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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過乾枯的樹枝子,落在地上,照得狗子渾身泛一層淺淡的銀光。

也照得它一雙琥珀的眼睛,亮得嚇人。

玄鱗怕院裡動靜太大,吵得王墨醒過來?,忙走到屋門口,將開了道縫隙的木門關嚴實了。

狗子半點兒不防他,見人過來?,頭都沒偏一下?,隻?直勾勾地瞪著老頭兒,不讓他進門。

狗子礙事,玄鱗分明有千百種法子叫它閉嘴,甚至隻?是不用斂著磅礴的妖氣,就能讓狗子動彈不得,可他沒做。

玄鱗輕輕呼出口氣,蹲到狗子跟前,手指摸向它的毛腦瓜:“好孩子,睡一覺吧。”

下?一瞬,一道白光自指尖迸出,湧入了狗子的額心。

地蛋兒嗚咽一聲,偏頭歪倒下?去,玄鱗見狀,忙伸手接住抱進了懷裡。

站在邊上的老頭兒瞧這一幕,不由的愣住了,它與主上相識近千年?。

它還是隻?小龜時,主上便是這個模樣;如?今它已垂垂老矣,主上還是這個模樣。

可不論他是何種模樣,從沒對潭裡任何一物表現過絲毫的憐憫。

但是、但是方才,他竟對個毛乎乎的土狗子……

老頭兒眉心皺得死緊,就聽嘎吱一聲門響,一道聲音低沉的傳了過來?:“跟上。”

老頭兒忙抽回神?,垂首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跟上了玄鱗的步子。

屋裡頭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

老頭兒瞧不清路,本想?敞開門引些?月光進來?,卻聽身前人厲聲道:“關上!”

拖長的尾音裡聽不出動沒動怒,隻?那聲音冷得三九寒天似的,嚇死龜了。

老頭兒哆哆嗦嗦應了一聲,敢怒不敢言地將屋門關緊了。

寒冷夜風被阻在了外頭,那點兒熹微的光亮也沒有了。

老頭兒摸著牆麵一步一步往裡頭蹭,卻聽窸窸窣窣一陣輕響,玄鱗自袖子裡拿出一顆拳頭大小的夜光珠,一霎間,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

老頭兒生怕玄鱗累著手,佝著背雙手去接:“還是主上想?得周全,老夫來?拿吧。”

借著夜光珠清澈的光,老頭兒瞧見炕頭子,正睡著個小娃娃。

蜷著身子,雙眼緊緊閉著,口裡不住的嚶嚀,睡得不多安穩。

玄鱗將狗子輕輕放到炕尾,走到王墨跟前,兩指並攏,輕輕一點。

小哥兒夢裡都緊鎖的眉毛緩緩舒展,呼吸聲綿長,沉沉睡了過去。

玄鱗伸著大手摸進被子裡,見王墨下?頭穿了褻褲,才將被子掀了開來?。

可就算隔了條褲子,老頭兒還是一眼瞧出了小哥兒扭曲的雙腿。

他眉頭緊鎖,捧著夜光珠小心翼翼地看去玄鱗:“主上,可否去了褲子,讓老夫仔細瞧瞧?”

玄鱗唇線拉平,伸手到王墨腳踝,將他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褻褲拉到了腿根。

一雙滿是創疤的腿,瘦成了兩把枯柴。

他沉沉呼出口氣:“一連七日,本座日日不歇,將內息灌入他的腿骨處。可是……不見半分好轉。”

粗糙的手指按在王墨的膝骨上,老頭兒滿眼不忍,他緩緩歎了口氣:“他傷得太久,眼下?已經錯骨而生了。”

第六十四章

錯骨而生……

玄鱗的?手不自覺攥成了拳頭?, 這吐口的?四個字,像一把利劍狠狠紮在了他的心口子。

他不敢想象王墨經曆了什麼,在沒有他的?漫長年月裡?, 他拖著個殘廢的?身子,被吳家人指摘,被村裡?人說嘴。

身上沒有銀子,請不起郎中, 更沒個伺候的?人,腿沒好利索就得下地乾活,才會弄得?錯骨而生……

可就算這樣, 他還是心心念念著吳庭川,念著過去?的?他。

玄鱗心口子疼得?快要裂開?了, 他站不穩當, 手撐在炕沿邊, 喘了好半晌的?氣,才緩緩開?了口:“有法子治嗎?”

老頭?兒眉心成川:“主?上……老夫僭越問一句,他是您啥人啊?”

玄鱗微怔, 撐在炕沿的?手不自覺收緊了,骨節處一片青白?。

啥人……是他啥人。

他說不出來。

玄鱗千年妖蛇,就算不能與天地同壽, 可總比炕頭?子這小哥兒活得?長久。

他與他的?朝夕, 從不相同。

他憐他、愛他、守著他,卻也隻能陪他百年。

百年之?後, 黃泉碧落,塵歸塵、土歸土。

玄鱗喉頭?滑滾:“我應過他, 不負他。”

聞言,老頭?兒長長歎了一息:“骨頭?錯位成這樣, 隻能打斷了重新?長,見肉見骨的?疼啊。”

玄鱗後齒緊咬,頸側一層青筋。

老頭?兒於心難忍,緩聲道:“北海滄瀾,有種草藥可醫斷骨,可那地方您也清楚……再說這小娃娃禸體凡胎,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若是不成……便是白?遭罪。”

夜光珠散著幽幽的?光,映在王墨臉上,無端的?柔和。

玄鱗瞧著他沉睡的?側臉,伸手指將?他鬢邊的?碎發輕輕撥到了耳後。

老頭?兒一偏頭?,正瞧見這個場麵?,心裡?頭?咯噔一聲,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唾沫。

玄鱗的?目光,是他千百年來從未見過的?,那雙平日裡?淩厲如?刀鋒的?眸子,在這小娃娃跟前,好像有了人的?感情,痛楚、悲傷、憐惜……老龜唇線拉平,無奈地歎了口氣。

北海滄瀾,住著條銀鱗老龍。

沒人知道它是啥時候變作的?龍,仿佛天地初開?,它便在那地方了。

許是一條龍呆得?久了,又許是上了年紀,滿身的?怪脾氣,最是瞧不上帶鱗的?東西,就算渡劫飛升的?蛟龍,也從不放在眼裡?,更何況玄鱗這般,連個角都長不出的?長蟲。

到那地方尋草藥,怕是有命去?、無命回?。

況且就算得?了草藥,小娃娃就肯忍受斷骨之?痛好好醫治了?

老龜搖了搖頭?,這裡?頭?變數太多?,想來主?上不會這般想不開?,跑那地界找罪受。

他正想著,玄鱗輕輕收回?了手,偏頭?瞧去?老頭?兒,沉聲道:“你回?吧。”

老頭?兒一愣,就見玄鱗坐到了炕沿上,他結巴道:“您、您不同老夫一道……”

“不了。”

老頭?兒頂詫異,主?上就算成了大妖,本質上還是條蛇,冷心冷肺的?最是不願同人一塊兒安眠。

他想著怕不是今夜的?事兒叫他心神不寧、腦子不靈清了,忙提醒道:“主?上,您的?臥房在隔壁。”

玄鱗冷冷瞪向他,細長的?手指頭?摸到了領口盤扣:“關?門,出去?。”

老頭?兒一驚:“哎喲哎喲非禮勿視!”

裝模作樣地伸手捂住眼睛,佝僂個背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臨到門口子,還不忘將?門關?嚴實了。

玄鱗脫了衣裳,扔到炕尾,掀開?被子翻身上炕。

窸窸窣窣聲裡?,王墨的?褻衣被扔出了被子,過了不一會兒,褻褲也甩了出來。

大蛇兩臂撐在王墨頭?兩側,一雙金瞳一瞬不瞬的?盯著人。

他輕輕呼出口氣,俯身將?小哥兒攬緊了。

從沒有過一個人,讓他瞧見就歡喜,就心口子滿滿當當的?,他擁著他,怎麼都抱不夠。

玄鱗將?頭?埋在王墨頸側,忍不住咬了一口。

他怕他疼,牙尖都沒咬破皮,便收了口。

可又如?何也不想退開?,薄唇貼著頸子,牙齒磨了磨,烙下個通紅通紅的?印子。

*

這一覺,王墨難得?睡到了日上三竿。⊙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睜開?眼,就瞧見屋子裡?已經大亮,日光順著門窗縫隙緩緩透了進來。

王墨一驚,心想咋能這樣作懶,得?起來乾活兒了,他正要起身,手臂一個沒撐住,“咚”的?又倒回?了炕上。

他伸手揉了把胳膊,不由的?犯嘀咕,昨兒個也沒乾啥,可這身上好累好酸,像被石磨碾過似的?。

他又躺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爬了起來,正要叫狗子,卻發現?它還臥在炕尾沒醒。

王墨抿了抿唇,心裡?頭?疑惑,地蛋兒精神頭?可足,從不貪睡,這是咋了。

他輕聲喚它:“地蛋兒醒醒了!日頭?都曬屁股了!”

好半晌,狗子動了動毛耳朵,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王墨穿好衣裳,梳好發髻,到灶堂子打水洗了臉。

他瞧著滿滿當當的?水缸,想著自打隔壁漢子搬過來,他這缸,從來都是滿的?。

他緩緩將?木蓋子蓋回?去?,不禁啐了自己一口:“哎喲,想他乾啥。”

他腦子不願意想、更不敢想,可心裡?頭?止不住的?。

尤其這灶堂子,哪兒哪兒都有那漢子的?痕跡。

堆在牆邊的?柴火、放在灶台的?米麵?、摞在一起的?碗筷……就連手裡?這雞蛋,也是那漢子送的?。

王墨白?齒咬著唇邊,咬出一片齒痕。

他覺得?自己不知廉恥,明明有爺了,咋能想著彆個。

不成的?,這不成的?!

他手緊緊攥作了拳頭?,卻聽外?頭?一陣敲門聲,緊接著有婆子的?聲音傳了過來:“墨哥兒你在家不?”

王墨一愣,仰頭?應了一聲:“在家,誰啊?”

“村東頭?的?周嬸子,能給開?開?門不?”

“啊……就來!”

狗子噠噠噠跑在前頭?,輪車滾在土麵?上,吱吱嘎嘎的?響。

王墨伸長手,費勁兒的?將?門閂拉開?,正見著周婆子立在門口子,她今兒個打扮得?可是細致,草綠的?細布衣裳,發間還戴了柄銀釵。

周婆子瞧見他,眯眼笑起來:“哎喲這都晌午了,咋還關?個門呀。”

王墨不多?好意思的?垂下頭?:“睡過了。”

“不礙事、不礙事。”周婆子將?手臂上的?筐子拿下來,遞了過去?,“家裡?老閨女今兒個成親,想著給玄公子送一壺酒,可叫了半天都沒人應。”

王墨抿了抿唇:“大抵、大抵是不在家吧,要麼您等晚上了再來瞧瞧。”

“哎喲,我家住的?忒遠,今兒個事兒又多?,來回?跑不急,就想著煩你幫著給他。”周婆子將?筐上的?蓋簾掀開?,“給你裝了些喜餅,討個彩頭?。”

王墨一愣,下意識的?擺手。

他來這村子住了一年多?了,和村裡?人不鹹不淡的?處著,除了逢年過節要寫對聯兒,沒啥人來上他家的?門。

就算是成親的?喜事,也從沒請過他。

他知道,這酒是周婆子特地給玄鱗的?,隻是人沒在,算上了自己。

他抿了抿唇:“那您將?東西放這吧,等他回?來了,我讓他來取。”

周婆子捏著帕子捂嘴笑:“成成,就知道你倆走得?親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