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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拄著拐杖。

與剛醒來的那日不一樣, 她這幾日情緒很平靜,人仿佛一下子沉了下來,腳終於有了能抓地的重量。

江瑟頭一回在旗袍店初遇見她時, 她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眼睛空洞洞的, 行屍走肉一般。

現在同那時比起來, 卻是有些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江瑟其實懂,那是一個人心裡有了錨。

一個內生的錨, 能叫人在惶惶無望的日子裡腳踩實地生出根來, 不再似那飄蕩在空中的無根花, 永遠不知何時能落地, 又將落在何地。

“我這模樣就不逞強招呼你了,你在這坐著。”張玥攏了攏頰邊的發,將手指向廚房, 說,“冰箱在廚房裡,裡頭有瓶裝水, 也有燒水壺,你自便就是,我進去房間拿點東西。”

江瑟頷首應了聲:“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說完起身進去廚房, 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倒入熱水壺裡加熱。

屋裡沒開暖氣, 她身上一件珍珠白的大衣, 站在冬日午後的光裡, 像油畫裡的鳶尾花。

那時張玥唯一有印象的油畫。

她讀完高中便出來打工了, 年少時的她一門心思要攢錢回來桐城,好盤回幼時母親開的那家旗袍店,生活過得十分單調貧瘠,彆說畫了,連書都很少看。

那副畫著鳶尾花的油畫是趙誌成給她看的,他指著上麵的鳶尾花同她說:“這上頭每一朵花都在掙紮著往上生長,很好看是不是?我聽彆人說,這幅畫代表的是對生命的期許。張玥,你是這一朵。”

他指著畫上唯一一朵白色的鳶尾花,笑笑道:“這是最獨一無二的。”

她那會對自己正厭棄著,覺得自己臟,天天都在想著哪種死法能死得沒那麼痛苦。

趙誌成指的那一朵白色鳶尾花在一片藍紫色裡格外打眼,那樣聖潔而乾淨的白,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在往她心口裡戳刀子。

她撕碎那張色彩豔麗的畫,用力地去摳自己的手背,痛哭著說:“你要真覺得我像這朵花,你就替我去殺了他們,那樣我就跟這朵花一樣乾淨了!”

廚房裡傳來水沸的聲音,張玥從回憶裡收回思緒。

江瑟端了兩杯水出來,見她拄著拐杖怔怔站在那,便問道:“是哪裡不舒服了?”

張玥搖搖頭,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笑:“我剛剛說的是客套話,我以為我這裡的東西你不會碰。”

江瑟同她不一樣,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這裡用的全是最廉價的東西,就連冰箱裡的水都是她挑著超市處理臨期食物買一送一時囤的貨,都已經過期了,她以為江瑟那樣金尊玉貴的人是怎麼都不會碰的。

江瑟將手裡的一次性水杯放下一個,笑道:“我被綁走的那三天,一滴水都不敢喝。恰巧救出來的那天還在下雨,我實在是渴得嗓子冒煙,張嘴便喝了一口雨水。”

她當時眼睛被蒙著,手也被捆著,要喝水就得讓那些人喂,她寧肯不喝一滴水也不想他們碰她,更不想因為喝了水吃了東西,不得不去如廁。

那兩人看她的目光即便被蒙著眼她都能感知得到。

明明裙子還穿在身上,可她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他們剝著衣服。

江瑟抿了一口水杯裡的水,說:“這不比雨水好喝多了嗎?有什麼喝不喝得的,張老板,我同你沒什麼不一樣。”

張玥望著江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不明白江瑟為什麼能用這樣輕鬆的語氣說起她的經曆。

明明是那樣痛苦的事。

默了半晌,她對江瑟說:“熱水壺旁邊有茶包,還沒過期的,你想喝茶便去拿。”

她說完便拄著拐杖進了房間。

十五分鐘後,她從房間裡出來,沒拄拐杖的手夾個大紙箱壓在腰側。

江瑟起身想幫忙,張玥搖了下頭,說:“不用過來,我自己可以。”

江瑟看她眼,緩緩坐了回去。

張玥側著彎腰,將手裡的紙箱放在江瑟身旁,“這是阿誠,就是趙誌成留在我這裡的東西。”

她將拐杖放在沙發扶手,在紙箱的另一側坐下,繼續說:“他以前叫趙誠,我們都喊他阿城,但或許那根本不是他真名。”

紙箱裡什麼東西都有,看得出來裡頭的東西主人很珍惜,每一樣東西都保管得很好。

兩人看第一場電影的票根,入冬時給張玥送第一杯奶茶的外賣單,一本關於旗袍的書,一本關於鳥類的百科全書,一張彩墨打印出來的畫,還有許多零碎的禮物。

“他留下來的東西不多,都是一些我同他的回憶。”張玥目光柔和地望著紙箱,慢慢陷入回憶裡,“我同他都在榕城的一家製衣廠裡打工,他是保安,我在裡頭專門給衣服打板。我進廠的時候才十八歲,膽子小,跟誰都不愛說話。有一次我們廠裡的組長騷擾我,被阿誠撞見,他替我擋了下來。”

她說到這便笑笑:“你不知道,阿誠雖然生得普通,但他凶起來時很有殺氣,他稍稍板一板臉,那組長便被他嚇跑了。”

江瑟笑笑,沒接話。

張玥也不需要她接話,這八年她揣著個秘密行屍走肉地活著,無望地等著,心臟像是栓著個鐵球,每日都要往下沉一點,她也不知道哪一日會沉到底。

讓她回憶她與阿誠的過往反而讓她鬆快些了。

“雖然我很感激他,但我沒有因此跟他變得熟絡,直到我去了與工廠對接的那家外貿公司。”張玥低眸喝了口水,“我想多掙些錢早點回來桐城,聽說在外貿公司提成高還輕鬆,便去了。”

她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握著紙杯的手漸漸泛白。

江瑟看了看她:“如果你不想說這一段——”

“沒關係,我可以說。”張玥抬起頭,抿了下嘴唇,說,“帶我入門的人是我一個老鄉,說那家外貿公司老板人很好,不歧視外地人。那老板年紀能做我爸爸了,我一開始真的以為他是好人,直到他有一天將手放在我腰上問我跟不跟他。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去找了阿誠,讓他假裝我男朋友。”

趙誌成幫過她,又不像旁的男人會糾纏她,她對他總有種莫名的信任。

趙誌成答應得很爽快,開始每天接送她。

“我都想好了做完那個月我就辭職,因為那個月我做了筆大單,我舍不得那筆提成。”

偏偏她就是在那個月的最後幾天出了事。

那位老鄉給她遞來一杯水,然後她就失去了記憶,醒來時人已經在布料室裡。

“我想過去報警的,但他們有我的照片,後來阿誠將那些照片都拿了回來。”

張玥又喝了口水,潤了潤乾啞的嗓子眼,說:“江小姐,你是怎麼知道是阿誠殺了他們?我們從榕城逃到江城後,在那裡待了快兩年,一直相安無事,我以為不會有人查到阿誠頭上。”

江瑟想起那半截燒剩下的無足鳥手帕。

趙誌成連在心愛的女人麵前用的都是假名,他的過往幾乎是一片空白,就像一滴滴落在海裡的水,一丁點蛛絲馬跡都很難挖掘到。

唯一一點遺留下來的痕跡,是那張沒來及燒毀的手帕。

江瑟五年前請了偵探,從這塊手帕入手去找它最初的主人。花了五年時間才找了張玥,怕找錯人,她又讓人去查張玥的過去。の本の作の品の由の思の兔の網の提の供の線の上の閱の讀の

張玥同趙誌成不一樣,除了在江城的那兩年,她的過往太容易查了,一樁樁一件件,清晰得就像掛在牆頭上的日曆。

“趙誌成殺死另外兩名綁匪時,曾經用一塊手帕幫我擦走臉上的血漬,我就是通過那塊手帕找到了你。”

“手帕?”張玥喃喃一聲,“原來是那張手帕,難怪你一來‘張繡’便同我說無足鳥。我曾經同阿誠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有一句台詞,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隻能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麵睡覺,這種鳥一輩子隻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看完電影,阿誠便笑著同我說,我們或許也是這樣一隻鳥,錦繡巷三十八號便是我們的終點。”

“你喜歡在旗袍裡繡花鳥,每一隻鳥的走線特征還都有著你的個人印記在。”江瑟同張玥實話實說,“找到你後,我便找人查過你,你不是唯一一個被那個老板害過的人,當初從製衣廠跳槽到外貿公司的女孩兒幾乎都被他侵犯過,但你是唯一一個報過警的人。”

那些女孩兒同張玥一樣,都是膽兒小、心防低且家境貧困的年輕姑娘,還都是外地人。

那老板便是專門挑這種受了欺負也不敢吭聲的人下手。

那人被殺後,才有人漏了點風聲。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江瑟有強烈的直覺,人是趙誌成殺的。

也正是因為張玥的遭遇,他才會阻止那些人侵犯她,才會同她道歉。

張玥抿抿唇,自嘲道:“我雖然報了警,但我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那時隻有十九歲,她無法承擔自己的照片被公之於眾的後果。

“後來我太痛苦了,阿誠就真的替我殺了他們。”張玥垂著眼,“我那時以為他隻是嘴上一說,直到某一天他忽然過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逃,我那時才知道他是真的去把我的噩夢了結了。說到這裡——”

張玥想起什麼,%e8%88%94了%e8%88%94唇角,說:“他去殺人前曾經說過,他要去找一個人幫忙。”

江瑟目光一頓,“什麼人?”

“我不知道,我沒問,阿誠也沒說,我那時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也不太穩定。”

“你有見過他的朋友嗎?”

“沒有。”張玥搖頭,“阿誠跟我一樣,都不愛說話也不愛社交,我沒見過他同誰有交情。他其實很少同我說他的事,我也不在乎。在江城的時候,他在一家工地裡做工,我開了家網店賣衣服。日子過得很平靜很平靜,我那時都覺得我快好了。”

張玥按了下%e8%83%b8口,“我這裡快好了,可他忽然就帶了一大筆錢回來,讓我來桐城把我一直想盤回來的店買了。他說他要去做件事,結束後就會來錦繡巷三十八號找我。我其實知道他要做的那件事一定不是好事,因為他在離開時一再同我說,以後如果有人來找他,一定要說我不認識他。”

她始終記得那一天。

趙誌成踩著夜色回來,天不亮就走了,離開前,他很輕地在她額頭上%e5%90%bb了下。那是他唯一一次逾矩,他們天天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可他從來不碰她,他知道她身體裡的傷還沒好。

眼眶就這麼變得發燙,張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江小姐,今天就說到這裡吧,你要是還要什麼要問的,過兩日再來找我,這箱子你帶回去。”

江瑟給她遞去張麵紙,頷一頷首:“你放心,箱子裡的東西我不會弄壞,我會送回來給你。”

張玥含淚笑笑,聲音帶了點無所謂:“好。”

江瑟看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