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完,見唐嫻不說話、雲嫋噘著嘴,老大?夫跟著收了聲。
唐嫻的眼?睛診療不過數日,還未見明顯成效,閒話說完,診治也結束了。
老大?夫收拾好脈枕和銀針,洗淨手後,與侍女叮囑了唐嫻的用藥,便請辭離去?。
沒走出?多遠,唐嫻急匆匆追了出?來,急聲喊道:“大?夫留步!”
朱紅長廊兩側的花樹被狂風拍打?著,雨水侵襲進廊下,在唐嫻裙上留下斑駁水跡。
她恍若未查,支開送客的侍女,不知為何,聲線不太穩當。“先生可知曉孟狀元府上的表姑娘如今是何年歲?相貌如何?”
“老朽未見過那位姑娘,都?是從彆人口中聽說的,說那姑娘有沉魚落雁之貌,就是年歲小了些,如今才十五……”
“多謝大?夫。”唐嫻與大?夫見禮,讓侍女送人離去?。
回?到閣樓上後,她坐在桌邊,對著麵前熏黃的燭燈,眼?底流轉著燭光,人卻許久沒有動彈。
一旁的雲嫋字已寫?完,沒見她誇讚,搖搖她手臂問:“毛毛,你在想什麼??”
“在想樓千賀……”唐嫻下意識回?答。
“想他做什麼?呀!”雲嫋還記得?那個仗勢欺人的公子哥,大?聲道,“他是壞人,不要想他!”
唐嫻被她吵回?神,剛要答應不想他了,雲嫋嚷嚷道:“你要想就想哥哥,哥哥比他好看!你想哥哥呀!外麵在下雨,說不準哥哥在淋雨呢,你不心疼他嗎?”
“你真是……”唐嫻哭笑不得?,“你可真是他親妹妹……”
誇過雲嫋,把她哄去?吃東西,唐嫻對著雨幕細致分析從老大?夫口中聽來的事情。
什麼?登月樓、樓千賀,這些都?不重要。
擾亂她心神的是那個被樓千賀糾纏、險些墜樓的小姑娘。
唐嫻不認識那位孟思清狀元郎,更不認得?他表妹,什麼?背上有蝴蝶胎記的姑娘,她也沒遇見過。
她見過的,隻有蝴蝶胎記。
在她親弟弟背上。
弟弟幼時,她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算起來,弟弟也快十五了,與孟狀元府上那位表姑娘一樣的年歲。
可他不是姑娘,更不該出?現在京城裡?,他該與父母安分地待在禹州的。
皇室有令,唐家人及其姻親,不論男女,若無詔令,五代之內不得?邁入京城一帶。
如有違抗,不問緣由,誅殺全族。
第47章 畫舫
唐嫻決心親自去見一見那位表姑娘, 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查一查孟姓狀元郎的?來曆。
猶豫了?好久,唐嫻讓侍衛去收集京中孟姓官員的?相關案卷。
她要尋一個孟姓公子的事,早就暴露了?, 已經不必遮掩。
也不知雲停走之前究竟說了?什麼, 侍衛們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領命下去?,僅用一個時辰, 厚厚的案卷就送了過來。
孟嵐、孟思?清,以及其餘孟姓官員, 不論官職大小, 全部包含在裡麵。
其中孟思?清的?生辰八字、家中幾口人、師從哪位先生、同窗好友,甚至是會試時作的?詩賦文章的?謄抄卷都?能看到。
唐嫻詳細翻閱了?一遍, 僅能看出他是去?年首次入京的?,出身寒門、勤勉好學?、品行?和文采都?很?出眾,但就是沒有任何與唐家相關的?地?方。
暴雨下了?兩日, 唐嫻就琢磨了?孟思?清的?案卷兩日。
雨後初晴這一日,午後小憩時, 雲嫋再次提起她要考舉人、考狀元的?事。
唐嫻覺得她傻乎乎的?, 挑了?孟思?清會試的?策論念給她聽,權當是沾狀元郎的?光了?。
念到一半, 唐嫻怔住了?。
“怎麼不念啦?”這是一篇關於工賑的?文章,雲嫋聽不懂, 把她的?聲音當做催眠曲了?。
“念,在念的?……”唐嫻壓著情緒把那篇文章念完時, 雲嫋已經睡著。
可?唐嫻情緒高漲,絲毫睡意也沒有, 她想起了?她爹。
她爹當年也是文采斐然,考取功名那年,唐家祖父在朝堂中已經有了?一席之?地?,主考官恰是他的?下屬。
為了?避嫌,唐父刻意藏拙,最後得了?個不算太出眾的?三甲名次。
入了?朝堂之?後,唐家祖父已經足夠遭人忌憚,唐父就更謹小慎微,每日的?公務完成之?後,即刻回家陪伴妻兒,從不插手?任何黨爭之?事。
但讀書人,誰能沒有蟾宮折桂的?夢?
唐父已經沒有重新科考的?機會,每到科舉的?時候,就常試想假若他是主考官,會出何種題目,然後將試題與答案都?分析得頭頭是道。
可?惜三個孩子裡,兩個剛啟蒙,字都?不識幾個,隻有長女唐嫻能聽懂幾句。
現今唐嫻手?中這份來自孟思?清的?文章,行?文流暢,辭藻優美,基本挑不出毛病,唯有其中以工代賑的?理念和具體操作的?法子,越看,唐嫻越覺得熟悉。
這是她在府中聽父親提起過的?!
但僅憑這一點?依然無法確認孟思?清與自己?父親有關。
唐嫻從榻上坐起來,重複翻看孟思?清的?案卷,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未能再看出彆的?線索。
她的?心跳躍著,想著會不會是孟思?清曾受到過父親的?提點?,所以幫著弟弟隱瞞身份呢?
分彆五年,唐嫻從未收到過父母親人的?問候,哪怕隻是一句簡單口信。
說起來也正常,畢竟一家子都?戴有罪名,人人敬而遠之?,爹娘是沒有途徑往皇陵中送信的?。
這些道理唐嫻也都?明白,無數個絕望的?深夜裡,她都?這樣安慰自己?。
可?人總有情緒崩潰的?時候,那時她就會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爹娘已經將她遺忘?
她一個姑娘,已出嫁,生死都?是皇家的?人,這輩子再難獲得自由。
遺忘她、拋棄她,爹娘才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反正除了?她,爹娘還有一雙子女……
是這樣的?吧?
不然怎麼不想方設法給她傳消息呢?
就連父母搬去?禹州,她都?是從彆人口中得知的?。
情緒崩潰時,唐嫻蜷縮起身子這樣想。
天亮後出了?墓%e7%a9%b4,眼前恢複明亮,她又滿心期盼,覺得爹娘還是惦記著她的?。
前幾年,唐嫻在這兩種想法中來回拖曳,後幾年,她已經不再去?想這事,默認並接受了?自己?被親人遺忘的?事實。
可?現在,這個有著蝴蝶胎記的?狀元郎的?表妹,讓唐嫻重新看見了?希望,將她的?心拉回至五年前初與父母分彆的?那一刻。
那時的?她,堅信爹娘一定會想辦法接自己?回家。
唐嫻重燃希望時,偏遠的?深山之?中,濃霧彌漫,野獸的?嚎叫聲在參天巨木中悠遠回蕩。
“啪嗒”一聲,一滴露珠落在雲停的?靴麵上,他向上看,在遮天蔽日的?繁茂枝葉中,看見一根斷掉的?粗壯樹乾。
碗口大的?斷口附近已生出彆的?枝椏,野蠻生長至今,也有成人手?臂那般粗細了?。
莊廉從一人高的?草叢後走來,拍著身上沾到的?雜草道:“公子,這地?兒到處是蟲蟻,藏寶洞沒找著,狐狸洞和蛇窟倒是挖出不少?……公子?”
莊廉隨著雲停抬頭,看見了?那根斷掉的?樹乾。
“刀砍斷的?。”莊廉下結論,“新枝長成這樣,至少?得十?幾二十?年。”
說完,他的?臉色變了?。
林中鳥雀聲與颯颯風聲此?起彼伏,吵鬨又寂靜。\思\兔\網\
又一滴露珠落下,雲停撚了?下指上水痕,低沉道:“煙霞的?傷勢該已痊愈,你說,她既然願意把藏寶圖歸還,為何不親自現身認罪,而是交給毛毛後,繼續逃亡?”
“因為、因為……”莊廉心底一重,再看一眼上方粗壯樹乾的?斷枝,眉眼愁苦起來。
遠處侍衛不知驚動了?什麼野獸,又一陣嗚嚎聲盤旋蕩開。
“順著這些刀斧砍過的?痕跡往前搜尋。”雲停仰視隱藏在枝葉間的?樹乾切口,容色陰鷙。
“公子……”
“十?日之?後,宣威將軍會帶人前來接應。”雲停知道他要說什麼,禁止他開口,寒聲下令,“莊廉,我要你與宣威將軍,大張旗鼓地?將瞿陽王的?寶藏運送回京。”
莊廉心中一凜,俯首道:“屬下領命!”
等他再抬起頭,雲停的?已踏步往回,很?快隨著馬兒的?長鳴聲消失在茂密深山中。
.
老大夫給唐嫻看眼睛時,雲嫋在旁插話:“毛毛這幾日心神不寧,是不是得開點?安神藥啊?”
“姑娘?”老大夫與唐嫻確認是否有這症狀。
“沒有。”唐嫻下意識否認,繼而又道,“太悶了?,打不起精神。”
其實她就是懷疑弟弟來京城了?,想去?見一見那位表姑娘,尋不出理由,也沒法擺脫侍衛,心裡焦躁不安導致的?。
以防萬一,老大夫給她把了?脈。
脈象確實有點?問題,老大夫問不出異樣,懷疑她這是苦夏了?。
叮囑幾句後,聽著窗外園子裡聒噪的?蟬鳴聲,老大夫憂慮道:“今年太熱了?,才入夏沒多久,已有不少?中暑的?案例。就怕過幾日賽龍舟時還這樣炎熱,那時候人多擁擠,怕是要出亂子……”
老大夫的?話提醒了?唐嫻。
京中每年最熱鬨的?日子,除了?年關與上元佳節,便?是五月初了?。
這時蓮花盛放,官府都?會設置彩頭,組織人手?在東陵河上操辦龍舟比賽,百姓喜歡,官家公子小姐也都?愛看。
其中一些權貴人家也會自己?組織,有的?還特意養了?龍舟隊,會邀上親朋好友炫耀。
唐嫻細致回想,記起樓府就有一支龍舟隊,幾年前樓二小姐邀她去?觀看過,那一回還順利奪得了?魁首。
樓千賀要討好狀元府上的?表姑娘,肯定不會錯過這麼好的?顯擺的?時機的?。
雲嫋愛看熱鬨,聽她一說,期盼極了?。
真到這一日,她也不怕熱了?,腕上佩戴好長命縷,腰上掛著辟邪香囊,一大早就催著唐嫻出去?看龍舟。
唐嫻心裡記掛著弟弟,順著她出了?府,啞巴等一眾侍衛緊緊跟著。
時間早,龍舟還沒開始,水麵上此?時隻有鮮豔的?畫舫漂浮。
但河畔上已經熱鬨起來,人群熙攘,孩童嬉鬨,有耄耋老翁擺著攤子給小兒畫額驅邪,更有不少?挑著擔子賣蓮花、賣五彩繩的?老農與貨郎。
再往前方,就是觀看龍舟的?看台,壯闊地?架在水麵上。
唐嫻遠遠就看見了?樓府的?標誌。
她正愁著怎麼靠近,