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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仲夏時節,五月將將過了一旬,陶知影便從大伯處探得了朝廷修建官廨的消息。

文德殿常朝後,東宮僚屬齊聚宣慶殿內議事。

被幽禁的五皇子據稱日日責躬省過,連番書信於湧金清泰觀,信間字字泣血,句句愧悔,泣求令福公主原諒他因一時邪念而犯下的大逆之過。

如此持續月餘,令福公主親筆回信,言已不咎其過,唯盼皇家子侄和睦,大齊保泰持盈。

五皇子這才排愁破涕,恭稱將謹遵姑祖母教誨,今後必規行矩步,悔過自新。

潘國公等官屬亦上表為其求情,望聖上體其年少之失,赦過宥罪。

據聞,令福公主的手書被呈入大內,嘉憲帝久閱默然,摩挲數遍,收藏之。

東宮僚屬皆憂心忡忡,但眾人心中亦清楚,自古儲君難為。帝位的競逐,不可能因立儲便得以停止。

莫論父子嫌隙,兄弟鬩強,便是來自權臣與宗室的挑戰亦不容小覷,這其中的任何一項都教儲君時刻自危,不敢懈怠。故而五皇子此次按捺不住的自救,亦在眾人意料之中。

議事完畢,其餘僚屬各自歸位上直,宦侍端來了幾碟甜食果子,皆形製精巧,令人垂涎欲滴。

沈同晏不著痕跡地多看了幾眼,裝作漫不驚心問道:“殿下自何時開始嗜甜了?”

齊修似乎費勁想了片刻,才簡短地回了一句:“此乃陶小娘子相贈。”

沈同晏好奇:“她如何得進大內?”

齊修言簡意賅:“洪詹事夫人與她交好。”

沈同晏直瞪眼,這就完了?

齊修似乎有心逗他,轉而討論起官修築的事,從營造到工期,從花費到用料…

沈同晏便也若無其事的跟著隨論。憋了半晌,終於敗下陣來:“她…到底所為何事?”

從北地回京時,他就暗暗告誡自己放下某些可笑的想法。

知道陶相公複官,她來了盛京,他從未去看過一眼。可那日在吳尚書府上時,聽到臨席的陳朗被喊去與陶家小娘子相看,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按耐了好半晌終是跟了過去,卻見她正妖妖嬈嬈地走向陳朗,且擰腰扶鬢地與陳朗說話,他全身便繃得緊緊的,又見豐嘉玉與真姐兒要對她動手,忍不住衝了上前,待聽得陳朗話中對她的維護,差點就忍不住要對陳朗發難…可是她主動上前與他搭話,擺出的是對陳朗一般的體態笑貌,甚至還故意挑釁地看了豐嘉玉一眼,他當時氣就散下來了…確實如豐嘉玉所說,她迷了他的眼…

可是他心中憤憤不平,她拒絕了自己兩次,卻轉頭就開始與人相看…

忍不住又去刺了她幾句,自然…也被那伶牙利嘴的小娘子不客氣地回敬了…

此後他一連好幾天都睡臥不寧,甚至暗暗捶牆搗枕。

後來的這段時間,偶爾經過她的鋪子時,他會遠遠地看一看她有沒有在店中,他知道她不是總在前間待客,有時也會在後院忙碌。

她言笑晏晏地接待客人,親切和順,有些郎君為了見她一麵,不惜放下`身段親自入鋪中挑選采買…

聽說每每有新的果品出來,她都會派人送去給交好的官家夫人,每逢時節更是有禮盒相送,他也算與她相識一場,可他府上卻從來沒有收到過一次,他又覺得挫敗感極強…

前段時間再經過她的鋪子,卻接連幾次都沒有看到人,他便與自己較上了勁,再沒去過…

齊修見他到底沉不住氣,無奈笑道:“陶小娘子此次來,正是為著這官廨之事。”

沈同晏明顯不解。

齊修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陶小娘子總是能給人驚喜的,她給吾帶來了佳訊,此次修築官,朝廷可省下一筆不小的窗紙開支。據說她尋製了一種新式窗紙,名曰雲瓦紙,欲無償供給此次修築的官…”

沈同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他不禁扶額感歎:“倒是確有幾分經商天賦。”

那雲瓦紙若能得朝廷廨舍修築選用,則可獲推廣之機,屆時必遭盛京百姓渴慕…

而盛京之於整個大齊,甚至其它蕃國皆影響巨大,自宅製風物到行姿作態,皆酷愛相仿於盛京。此雲瓦紙亦將在盛京人的帶動下被爭相采買,繼而名享天下。

此次無償的供給,卻可獲得難以估量的收益…

齊修好心解惑後,又開始苦口婆心的勸誡:“子居,陶相公乃骨骾之臣,況我大齊不比前朝,現今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你若真心悅之,便當去追慕於她,隻是切記需得改改你王孫子弟的架子,彆總是端得足足的,連關心二字也不識得好好說,女兒家麵皮薄,哪禁得起你兩句刺?”

繼而又道:“況待你成婚後,自該襲爵,屆時你我便可順勢將那三司使的位子收下…”

沈同晏好笑地用眼睨他:“太子殿下不愧為飽學之士,堪當人師,隻是似乎言深行淺,說得這般頭頭是道,自己卻連個堪施所學的人都未曾找見,殿下倒也找一位小娘子試上一試…”

沈同晏暗訝於陶知影一個弱女子,到底哪來的旺盛精力,竟暗中盤桓了這許多事…

很快,他便知曉了其中答案,並非她有三頭六臂,而是有幫手——謝頤。

為了親眼瞧一瞧她那“雲瓦紙”,沈同晏特意去了修築之地,卻見她與那謝頤正湊作一處,對著一片於日光下微微發亮的薄片相互討論著什麼,他二人靠得實在太近,手肘都幾乎碰到了一處,沈同晏甚至望見了他們相視而笑的一幕。

而從遠處望去,二人如同一對正在竊竊私語的夫婦。

沈同晏被這一幕激得眼前發黑,他緩緩攥實了拳…

雲瓦紙的製藝很好,江陵的匠人們無師自通,偶然間尋了些貝殼、羊角壓混在一處,竟使這雲瓦紙更為堅固,嵌入窗中後,不僅可經日曬雨淋,與精雕細琢的花窗亦相得益彰,即使是在日間,房中亦是一片朦朧風雅,頗有一番意境。

陶知影展眼舒眉,想著雲瓦紙的大好前景,回府的路上不禁規劃著,長此以往,她便是再買下幾座府宅也夠了,還有田地鋪子…想到今後的美好生活,陶知影不禁雙眸明亮,桃腮覆霞,一派嬌俏可人的模樣。

馬車忽然停下,簾外傳來一道熟悉的問候聲。

秋照掀起車簾,陶知影也看了一眼,原來是長落。

她自然有些驚訝:“郎君為何在此?”

長落恭敬道:“我家世子爺想請陶小娘子一敘。”

第27章

永金樓中的一處包廂,陶知影已有些不耐煩,她方才既疑惑又警惕地跟著長落進了此處,沈同晏卻從她進來到現在,好半晌的功夫都一言不發,仿佛暗自在掂量什麼,又像是有什麼話難以啟齒一般。

“沈世子。”

她終於按捺不住:“今日何事尋我?”

沈同晏心中正鬱躁不堪,覺得自己當初就該實實在在的辦了她,她丟了身子,肯定不得不入他府中。自己而今便不用看到他她又是與人相看又是同人親昵有加了。如今自己有心要開口求娶,卻又怕被她再次拒絕,整整三次,他何曾受過如此對待!

聽她出言催促,沈同晏瞬間麵色不虞:“你很著急走?可是要去見誰?”

難道要去見那謝二郎君?明明剛分開並未過多久!

陶知影莫名其妙:“自是有事要處理,世子若無事,我便先離開了,您請自便。”

說完,她便起身到門口,欲拉開門出去。

沈同晏忽然健步上前,一把將她撥轉回身,欺身摁在一旁的牆上。

陶知影大驚,使了全身的勁去推他,卻如蚍蜉撼樹一般。

她怒目而向:“沈世子,你到底想做什麼?”

看著她瑩白的臉龐,沈同晏喉頭滾動了一下,低聲道:“想與你在一起。”

陶知影大為光火:“沈世子,請你自重!我已說過幾次了,我不可能給你作妾!”

想與她在一起是什麼意思?莫非想強迫她作外室?

沈同晏隻覺狼狽至極,他仍是梗著脖子道:“你既不想作妾,我娶你為正妻就是了!”↑思↑兔↑網↑

陶知影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她停下了掙紮:“你方才…說什麼?”

她反應過來他說的話,隨即結結實實愣住了,甚至驚訝到小幅度張了嘴。

沈同晏的氣息再向前逼近,他直直盯著她:“明日我便帶人去府上提親。”

陶知影下意識一把推開了他。

沈同晏黑了臉:“你不願?”

不等她回答,沈同晏忽而一把攬住陶知影:“那你也彆想跑,我自有法子娶到你。”

與自己較勁的滋味並不好受,他選擇不再為難自己。

六月初的大朝會,群臣於紫宸殿朝賀後,沈同晏求見了嘉憲帝。

沈同晏叩首,鄭重向嘉憲帝求道:“臣逾矩,鬥膽向陛下求一個賜婚的恩典。”

坐於上首的嘉憲帝堪堪年過四旬,正是年富力強的年歲,眉目間與齊修頗有幾分相似,亦是容貌甚偉,望之儼然。

他喚了沈同晏起身,又沉目望著他,眸中意味不明:“二郎可是為著豐六娘子而來?”

沈同晏回道:“稟陛下,臣求旨的是秘書監陶相公家的陶小娘子。”

嘉憲帝笑了一聲:“可朕聽聞…與二郎相好的,是豐相公的孫女豐六娘子。”

“陛下明鑒,此乃謬傳,臣與豐六娘子清清白白,未有他意。”

嘉憲帝又露出不解:“既是京中官員女眷,二郎自求娶便是,何故要向朕求這一道旨?”

沈同晏似是有些羞赧:“臣與那陶小娘子相識一載,知其甚是有主見,臣若私下求娶,恐遭她拒絕。臣…情難自抑,每每想到她若另嫁她人,便…寤寐難眠。”

嘉憲帝心下好笑,這沈子居,怕是已經被佳人拒過一遭,心下不甘,才豁了臉來求他賜婚罷。

自己不是個愛亂點鴛鴦譜的君王,即位這幾年,還未曾為哪家子臣賜過婚,隻是沈同晏畢竟擔著忠武侯府的名…

他確實欠忠武侯府一條命。

故去的忠武侯沈真,本是大齊響當當的武將,貴為鎮國大將軍。

先帝在位時,逢契丹擾境,派彼時身為儲君的嘉憲帝與沈真帶兵驅敵。二人商定後,調兵直搗契丹主城。

因深入敵境,征戰多年的沈真獻計讓嘉憲帝按兵不動,自己先率騎兵攻擾其援軍,使其難以安營,待其疲乏不堪之際再發動進攻;因嘉憲帝年少性急,未采納其計謀,而是率親軍列陣迎戰,沈真無奈,隻得正麵出戰。

結果在契丹死戰之下,大齊果然兵敗,最終沈真戰死沙場。

這一仗大齊死傷慘烈,沈真雖以身殉國,卻被素與武將不和的朝臣上表彈劾,質疑因沈真用兵不當,才令此戰敗北,使大齊損兵折將,喪師費財。

而身彼時知書達理為儲君的嘉憲帝懼怕自己因此戰被廢,竟也未道出實情,這一舉動自然被當作是默認。

先帝震怒之下欲削忠武侯府的爵位,並抄家嚴懲,嘉憲帝這才出了麵求情,最終留了忠武侯的名與沈同晏的世子之位,至於是否襲爵,則視其往後的功績而論。

忠武侯府僥幸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