們平日裡也有來往，基本是百年聚一次，互相討論境界，這良好和平的氛圍，比起人類修士也絲毫不差——畢竟大家都是因為各種原因才會從好好的肉身落到隻剩下神魂的緣故，就沒必要在閻王的地界上還爭個你死我活的。這地府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鬼怪，誰有本事誰自己去逮，亮出自己身為鬼修的鬼氣，地府鬼差們也不會難為他們。

偶爾有人去修羅道逮住兩隻凶狠的修羅夜叉，還會像是捉了什麼珍惜動物似的帶到百年集會上，大家一起討論討論，對於鬼中新品種的作用研發，是對於祭旗有用呢，還是用來刻印進法寶裡比較好。

對於惡鬼們來說，這些鬼修們，簡直毫無鬼性！平日裡必須是見了又跑！就連紅蓮地獄裡的那些較能經曆忘川水腐蝕的餓鬼們，也怕這些手段層出不窮的鬼修多過怕陰差。

但惡鬼們本身就是生前作惡多端的，屬於地府食物鏈底端，除非是鬼王鬼帥，否則沒有人會替他們伸冤。

江語嫣這次回到鬼府就恰好碰上了百年集會，這集會的硬性要求，就是所有未在閉關情況下、並且在地府的鬼修們，必須參加的。

因為之前的一千年都在閉關修煉，之後就又因為閒來無事光在地府遊蕩，她和這裡的人還真是都不太熟。

結果她以為不認識這些人，沒想到還挺多人看她的——參加此次百年集會的鬼修們都披著黑色的外袍，偶爾手中拿著個什麼奇怪物品的，又基本都是拿的自己的法器。

這些人看就算了，還紛紛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什麼，修為低的人說的話她自然能聽到，但是比她厲害的那些人神念交流的內容，就不在她的觸碰範圍內了。

「此次新增的修士挺多，不如大家互報個名姓，也好認識認識？」領頭的那人手中握著一把純黑的權杖，頂端是個凶獸饕餮的獸頭裝飾，說話的聲音傳入了在場所有修士的腦海裡，一刹那就讓全場靜了下來。

此人是目前地府修為最高的鬼修——湛，聽說等到鬼帥養成的時刻，十殿閻王會邀請他一同前往克敵。

許多舊人們紛紛後退，霎時間，江語嫣和其他十來個人就突兀地站在最中央，前麵就是湛，以及他身後的一眾隨從，皆是因為佩服湛的修煉方法，放棄了自己摸索的道路，轉而跟他共同.修習同等功法的修士。

十多人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

他們互相看了看對方，不知道是誰先起了個頭，說出了自己的名姓，後麵還補了句自己來地府的原因——被仇人所殺，神魂僥幸逃脫，在原先的世界走投無路，便隻好跟著鬼魂們從鬼門混入，好不容易才成了鬼修，來到這裡。

接下來幾人也相互報了報自己的名姓，和成為鬼修的原因，這自我介紹，活像是加入什麼新群體時才會出現的奇怪景象。

總算是輪到江語嫣了。

她之前還未說話，卻吸引了最多的目光，原因很簡單，她的容貌實在太過豔麗，簡直不像是個鬼修……說是個狐仙怕都比鬼修這身份還要讓人信服。

不論是那遠黛顏色的眉，還是不笑自彎的桃花眼，又或者是不點自朱的唇，都將許多人的目光緊緊吸引在她身上。分明已經換上了最低調的，與眾人彆無二致的黑袍，卻仿佛這整個黑暗世界裡隻有她一人有顏色般。

在彆人都自我介紹還帶背景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太好……等輪到自己的時候，她麵上鎮定地看了一眼那個始終沒把黑色鬥篷兜帽取下來的，隻散發著陰冷恐怖架勢的湛，複又裝作沒察覺到其餘人的眼光，眸光淡淡地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江語嫣。」

眾人擎等著她的話，沒想到安靜了半天，她卻沒有下文了。

正當有人想起哄多問一句的時候，湛聲音淡淡地開口了，這次是用的他自己的聲音，聲線溫和儒雅，也跟普通鬼修們的氣場半點不合：「是你……我倒是想起來了，一千兩百三十一年前來的地府。」

江語嫣：……媽耶鬼修大佬居然認識我？？？

走到哪發現自己都被大佬認識，這種感覺……略微妙。

她眼眸裡出現幾分訝異，不知道該怎麼接湛大佬的話，因為對方語氣裡還帶著一股奇怪的熟稔——可是自己真的沒有厲害到走到哪後台跟到哪的地步。

想了想，她還是沉默。

所幸湛也沒有繼續把焦點放在她身上的意思，轉而麵朝其他人，兜帽下隻露出半個尖尖的下巴，膚色略顯蒼白，慢條斯理地說道：

「近來地府十八層地獄將會誕生鬼帥，三千年修為以下的鬼修，要麼在此次集會後進入洞府閉關，要麼趁著這個時間先離開地府——到時候丟了性命，可沒有第三次機會讓彆人聽你們訴冤。」

眾人心中各有計較，小聲地用神念互相交流了一番感想，漸漸又平靜了下來。湛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便宣布此次的集會開始。

江語嫣站在一邊，分神聽著旁邊其他鬼修的議論，也聽著這次講究修煉心得的大佬在上麵說起鬼修修煉時遇到的瓶頸問題，以及值得參考的，他曾實踐過的做法。

旁邊兩人在用神魂小聲地談論——

其中一個開始八卦：「聽說這次百年集會不久後就要趕上鬼帥出世，所以鬼府裡有將近三分之二的鬼修大能出關，幫助十殿閻王度過此次地府大劫。」

「是啊，唉，我怎麼這麼倒黴？好不容易找個清靜的地方修煉，沒等我殺回去呢，這就鬼帥出來了？鬼帥可是十萬年都不一定能見一次的玩意兒啊，也不知是個什麼修為層次。」另一個借著說道。

「聽說鬼帥誕生時就擁有咱這幾千年的鬼氣，那鬼氣濃厚連忘川河水都無法消化，十殿閻王裡那些個不擅戰的皆不是對手。」又湊上來一個人，跟加入聊天群似的，神念憑空降落到之前兩人的腦海中。

他們倆都驚呆了，驚訝地用神念問道：「是嗎？」

其中一人不忘了補上一句：「那十殿閻王還邀請了湛，湛的修為是有多厲害啊？」

江語嫣忍不住勾了勾唇，注意到一道視線掃過來，下意識地提醒了他們幾個一句：「湛的修為起碼比我們都厲害——比如你們剛才那會兒就算是用神念說話，估計也傳到他耳中了。」

在她出口提醒的時候，三人俱是感受到了那股陰氣森森的視線，頓時安靜如雞，甚至在大腦裡本來跑著馬的這會兒也來了個急刹車，好像湛能夠透過他們的外表讀到他們的思想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呆若木雞的幾個人才解除了那種呆逼狀態。

最後加入的那個第三人，看向江語嫣的方向，兩人本來離得就不遠，這個時候更是方便了他們的談話。

「我知道你。」他目光複雜地看著江語嫣，就好像看到一個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嗯？我是地府大明星嗎？◎思◎兔◎網◎

江語嫣平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千年前，魔族與天界的大戰，傳聞天界有一金仙通-敵，後被剝去仙格，落入地府——沒想你竟成了鬼修。」

通-敵？

江語嫣看著他，目光陌生，好像在聽彆人的故事，甚至還有閒心揚起唇角問他一句：「是嗎？」

那人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高大的身影繞著她走了兩圈，十分疑惑地問道：「怎麼？你不記得了？覺得我在編？」

「嗯，因為我不會做這種事，也沒那麼厲害。你認錯人了吧？」江語嫣淡定地一點頭，甚至還心情頗好地衝他揚了揚唇，眸光如水，笑意在其中蕩漾。

有些事情，就算不記得，也會知道哪些是自己可能做的，哪些，又是自己永遠都不會踩的。

聽到江語嫣的反駁，他不開心地同樣駁斥了回去，就好像與人爭論自己記憶裡的曆史知識一樣：「我記得那人就是你，與魔族勾結，導致天界大軍潰敗，三十三重天七日被魔族攻下二十重。你莫狡辯，不論是你的模樣，還是你的名字，我都記得，因為那場大戰被許多來凡塵曆練的神仙們所傳，我曾有幸在為人的時候見過一位地仙，我很確定這說的就是……」

「你親眼見過？」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因為那聲音實在溫潤如玉，一時間眾人倒是難以想象，這個聲音的主人居然會半道加入一個話題。

那人卡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回道：「雖我未見過，但是那位仙人也沒有騙我的緣由。」

但是這個人卻沒有發現，在那個溫和聲音響起來的時候，自己的周遭是一片寂靜，就連原本在講經驗的那個鬼修大佬都閉上了嘴。

江語嫣扭頭看著那邊朝這裡走來的，拿著純黑權杖的男人——是湛。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何況這裡是地府，天界的紛爭如何，與此處無關。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天界要求地府交出當年天界的叛徒以示懲戒，這也該是十殿閻王操心的事情，與你一個鬼修何乾？」湛走到江語嫣的身旁，隻聽到他溫和的聲線，但是那話語的內容卻可以說是毫不客氣的了。

被他訓斥的鬼修頓時噤了聲，攝於他恐怖寒冷的鬼氣，不敢再說話。

直到他走近，江語嫣才知道原來之前和聶星梵的神魂接觸算不得真正的冷，這個鬼修身上的氣息才是。陰沉沉的，仿佛隻是沾染半縷都讓人心底漫上無邊的絕望，那種冷不僅僅是神魂被凍住，心底感覺到寒冷的地步，而是在感知到他的氣息走近時，就仿佛看到了自己世界裡的光亮隨著他的靠近漸漸消失，而自己被無邊際的黑暗包圍的感覺。

鬼修們本該是很適應黑暗的，或者說，起碼比大多數的修士或者人類要適應黑暗。

但湛這個家夥，就像是和最可怖的鬼魂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