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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影才從大伯屋中出來,太陽已升上牆頭,給屋脊鑲上了淡黃的金邊。院裡的水仙翠葉漸抽,玉蕾乍放,顯得生趣盎然,她在院子裡站定感受了幾息。

“娘子,可是要去餘味齋?”想著餘味齋的果子,秋照不由咽了咽口水。

陶知影看了看天時:“嗯,去看看上次新出的皂兒糕賣得如何,順便還有個食譜子要教給她們”。

餘味齋是陶知影於去年中旬開的果子鋪,不設堂食,隻打了些木架和木盤,做好的出品擺在架上任客自選,果品都是她上一世入安平伯府後費心學的,因肖培之嗜甜,她為了投其所好,攏著肖培之多往她院裡跑,甫一入府就開始苦心鑽研,後來懷上胎才停了一陣。

這幾年,因著陶孟扶總心懷戒俱,陶知影手中的銀錢雖越攢越多,但既沒有搬入大宅,也沒有置辦過紮眼的大商鋪。

餘味齋是唯一的一家,一開始隻盤了一個小門頭,本想著若生意不好,餘下的也可以送去予安院給小猴子們添點甜食。卻不曾想,餘味齋的果子出來後居然意外的受歡迎,贏得江陵百姓交口稱讚,到年底的時候,已小有名氣,甚至有些走船的客商也會聞名前來兜上幾斤,帶回家給妻兒嘗鮮。

今年春節前,她索性將鋪子搬去了江陵最熱鬨的慶春街,盤了三個連著的門頭,除了果子外,偶爾也應天時做些香飲子一道擺賣。

第3章

季春三月,乍曖還寒。

鳳山門外,北運河岸邊的柳枝開始抽條,桃花也星星點點地爬滿枝椏。

陶知影主仆乘車經過鳳山門時,北運河早已開始繁忙起來,河麵上商船雲集,桅檣林立,岸邊則店鋪眾多,街市繁華。而鳳山門內的慶春街,也早就開始了一天的喧鬨,到處都是人煙浩穰,熙熙攘攘的樣子。

餘味齋剛開門不久,店內正在選購的顧客還不太多。

見到陶知影,店裡管事的趙嬸子連忙笑盈盈地迎上去見禮,領著陶知影在鋪子裡巡了一圈,向陶知影交代著近來的生意狀況,又細細答過她的問詢,二人才一同進了後院的製食間。

照著譜子取了料後,陶知影教了一道滴酥鮑螺,趙嬸子試了味,正連連誇好時,本在鋪中覓食的秋照撩了簾子進來,將一張紙箋遞給趙嬸子:“嬸子,這是卻才客人下的單子,說是今日未時就來取,要新鮮現做的”。

又撇了撇嘴道:“咱們餘味齋的點心哪天不是新鮮現做的,怎的要求這麼多。”

趙嬸子也是心中疑惑,接過一看:“喲,這要的還不少,得虧是未時來取,不然架上怕是要空一些。

陶知影望了眼紙箋,是蜀中的凝霜紙,底麵還施了些金銀粉,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沉%e5%90%9f道:“想來是城中哪位權貴筵席上要用的。如此,我再做些滴酥泡螺,到時一起裹了給他們,就說是咱們的新品,還沒上過架的,特意送給他們嘗嘗鮮。”

趙嬸子是個機敏的,不然陶知影也不會抬了她做管事娘子。

她當即反應過來,忙起身附和道:“東家聰慧,要是此番得了貴人青眼,少不得以後設宴都要給咱們下單。我這就著人去備料,一定把味道都掐好了。”

陶知影點點頭,好笑地看了看正大快朵頤吃著滴酥泡螺的秋照:“還不快來幫忙。”

臨近薄暮,北運河岸邊也是一片風光綺麗,碧波粼粼的河麵也被罩在了晚霞織成的金色羅網之中。

姚知州領著江陵的大小官員和一乾仆從垂手立於岸邊,正恭謹地望著十數裡開外正駛來的一艘熟褐色的槐木大客船。

秋照嚇了一跳,一邊回身扶著下車的陶知影,一邊小聲道:“不知是哪位貴人要來,竟如此大陣仗。”

“無妨,我們離遠些就是,接了林哥兒便回。”陶知影漫不經心地係著帷帽,輕聲回道。

沈同宴望著岸上的一片青黑色襆頭,不覺輕輕“嘖”了一聲。身後的小廝長落也抽了抽眼角:“公子,這姚知州倒是消息靈通。”

“無妨,他是唐東興的人。唐東興去年的考評被秦侍郎給了個中,眼看著要被扯下來了,急著要扒上三郎,這是在向咱們納投名狀。就是…確實誇張了一些。”

沈同宴負手憑欄,好笑地搖了搖頭。

水麵的風吹動他鈷藍色的博袖颯颯作響,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交疊著背在身後,劍眉舒展,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略彎上翹的桃花眼角堆著點點風情,給人似醉非醉的朦朧感。

船甫一靠岸,姚知州便急忙帶著身後的官員往前挪了幾步,拱手擺好了禮。

船上的乘客本在將將靠岸前都歡歡喜喜地收拾好了行囊,但一見這陣勢,便知有貴人與自己同乘,一時都躊躇著不敢先下。

沈同晏向身後轉了轉頭,長落會意,忙清了清嗓子對同船的船客喊道:“諸位不必相讓,自下船便是。”

船上眾人聽罷,這才開始陸續下船,隻仍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候在岸上的一眾官員。

姚知州摸不清沈同晏的意思,一時有些惶恐,僵硬了身子不敢動。

待同乘拉拉雜雜下得差不多了,沈同宴這才邁開長腿,閒閒地踱著雍容雅步走下了船。

“讓諸位相公久等。”

姚知州等人忙俯身見禮。

沈同晏虛扶了他一把,麵帶愧色,清朗慵懶的嗓音中卻摻著股玩世不恭又不加掩飾的虛偽勁兒:“三皇子殿下現正於壽州奉旨分巡鹽鐵司,某隻是久慕江左風光,又聞此地節物風流、人情和美,有心想躲個懶,才趁機就著為殿下分憂的名頭討了個巡檢的虛名,實則隻是前來遊瞻一番而已。本不欲叨擾,怎想卻勞得諸位如此興師動眾前來相迎,還行此大禮,委實讓某好生羞慚。”

姚知州的臉上一直堆著恭聽的笑容,因笑容保持時間太長,臉部肌肉有些緊張,突突地輕跳著,像是要抽搐起來。

聽沈同晏說罷,他忙執禮回道:“世子此番光降,實乃江陵之幸。今日江陵官員自發前來相迎,卻是我等唐突,有擾民之嫌,合該向世子請罪才是。”

“小娘子,小娘子”。

秋照小聲喚著身側的陶知影。

她正因找不見人而納悶,卻見自家小娘子正望著立於江陵官員們身前的郎君發怔,不覺有些好奇,卻才那位風姿灼灼的郎君走下來時她也看了一眼,隻覺通身氣度非凡,叫人不敢逼視。

陶知影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船上的人都下得七七八八了,卻還未見胞弟陶知林的身影,這才開始有些心急。正低頭暗襯自己是不是記錯時辰時,忽聽得前方傳來朝氣響亮的喊聲。

陶知林正在船艙中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巡艙的船工叫醒,才驚覺船已到岸多時,連忙抓起包袱和佩刀跑出艙房,正欲下船,也被岸上一眾著青綠官袍的給嚇了一跳,但轉頭見到立於不遠外的陶知影,不覺興奮起來,一躍而下便咧開嘴奔向陶知影,欣喜的喊著“阿姐!”

陶知影取下帷帽,忙迎了上去。

姐弟二人已有大半年沒見,十三歲的胞弟已隱隱長成了氣度瀟灑、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手腳也已長得無處安放。

沈同晏正不鹹不淡地應著江陵官員們的恭維與問候,忽見船上一少年輕身躍下,扯著嗓子往前跑,眼神不由隨著他掠向前方,隻見一位小娘子正迎上少年。

小娘子約莫十五歲,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端的是方桃譬李,瑰姿豔逸;款步間,高挽的青絲上一隻金色步搖正隨行輕晃,更襯得她柔美飄逸,豐姿儘展。

沈同晏不覺間呼吸都滯上了一滯。

姚知州正垂眼與他搭話卻不見回應,抬眼望沈同晏,見他怔望著自己身後,便順眼轉頭去瞧,卻隻見得一名少年正在一輛犢車旁打著簾,一位身著湘妃襦裙的小娘子背著身,正在女使的攙扶下彎腰進入犢車。⊕思⊕兔⊕在⊕線⊕閱⊕讀⊕

姚知州不由愣了愣,心道聽聞這位忠武侯世子去年已弱冠,卻一直未行婚娶,莫非是愛好獵豔於民間,恐被家室所拘。

這麼一想,不禁對他方才一番遊玩之說篤信了幾分,心下開始盤算起要為沈同晏搜羅女色了。

第4章

陶知影姐弟回到家時,已到掌燈時分,月光清涼,夜幕無聲輕垂。

不同於知州府的杯觥交錯,語笑喧嘩。陶家伯侄三人正就著夕食溫溫的敘著話。

陶孟扶見得闊彆半年的侄兒欣長俊朗,英姿勃發,心中甚感寬慰,不覺對陶知林感慨道:“當初聽得你決定棄文從武,我好生自責了一番。雖影姐兒向我再三保證,說習武乃你興趣所在,我卻隻當你姐弟二人是怕惹得我愧疚才哄騙於我,想著若我與你們阿爹仍在京中就職,你也不必選上一條如此艱辛的路。”

頓了頓,又黯然長歎道:“想我大齊百年威望,卻忌憚於一小小的契丹蠻夷,屢屢被其寇邊擾我子民,使我邊境不得安寧。我既盼你學成,能於武舉高中,上戰場為我大齊衝鋒陷陣,征殺蠻夷於刀下;又恐戰場凶險,你若有不測,我死後再無顏麵見你們阿爹阿娘。”

陶孟扶的一番話,讓席間陷入了沉默。

陶知影何嘗不糾結,雖送了胞弟去平州入武學,但一想到他若上場廝殺,心下也忍不住開始擔憂傷神。隻是,若還讓他像上一世那般,囿於科舉,在失意中蹉跎,她也委實不忍。

上世時,她也並非不知道林哥兒誌在武舉,畢竟他於房中偷藏的《武經總要》書皮都被摩挲得泛了毛邊。隻是上一世他們的處境艱難,她也太沒用,給不了陶知林這樣的支持。

上世,伯父在驚聞他們的父母染病歿於嶺南後,悲痛欲絕,於獄中落下的病再次複發;後又因自覺不久於世,托了江陵一位自告奮勇的“好心”同宗變賣自己苦藏多年的珍絕字畫,欲給一對侄兒女留下安身錢財。

不料這位同宗卻空手而歸,隻堂皇說其於變賣時不慎中了外地買家下的套,字畫被悉數調包。

伯父在聽聞此事後,竟是直接被刺激到氣絕身亡。

陶知影姐弟雖心知事有蹊蹺,但當時僅有十一歲的陶知影與九歲的陶知林卻束手無策,在安葬伯父後,二人一度孤立無援,連飽肚都成問題。

陶知影無奈之下隻得寫信向母親向錦的娘家求助。

彼時姐弟二人的外袓父母已過世多年,向家隻餘一位與向錦同父異母的舅父向寬。

向寬由外袓父的發妻胡氏所生,而向錦的母親於氏本為妾室,卻在主母死於難產後立即被扶正。向寬不知從何處聽說自己的生母胡氏是被於氏所害,自小就對於氏母女恨之入骨,且皆付諸於言行中。向父曾因此多番斥責他,他卻於此恨意更甚,在向父與於氏亡故後,更是直言與出嫁的向錦斷絕關係,再不往來。

因著這些緣故,向寬在接到陶知影的書信後,本是嗤之以鼻,不欲理會,但好在信先是到了他妻子聞氏手中。

向寬與聞氏青梅竹馬,素來萬分愛重聞氏。因聞氏身有固疾,每每發作總是疼痛難忍;他心疼妻子,不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